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一开门看到门口一脸惊慌的付温枝，闻现挑了下眉，问道：“都听到了？”

付温枝被对方的声音拉回过神儿，抿了抿唇，小声说：“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闻现收起那根没点的烟，不大在意：“没事。”

“我好像又给您添麻烦了。”付温枝低下头，声线低微，“今天的事情我还都没有来得及道谢。”

她说到这里，慢吞吞仰起头。

她的个子已经蛮高了，穿上高跟鞋有一米七还要多，看他的时候却还是要有些费力地仰着头。

付温枝仰起头看着闻现。

再开口的时候有一点点郑重其事：“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还教我怎么处理应急情况，还有……”

她看了一眼脚腕上缠绕的绷带，看到他修长而有力的手，不自觉想到他掌心烙在她腿腹的温度，最终还是没把谢谢他帮她处理伤口说出口。

只是温声说：“总之，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

闻现双手插兜，静静听她说完，没讲话。

须臾，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付温枝不明所以地抬头看过去。

“你一直都是这么，”闻现顿了顿，似乎在措辞，“抱歉来抱歉去，谢来谢去，您来您去的么。”

话音落下。

付温枝听完愣了愣。

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好像她是像他说的那样，又好像也不是。

她一直很礼貌客气，但是好像没有对谁像面对他这样，道不完的谢。

好像从在爷爷病床前他答应娶她，她这恩情就怎么也还不清了。

搬家的事情，昨天接到霍姨的电话太突然，她说要考虑，但是后面好多事情，一直没能静下心来考虑。

没想到因为这个又害他被闻爷爷教训。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厚着脸皮站在这里面对他的。

他问她是一直这样抱歉来抱歉去，谢来谢去，您来您去的么。

她张口，却答不上来。

正卡着。

猝不及防地，身后传来其他人的声音——“现哥，半天不见人影儿，原来搁这儿跟妹子私会呢？”

好像是他的朋友。

不止一个人，这句的话音刚落，另外一个人也跟着起哄：“了不得，闻公子铁树开花啊，有什么好躲着哥几个的，带妹子一起进来玩儿呗。”

付温枝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的朋友，大概也许他也并不需要她面对他的朋友。

所以略显僵硬地站着，一直没回头去。

闻现懒得搭理温敛跟谢明灏的阴阳怪气，抬眼远远看过去一眼，没说话。

付温枝终于找到逃跑的借口：“有朋友在喊…你。”

闻现收回目光：“知道。”

“那我，”她指指走廊另一边的值班室，“先走了？”

他的朋友在她身后，付温枝没回头去看，正欲抬步径直往值班室的方向走。

闻现看着面前人急匆匆预备离开的身影，从她急于离开的动作里读出来紧绷跟局促。

他眉头些微皱折，淡看她两眼，还是赶在她走远之前，慢腾腾地开口：

“付温枝。”

……

被叫到名字的人脚步停住。

进入职场之后，很少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他喊她的时候声音低，拖着淡淡的调子，分明是略显懒怠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不显得轻佻，反而有一点点严肃。

让她有种学生时代被老师点到名的警钟大作感。

付温枝：“？”

不明所以地稍稍抬眼看回去。

“我不是你领导，也不是你的长辈。”闻现说，“所以，别太毕恭毕敬了。”

他说完，微一颔首，就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别太毕恭毕敬了。

话音带一点儿轻嘲，让付温枝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是怔了怔，转过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跟他另外两位朋友一道往9203的方向走了。

付温枝在原地停了停。

远远能听见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

“阿现你就直接把人妹子扔那儿啊？”

“对啊，这么缺德呢你。”

“什么叫扔。”闻现重新掏出烟，随口敷衍，“人上班儿呢。”

“上什么班儿啊，你不瑞景老总么，上不上班还不一句话的事儿。”

