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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弃我去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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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的白水河两岸,正遇上枯水期,横木劈开修成桥梁,夹在河堤两岸。

卫将军言明卓指挥着一队士兵过河去对岸的新兵营。

他回首望了一眼阴天云翳下半开的城门。

城楼上几个驻守的士兵朝他遥相致意。言明卓收回目光,对旁边的一位随军司马轻轻点头。那位司马即刻调转马头,朝城内奔去,应当是一路直筒,直抵皇宫。

言明卓闲下来方喘息片刻,想起了在城中遇到的那位叶姓书生。

当时她刚从狱里放出来,抖落了身上的灰尘,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将军风尘仆仆,厉兵秣马地赶回来,可别忘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若不是她提醒,言明卓这连夜奔袭了三千里不甚清醒的脑袋还真不一定能想明白:方才皇帝急召他进宫,所讲的那一番话亦是警示,京城四大署本是由他和荀将军一同创立的。现在两人都常不在京城,有世家暗中窥伺四大署权柄,陛下调他回来,亦是为了震慑。

如今南方未定,所以陛下对于他们这些开国功臣尚有用武之地。但上位者自古多疑,其中兵权最重的几位将军都已被系上了绳子,他脖子上倒是轻轻松松、来去如风。都说兔死狗烹,言明卓身为开国四将中最年轻的一位,一时间还没有转过来这个脑筋。

也对,他在南境戍边几年,对京中的事早已陌生。

本想着写信找他以前的军师张秋凛问问,却听闻她被贬到光州去了......得,比他去的还远。

陛下交的差事也不好做。当初他虽和荀卫荣一起创立的四大署,但人家荀将军和陛下是拜把子的交情,他就是一跟着温颂声投奔过去的小将,哪能比啊!

言明卓一拍额头,十分头痛。

人心鬼蜮,不如跑马容易。

张秋凛也不在,他没了智囊。不过话说回来,张秋凛这个藏了许多年的孽缘......脑子看来也挺好使的。

言明卓暗暗决定,以后还是得找这对儿孽缘借脑子。

*

另一边,一匹赤髯白马沿着城楼上的石砖小路策马疾驰,直抵东城门。

温柏寒此刻正头戴着一顶帏帽,目光如焰,纵马疾奔。

东城门毗邻玉孤江出城的闸口,平日里不常开城门,只做官僚贵胄便宜通行之用。

“站住,什么人——”

温柏寒从怀里掏出他从父亲那儿偷拿来的令牌。守卫们一看便错开眼神,将他放行了。

他二话不说,策马扬鞭飞奔出城,沿着官道往南。

“驾——!”

噼里啪啦的马蹄声渐远,青云飘荡的天际下,空余一层淡青色的扬尘。

城内。

方循关上了家宅后侧开的一扇小门,鬼鬼祟祟地四顾,才松下一口气,转身朝院子里走。

院中青松倚墙,□□次第盛开,小亭跷角,从绿丛掩映间探出一枝接天。

叶清玄正完好无损地坐在那儿,换了一身泛光的新衣裳,手里端着白秀吟塞给他的一杯浓茶,却一口未饮。

“我妹妹呢?”

“在老师府上。”方循耐心道,“我这里清净,你暂且避一避风头。待事情过去了,你自可离去。”

白秀吟递了一个眼神,直接抛问道:“那秋榜只剩不到五日,万一耽误了?”

叶青玄坐着没动,但这句话显然触动了她的心弦,端茶的手指悄悄地扣紧了。

方循道:“我尽量争取。”

叶青玄的神色动了动,但经历了这一天的波折,她似乎也感到一丝无力。

方循又道:“言将军回来了。”

“是号称‘战无不克’的那位言明卓?”白秀吟似乎想起了什么,刻意瞥着叶青玄说,“他年纪最轻,加入讨逆军又那么晚,也不知是如何算作了开国四将。”

“他从榆州带来的精锐骑兵,给陛下不少助力,扭转了局势。”

“说到底是温颂声引荐了他。榆州骑兵不善近战,未必起到了关键。”白秀吟却摇头道,“当年北关军南下攻破业州诸塞的时候,我就在京城中,多少听闻了一些事,虽然桩桩件件,皆难辩真伪......”

“文举,你这......”方循瞥向周遭景致。

白秀吟站起身,朝松边踏出一步,淡绿的树影在她的罩衫上摇晃成松林。

“你其实早就在怀疑了吧。当年四方军战乱,本该是联军的几路兵马却在寒径山上莫名其妙的自相残杀,最后死伤惨重,唯独北关军这一支剩了下来,在那之后就连战连捷、横扫中原。”

“天下已定,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方循无奈笑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叶青玄忍不下去了:“知道什么?”

