霍清宁对王少卿爱答不理，对魏昭却足够热忱。

“这是青三，这是石头。十一舅舅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两个。若是两人服侍不尽心，十一舅舅尽管来找我，我给您再替换更得力的。”

……

“府里的茂松院已经收拾好了，十一舅舅尽管住进来……”

……

魏昭和王少卿商议后，还是住进了北凉王府的茂松院。

这次凉州之行，之所以有魏昭随行，就是想要打感情牌，也表示皇家对未来太子妃的重视。

毕竟有个“娘家人”在侧，很多事情都不会闹到撕破脸皮，总会留下斡旋余地。

魏昭住进王府，自然是想要和霍清宁深谈。在他看来，太子妃是要比梁帝的皇后前途光明。

虽然现在来看，皇后位份高于太子妃。但梁帝年事已高，近年来几乎不踏足后宫。霍清宁成为梁帝皇后，代表着她不可能有子嗣。

梁帝膝下的适婚皇子虽然大都了了，但如果有储君的大义之名，再加上霍清宁身后的北凉军，只要不犯大错，必定会承继大统，霍清宁自然升位六宫之主。

霍清宁会有子嗣，她的儿女会是大梁最尊贵的嫡出皇子公主。

清风习习，月凉如水。

霍清宁一身月白衣裙倚坐在湖边凉亭的栏杆上，手中握着一杯清酒，听着魏昭一针见血给她分析利弊，苦口婆心劝诫。

第一次见面，本来不应该交浅言深。

但是魏昭看到霍清宁忍不住想起幼年时，那个善良柔弱内心却住着洪荒猛兽的少女，他的堂姐魏敏。

他幼时父母双亡，跟着祖母过活，靠着族里的救济，日子过得艰难，经常会有孩童欺负捉弄他。

每次他都拼命还击，弄得鼻青脸肿，身上更是新伤叠着旧伤。

那次，魏敏随着父母回乡祭祖，从一群孩童手中救下被欺负的他，用干净的帕子给他擦净了手脸，又把手里的点心给他吃。

当时他觉得这位从帝都来的堂姐真好看。

魏敏在老家住了两个月，隔三差五就会来寻他。

让他当向导，带着丫鬟漫山遍野乱逛，闲下来就教他读书识字。

魏敏返回帝都，他被族里送进了私塾，是魏敏指名让他读书，允诺了每年都会把他读书的费用送回来。

族里没有人再来欺负他，他和祖母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他努力读书，想着以后去帝都，亲自向这位堂姐道谢。

开元三年，堂姐嫁给北凉王，去了凉州。

即使去了凉州，他每年的束脩笔墨费用，魏敏仍然会按时寄来。

“十一舅舅觉得帝都哪位皇子可以托付？”

霍清宁笑着把手里的酒喝下，原本清甜的酒她却觉得有些苦。

没有经历过前世，每个人都会觉得太子妃优于皇后，所以前世她高高兴兴带着期待去了帝都。

魏昭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见她终于接话，脸上露出笑容，给她分析各位适婚皇子。

霍清宁对着凉亭外面招了招手。

侍候在亭外的紫云走进来，拿走她手里的酒杯，给她换了温好的果酿。

“皇上膝下适婚皇子有三个，八皇子宁王，十二皇子渝王，十六皇子瑞王。”

“宁王年庚二十一，性情温和平正，办事踏实稳妥。府中没有正妃侧妃，连侍妾通房——也——没——有——”

魏昭的神色由一开始的平静变得有些古怪。

霍清宁掩了掩唇，把笑意憋住。心中接话：帝都小道消息，宁王不能人道。

魏昭甩了甩头，想要把脑中的古怪念头甩掉。“不说宁王，我们说另外两位皇子。”

“渝王年十九，性情虽有些跋扈，但文采飞扬。府中有正妃——正——妃？”魏昭咳嗽了一声，脑中回忆临行前王少卿给他的适婚皇子资料。

上面的确有渝王的名字。

他眯起眼，伸手按了按眉心。忽然想起启程前帝都的一道传闻。

渝王妃上书梁帝，自请降为侧妃。

“咳咳——”

魏昭掩饰自己的尴尬，想要转换话题，想到下一位是瑞王，话到嘴边，立刻咽了下去。

瑞王？

这什么玩意儿？

想到瑞王，魏昭想抽自己两个嘴巴。

虽然瑞王府里没有正妃，也没有侧妃，但姬妾美婢一大堆，瑞王几乎把秦楼楚馆当成自己的家。

贪花好色，不学无术。

魏昭脸色讪讪。

梁帝膝下的皇子实在是不争气。如果昭明太子还在——想到这里，他急忙打断自己的念头。

昭明太子，在大梁是禁忌。

只是——

魏昭长叹一口气。

太可惜了。

“十一舅舅也觉得他们不堪婚配。”霍清宁喝着香甜的果酿，仰头看着天上的弯月，“既然如此，我何必选择？况且，十一舅舅觉得哪位皇子被立为储君后可以弹压住其他兄弟，能够辖制百官？”