“就是，哎不对啊，这不会是刚刚进包厢里送酒那美女经理吧，你挺维护人家那个，行啊现，自己员工都搞是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温敛说着，转头往付温枝离开的方向去看，可惜晚了一步，人已经不见身影。

他努力回想刚刚在包厢昏暗灯光下那个美女经理，可惜刚刚酒劲儿正上头，只记得是个美女了，对长什么样子全无印象。

闻现乜他一眼：“失你的恋去，少扯淡。”

“瞧瞧，都人身攻击了。真跟人有事啊？”

“温敛。”

“？”

“别造我员工的谣。”

*

付温枝回到值班室，收到员工们的消息，没有其他人因为赵家人打架的事情受伤。

医院那边因为汪大小姐带人过去，也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只是赵桂枝的抢救还没有结束，付温枝看了眼时间，接近十一点半，明天还要继续盯出阁宴，她决定先去洗澡睡觉。

进到浴室把身上的工作服脱掉扔进洗衣机之后，她注意到自己脚腕上缠着的白色绷带。

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在套间冰箱里找到保鲜膜，给绷带外缠了两圈保鲜膜，才勉强放心地去洗澡。

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没来得及吹，她就被卧室里手机铃声吸引，一脚不灵便，趿拉着酒店的拖鞋，到卧室里拿起了电话。

来电显示上明晃晃的两个字——“欣媛”。

是宋欣媛。

付温枝猛地想起来傍晚的时候她忙着布置小礼堂，看到宋欣媛给她发的微信，但是没来得及回，没想到一耽误就直接耽误到了现在。

现下接到对方的电话，她不敢耽搁，连忙接起来。

电话一接通，宋欣媛的声音就极速传来：“付温枝你跑哪儿去了，怎么一晚上都不回微信的？”

付温枝把听筒从自己耳边稍稍移远一点点，等宋欣媛说完，连忙开口赔罪：“我错了欣媛，刚刚值班的时候事情太多了，我想着等会儿好好跟你说，没想到直接忙到现在了。”

她换了一口气儿，接着说：“你都搬好过去啦？”

今天是宋欣媛搬家的日子，她跟男朋友校园恋爱，长跑四五年，今年决定要同居备婚。

付温枝长发刚刚洗过没来得及擦，湿漉漉地趴在脖颈上。她开了扩音，把手机放到洗漱台上，又从旁取了条干净的毛巾包住头发，无声地绞去多余的水分。

宋欣媛知道付温枝工作忙，酒店这活儿没时没晌，忙起来就脚不沾地，当然也不是真的气她不回消息。

听付温枝这样说，她往新家宽大的双人床床头一倚：“当然，全都搞定啦，对了，鱼缸我没带，家俊受不了鱼腥味儿，你帮我养养吧。”

廖家俊就是宋欣媛的男朋友。

往常宋欣媛也是任何事情都先考虑廖家俊，然后才是她自己，廖家俊刚刚工作的时候一穷二白，宋欣媛甚至跟自己父母借了几万块给廖家俊租房和凑车子首付款。

付温枝想劝过几次宋欣媛让她多对自己好一点，她每次都好好应下来，过后还是对廖家俊倾尽所有。

后来付温枝看他们两个一直蜜里调油，也就不再多说了。

不过现在，宋欣媛从她们合租的房子搬走。

付温枝绞着头发，想想，还是低声说出来：“欣媛。现在你们都稳定下来了，对自己好一点。”

从小到大一直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今天搬走。

付温枝虽然没有说舍不得，声音里却藏了伤感。

宋欣媛被她的伤感感染：“知道啦，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付温枝笑：“我也知道啦。”

“哎呦怎么搞的煽情起来了。”宋欣媛吸了吸鼻子，“行了知道你没事就行了，我挂啦得赶紧抓紧时间享受二人世界去了。”

听出对方的急迫，付温枝失笑：“你都已经搬过去了，以后日子那么长，急什么呀。”