如石子落水,涟漪惊破了湖面,那对视的夫妻刹那间错开了视线,谁都不再言语。叶青玄虽不了解内情,但听见他们刚才提及了“寒径山”、“北关军”这样的字眼,她怎么可能视之不理?

方循连忙托辞要处理公务,落荒而逃。院中安静了几分,白秀吟扶仗而立,碧波荡漾的水影照在她清秀的脸上,映出一片莫测的光。待她抽回了身子,那道诡谲的光影又不见了,只剩一副大家闺秀的恬静温婉。

白秀吟道:“你随我来。”

她唤来了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叶青玄狐疑地看了马车几眼,决定探身钻进去。

车缓慢地行进的,在坑洼的石子路上歪扭而行,一路上,白秀吟与她对坐着,各视窗外无言。叶青玄注意到她们行进的方向,离闹事街区越来越远,渐渐的,能看清城墙的边。

“这是干什么?”

“给你我不曾有过的选择。”白秀吟侧目望着窗外,“不要应秋榜,至少不是今年。”

“我要留下!”

“为何?”

“我想要知道真相。”

“真相只会为你徒增负累。”

“无所谓。”叶青玄道,“一切自有天意,若不是当年四方军战乱捣毁了我的家,我也根本不会出现在这儿,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与你对话。这都是天注定的。”

一道惊雷从天上劈下来,正裂开在皇宫的上空。刹那间金电相摧,撼天震地。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白秀吟定定地看了一她稍许,忽然转头对车夫道:“去北门。”

马车在空无一人的巷口悄悄转了方向朝北走。天空阴云密布,地面黑漆漆的如一面布满灰尘的镜子。

叶青玄心底暗吃了一惊。她虽然入京不久,可也知道京城平日里开放的的仅有东西南三个城门。北门与一片皇家私属的园林相通,平时从未听说允人出入。

她虽故作镇定,但大抵把惊慌写在了眼神里。白秀吟安慰道:“无妨,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了。”

“去哪里?”

“见一个人。”白秀吟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外面,这会儿能看见夜幕下高耸如巨人般的城墙。

“对了,前日惠和擅作主张,将你拦在张府门外,都是他脑子进了水没想清楚,还望你不要怪罪。他当时只想着不让你牵扯这一切。那日张鉴生并非故意不见你,是陛下密旨要她当日离京。”

皇帝下密诏派张秋凛出任光州,这件事叶青玄早已知晓,但提起来还是心存了一丝芥蒂,她也不掩藏:“就非得在那一日那一刻?连一句解释都不行?”

白秀吟叹息一声:“她离京前来找过我,说起了你的事,分明是还对你......罢了,这话不应该由我来说,但叶姑娘不要对她误会太深了。陛下的旨意在前,京城百官的冷眼在后,她有许多难处。”

叶青玄将头扭开,故意冷下心来:“她怎么想却关我何事?我只是不喜她的薄情寡义,我心眼儿小,就存了些许怨念。你们这些大人物向来如此。”

白秀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窗外忽然一阵劲风掀帘,紧接着一道银白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劈在一幢金碧辉煌的建筑上。屋顶一角伸出长长的金色飞檐,上面的漆器的神兽在雷电中闪着诡异的光。天际刹那间亮了一瞬,又彻底暗了。

虽然只有一瞬,但叶青玄看清了那应是皇宫里的某座大殿。当真是高大无比,在这个雷雨夜愈加肃穆,加倍森然。

白秀吟似亦颇受震撼,合上唇未再言语。

马车又往前走了许久,道路逐渐由平坦变得坑坑洼洼,一深一浅地行进着。

半晌,叶青玄掀开帘子一角张望,外面竟是一篇叫漆黑浩荡的原野。

白秀吟道:“我们已经出城了,正在去官道路口的途中。”

叶青玄猛地回神,想着最开始出府时白秀吟说的话,还以为想把她送走:“你不能——”

“到了。”白秀吟平静道,“还是你亲自下去,她想对你当面说清。”

她用手撑开了车帘,车夫摆好脚踏,都等着叶青玄下车。

叶青玄一时间懵了,不明所以地弯着腰走出车身。城郊初秋的夜晚更冷,呼呼的冷风吹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裳。地上刚下过雨,一踩一个水洼,遍地都是泥污,湿冷凄清。

在这片黑暗与狼籍的不远处,伫立着一个人。

那人一手牵着一批黑色的几乎融于夜色的骏马,另一手擎着一把白色的伞,披着暗红的氅衣,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点挂着雨水的苍白的下颌。

她的衣衫下摆任雨水和风尘染湿浸透,显然是在风口浪尖站过的人。在雨里擎着伞,便一动不动,等待着什么。

在望见叶青玄的那一刻,白伞歪了一下。那张看不清面容的脸,亦好像清晰了起来,聚成了一个浅淡的笑。

再配以月色,叶青玄很熟悉这种笑。

所以她转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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