前世证明，萧祯不能。

其实，瑞王还是可以选择的。

他出身卑微，生母只是宫中一个洒扫宫女，偶然被临幸生下了他。

不到一岁，他就丧母。

没有生母照看，也不得梁帝青眼，他想要在一群豺狼般的兄弟中生存，只能做出一副风流好色不学无术的模样。

前世萧祯被立储后，瑞王娶了一个小官家的女儿为正妃，一直没有纳侧妃。

直到她死前，瑞王府的孩子也只有瑞王妃生的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但这种事，没有必要和魏昭说，说了她也没有办法解释。

魏昭觉得今天晚上自己叹气的次数太多了，想要为宁王辩言，又怕帝都传言属实，那就是真害了外甥女儿。

“你心意已定，那就按你的心意。王少卿那边我去说服。”说完，他盯着霍清宁，“阿宁，你真的想清楚了？”

霍清宁正色，目光坚定，“我心意已决。”

“好。”魏昭低应了一声，怜爱的目光落在霍清宁身上。说服王少卿并不难，摆明利弊即可。如果不是怕北凉军哗变，梁帝更希望这个结果。

只是阿宁这孩子，以后怕是要吃苦了。

凉州驿馆，王少卿和蔡允一夜未眠。

两人盯着浓重的黑圆圈看到神清气爽的魏昭，嫉妒差点让两人骂娘。

“王大人，蔡大人。”魏昭拱手施礼，抬眼看到两人的黑眼圈，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

“两位大人向来尚未用餐，我一路走来，看到驿馆不远有家羊肉面馆，味道甚是诱人。不如今早由我做东，请两位大人赏面。”

“”走，走，蔡大人同去。”

王少卿迫切想知道霍清宁的心意有无转变，不耐烦这种虚礼，伸手拉了魏昭就往他说的面馆走。

“郡主那里可有转圜？”

三人在面馆找了位置坐好，魏昭才开口。

三人的位置相对偏僻，如果不是太高声，一般不会有人留意。

“王大人觉得郡主拒旨是给大人出了个难题？圣旨变动会让朝野觉得皇上朝令夕改？”

“王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皇上知道郡主拒旨太子妃，想要被册为皇后，皇上会怎么想？”

“皇上会怎么想？自然龙颜震——怒——怒——”王少卿气愤填膺，又瞬间消了音。

王少卿和蔡允昨天只想到霍清宁拒旨，一点儿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如果梁帝知道霍清宁不想当太子妃，而是想当皇后，会怎么样？

二十万北凉军成为儿子的依仗，和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梁帝会怎么选择？

王少卿和蔡允对视了一眼，心中都知道梁帝会怎么选。

见两人的思想方向转变过来，魏昭不再多言。

这时候，羊肉汤面正好端上来了。

汤清，肉嫩，面条劲道。

这羊肉汤面确实十分美味。

心中最大的一件事了了，王少卿浑身轻松了，吃完早饭，提议在凉州城内逛逛。

哒哒哒——

三人闲逛到凉州城西门附近，在一个贩卖骨制小玩意儿的摊贩前挑挑拣拣。

王少卿家里有一个颇得他喜爱的小孙子。

三人正和小摊贩讨价还价，就听到如重锤捶地般的马蹄声。

三人抬头，就看到一队士兵疾驰而来。

这队黑甲士兵约百人，手中持枪，身后背箭，气势雄壮。

街上的人熟练地闪到两边，黑甲士兵从中间穿过，出城门而去。

为首的将领有些熟悉。

魏昭找了路人打听。

“出城的是哪支队伍？和匈奴的战事不是已经平息了吗？”

那人上下打量魏昭，“郎君是从帝都来的吧？”

“正是。”

“郎君远在帝都，想是从未来过凉州，自然不知。匈奴狼子野心，凶残暴虐，虽然递了降书，却未必安分。”

他咬牙切齿，对匈奴人极恨。

“大战，他们是不敢轻启，派一只骑兵骚扰劫掠我大梁百姓，却是常有的事。还有些匈奴兵，伪装成商队，来刺探大梁情报，刺探不到情报，就屠戮我大梁百姓。……”

……

“刚才出城的是郡主的黑甲，黑甲轻易不出，想是城外某处又发生了战事。”

“如果不是我这条伤腿——”他恨恨地在腿上捶了几下，“我在战场中定能再多杀几个匈奴兵。”

魏昭低头，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腿不自然地拖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