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钦大已经稍微有点凉意，因为靠近山区，所以只要锋面接近，便会一连下上好几天的雨。只要是钦大人，没有人敢不在书包里随时随地放上一支雨伞，毕竟永远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

许辛曜手上拎着雨伞，沿着马路旁的风雨走廊漫步上山。在通往山上校区的柏油路旁，除了有木栈道之外，另一侧是搭建了遮蔽的走廊，以因应钦大变幻莫测的天气。

今天是竞技啦啦队开始准备全国赛的第一天，几个和学长们比较处得来的学弟们都留了下来，而那些人也几乎全部都有参加社游，其中也包括谢庭。

最近这段时间要在啦啦队的练习上请假变得困难许多，除了需要告知队长之外，还要经过教练同意。这项规定导因于竞技啦啦这项运动的特殊性，只要少一个人就没有办法完成技巧，换一个人来做所造成的影响也非常大，不论是互相配合的方式，还是操作的重点都会有所不同，因此有了这样的规定。

虽然前几天放假时，许辛曜判断学生会的工作可以等回家后再做，但在他们去健身房健身后，又去了陈子森和林品毅家，计划并没有按照许辛曜所希望的进行，这也导致学生会的工作进度落后了不少。

许辛曜开始有了那种蜡烛两头烧，顾此失彼的感觉，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兼顾学生会和啦啦队，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明天去学生会的时候，找会长讨论一下工作负荷量的事好了。许辛曜心想。

练习开始后，教练手上拿着一张纸，一一念出队上大家的名字，分成三组。

“我们今天来试Hand Hand。”教练说，“按照我分的组别站好。”

这三组的上层分别是林品毅、周璟树和江夕凌，负责主要支撑工作的底层分别是陈子森、方绍恒和许辛曜。

“我可以换底层吗？”当许辛曜站到江夕凌身后时，可以听见他的咕哝声，声音不大，就好像是特别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想说就说大声一点，教练没有听到。”许辛曜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江夕凌回头瞪了许辛曜一眼，没有说话。

“先用这个分组练练看Hand Hand，如果练不出来，我会再调整配置。”

多底层技巧是由超过一名底层操作的技巧，变化繁多、操作复杂。而这次要练的动作，正好是教练和方绍恒社游时在海边做的Hand Hand，作为难度最高的多底层技巧之一，需要尽早开始练习。

“社游的时候才刚说要练，这就让你逮到机会了？”许辛曜说。

“教练说如果练不出来，会再调整配置。”

“不会练不出来的。”

江夕凌皱起眉头，对许辛曜莫名其妙的自信感到困惑：“我去旁边练倒立。”

与此同时，方绍恒正在向周璟树说明Hand Hand的操作方式，然而光是用口头说明还是有点难以理解，尤其是同组刚加入竞技啦啦队的大一底层，脸上逐渐浮现困惑的神色。

方绍恒环视一圈，发现林品毅那组已经在进行练习，便指着他们那组所在的方向，说：“可以看一下队长那组，看一下他们是怎么做的。”

蓝色体操垫的另一端，林品毅正站在陈子森的肩膀上，弯下腰将双手放上陈子森的手掌，后者手掌朝上，撑住林品毅半身的重量。

“Ready, one two down up.”

陈子森随着口令让大腿微蹲后再快速站直，幅度不大，却能使林品毅成功借力进入倒立的姿势。然而，林品毅的倒立只维持了一秒，便朝正前方倒去，被负责保护的两个学弟稳稳接住。

林品毅的脚才刚踩上地面，立刻转身对陈子森说：“陈子森，你的手掌不是平的。”

“所以我的手掌这里应该再放下来一点？”

“对。”林品毅点了点头。

“好，那我再试一次。”

练习时的林品毅和平常的他有那么一点点不同，更加严肃且就事论事。在钦大竞技啦啦队的所有人当中，只有陈子森能够习惯林品毅在蓝色体操垫上和蓝色体操垫下的差异，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在练习时太过放肆。

这样一来一往，他们有时候在蓝色体操垫上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其他人在面对他们两人时也多了一分敬畏。

因为钦大竞啦众人的实力尚远不及教练和方绍恒，所以除了负责主要支撑工作的底层之外，教练还另外安排了两个底层，协助支撑上层的肩膀，将这项技巧的难度降低。

“大概是这样。”方绍恒收回视线，“我们的首要目标是能用倒立的姿势稳住，后面的再说。”

方绍恒把许辛曜那组的人叫过来帮忙保护，周璟树学着林品毅的姿势，在站上方绍恒的肩膀后，弯腰将双手放在他的手掌上。

“Ready, one two down up.”

随着方绍恒蹲下又起身，周璟树本来应该借力进入倒立的姿势，却太早把脚向他认为空中所在的方向伸直。所以周璟树变成了一根倒下的树，被后面的许辛曜拦腰抱了下来。

方绍恒歪头想了一下，对刚站稳的周璟树说：“你的上半身得先到达倒立姿势，再把脚伸直。”

周璟树点头表示理解，方绍恒便让他再试一次。

“这次伸直的时机对了，只是没有朝向正上方。”

倒立这件事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是在空中倒立，周璟树一连试了好几次都一点也没有成功的迹象，证实了Hand Hand确实有点难度。

“肚子软掉了，得从头到尾都很用力才行。”

随着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就连平常脾气相当好的方绍恒也渐渐变得不耐烦，他眉头紧凑，不太说话，就像是纯粹在等练习这段技巧的时间结束。