宋欣媛本来没想说，听到付温枝问起来，下意识看了眼卧室门口，没见到家俊的身影，这才坐起来，压低声音说：“我二人时间可不多了，家俊不是在这边买了房子吗，跟我说觉得他父母一直在老家住的不好，想过几天接他们过来住。”

“你答应了？”

“那我也没办法不答应嘛，他说想照顾父母，我也不好说不行的呀。”

照顾自己的父母当然没错，可他们现在甚至还没订婚，只是男女朋友，这么早和对方一家人住到一起，总觉得有些突然。况且那个房子首付，宋欣媛的父母也有份出了一半。

不过这话付温枝没说出来，宋欣媛已经答应了，她现在再说什么反而徒添对方的烦扰。

只好说：“既然已经答应了，总归你们都要结婚，既然要一起住，就好好相处。”

“唉。”

宋欣媛闻言叹了口气。

“其实跟家俊父母住一起有好有坏吧，他妈妈能给我们做饭，下班也不用随便点外卖什么的，有老人照顾嘛，也挺好的。”

她开了个头，就像拉开了闸门，后面的话滔滔不绝。还没等付温枝应声，就接着说：“但是吧，怎么说呢，我跟家俊妈妈真的合不来啊，你没看到过她那种，她见到家俊眼睛都不眨地就只盯着他，之前家俊不是带我回去老家见父母吗，然后他妈妈就全程拿我当空气的那种，到了要走的时候把我叫住了跟我说我其实一点也达不到她找儿媳妇的标准，说我学历低工作也不好，家庭一般，要不是家俊喜欢，她不可能让我进他们家的门的。”

付温枝皱着眉，把绞过头发的毛巾放到水龙头下随手洗掉。

听宋欣媛说完，才不无讶然地问：“这么过分？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啊，我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我就说阿姨虽然您看不上我，但我看了下您家的条件，比我家真的差蛮多，要不是为了家俊，我不可能下嫁到你家的。”

“我也不是好相与的好不好，所以我说啊，我跟家俊他妈真的合不来的。”

付温枝把拧干的毛巾晾到毛巾架上。

一脸忧心地摇摇头。

只能说：“该厉害的时候厉害，准没有错的。”

“那是当然啦，不过我现在克制了，为了家俊我忍！谁让他对我那么好呢，我这种投桃报李的人，最抵抗不了别人对我好了。”

“好啦我真的不跟你说了，拜拜。”

听筒那头的宋欣媛匆匆挂断电话。

付温枝看着手机上的通话结束界面，顿了顿，插上电吹风。

她有点儿担心宋欣媛，可是这是对方的家里事，她想帮忙也帮不上忙，只能在这边吹着头发干着急。

电吹风被误开到最大热力档，阵阵热风吹到头皮，烫烫得发疼。

她想到刚刚宋欣媛最后的话。

为了家俊我忍！谁让他对我那么好呢，我这种投桃报李的人，最抵抗不了别人对我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闻爷爷。

那个穿着一丝不苟，坐在轮椅上笑吟吟地看着她的老人家。

其实她也是宋欣媛说的那种人。因为尝过了这个世界太多的恶意，所以反而更怕别人对自己好。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好，都总要想着加倍去偿还。

可是闻爷爷跟闻先生，对她的帮助，何止一点点的好。

闻爷爷和闻先生，他们都是她的恩人。

她永远都会记得。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闻爷爷出现在爷爷的病床前。

她爸妈那样的强迫，恐怕她那个姐夫真的要得逞。

……

可是现在闻爷爷的愿望只是要她搬进闻家，她却还要推阻考虑。

五分钟过去，头发终于被吹到半干。

付温枝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换好睡衣关掉主灯。

她在昏暗的房间里掏出手机，慢吞吞地打开“N”的微信。

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后发了一条——

Delancey：【闻先生，搬家的事，我想了想，我想过去陪闻爷爷，您看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新增两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