“不行，我就不信今天不能成功。”方绍恒摇了摇头，准备蹲下来再试一次，却听见教练宣布休息时间到来的声音。

“这段先练到这里，休息五分钟。”

听见这句话，周璟树一直紧绷着的肩膀垮了下来，方绍恒见状，拍了拍他的背：“没事，Hand Hand本来就比较难，这才开始练比赛的第一天，再多练几次就会了。”

“我的倒立确实还不够稳，我等等再练一下。”

比起要求其他人调整，周璟树总是更习惯优先检讨自己没做好的地方，即使他平常看起来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仿佛总是活得轻松快乐。

许辛曜看了看独自走到墙角的周璟树，他把双手放上地面，开始练习倒立，和旁边正在休息喝水的其他人有着霄壤之别。

许辛曜又转头望相另外一端，周璟树那组除了方绍恒之外的其他底层正在有说有笑地聊天，他走了过去：“我告诉你们几个支撑肩膀时要注意的地方，这样成功的机会比较高。”

那几个底层眼见队上年级最高的学长打算亲自指导，立刻凑过来专心听他说话。

当初许辛曜选择回到啦啦队时，虽然对现在的钦大竞啦能做到什么程度感到半信半疑，但这群人总是比他还认真，无怨无悔地付出努力。

虽然许辛曜还没找到为此努力的理由，但他认可且敬佩这些人的努力，为了不让这些努力白白浪费，他愿意倾尽自己所有，让这些努力所渴望的成果能够成真。

“换你了。”许辛曜对站在远处的江夕凌说，后者刚刚在向钦教练请教Hand Hand的操作方法，然后就一直在墙边练习，试着在不靠墙的情况下从弯腰向下的姿势，变成倒立的姿势。

江夕凌走了过来，许辛曜在他身后蹲下，伸出双手准备让他撑着。

“明年的社游能不能拍Hand Hand就看这次了。”许辛曜说。

“你为什么一直觉得有明年？”江夕凌问。

“为什么没有？”

“你明年就毕业了，还是你打算延毕？”

直至此时，许辛曜才意识到自己社游时对江夕凌说的“明年社游前要练会”那句话，完全就和自己无关。

抛出承诺和约定的那个瞬间虽然很帅，但如果是没有办法兑现的承诺或约定，那就不那么帅了。

所以，许辛曜便改口道：“那，这次比赛要出。”

“快点。”

因为前面的周璟树和方绍恒怎么试都没有成功，所以当轮到许辛曜和江夕凌时，大家也都做好了不会成功的心理准备。

就连钦教练都说了，这只是练习的第一天，不用太沮丧。

“Ready, one two down up.”

当江夕凌借力让上半身和地面垂直，同时向空中伸直双脚，成功进入到倒立的姿势时，所有人愣了愣，随即爆发出惊呼和赞叹。

“哇喔！”

“好强！”

这是许辛曜第一次和江夕凌靠得这么近，两人的脸距离彼此只有一条手臂的距离。为了维持平衡，许辛曜必须抬头看着江夕凌的整个身体，他的身材纤细，从脖子到脚尖绷成了笔直的一条线，稳稳地平衡在许辛曜手上，像棵屹立不摇的乔木。

当江夕凌的身体朝其中一个方向微微倾斜，许辛曜便会重新调整重心，使那棵乔木如同随风摇曳般晃动，但自始至终，它仍伫立在那里。

许辛曜撑了三秒，松手让江夕凌朝正前方倒下，被前面的两个底层接住。

江夕凌一站上地面，立刻转过身对许辛曜说：“为什么不继续？”

当上层成功倒立在底层手上后，还需要从倒立回到站立在底层手上的姿势，才算是完成这个技巧。然而，许辛曜在完成到倒立的部分后，没有再继续进行下去。

“你会？”

这句话成功激怒江夕凌，许辛曜比他高了一颗头，他抬起头，每一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我会，怕你接不住而已。”

许辛曜没有说话，就只是在江夕凌身后蹲下，做出预备动作。

“Ready, one two down up.”

正当大家以为第一次成功只是侥幸时，江夕凌又一次稳稳地倒立在许辛曜手上。然而，不知道是因为疲劳的关系，还是单纯注意力涣散，江夕凌的身体突然往侧边倾斜，但许辛曜很快调整重心，没让这个技巧失败。

在外人眼中看来，这只是又一次成功的HandHand，但江夕凌知道，那是许辛曜救回来的。

“准备回脚，底层瞄准脚底。”

许辛曜又下了一次口令，江夕凌在向上腾空的短暂瞬间，将双脚放了下来，并抬起上半身回到直立的状态。

然而，三个底层中却只有两个成功接住江夕凌的脚，许辛曜原本应该接住脚跟，却因为手滑而漏接。

那个瞬间，江夕凌感觉到自己的脚跟是空的，他很快将重心微微切换至脚尖，争取时间让许辛曜回到岗位。事实上，他不是很清楚自己脚下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而他也只是凭借本能采取反应。

在外人眼中，这是一次天才的示威，江夕凌第一次练Hand Hand，便展现其绝佳的技术和天赋。

在众人欢腾的吼叫和惊讶的呐喊声中，只有许辛曜知道，在刚刚某个微不可见的瞬间，自己的失误被江夕凌补救了。

许辛曜愣在原地，他一直都知道江夕凌厉害，但直至此时，他才第一次真正受益于他的技术与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