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辛曜被从窗外照入室内的阳光唤醒，他伸手摸了摸，拿起昨晚睡前放在枕头旁的手机。

江夕凌：我把修改后的访谈大纲和分工表寄给你了

许辛曜躺在床上，解锁手机萤幕前映入眼帘的第一条首页通知来自江夕凌，他瞥了一眼讯息发送时间。

凌晨2:42

许辛曜立刻点开那则通知回覆讯息。

许你一颗心药：这么晚睡？

江夕凌几乎马上就回了。

江夕凌：睡不着，干脆做点事

许你一颗心药：看到了

今天是许辛曜和江夕凌、秦雨昕准备一起前往进行访问的日子，受访者是一位非营利组织的创办人，他创办的组织致力于推动移工权益，是一名女性，一听说这门课的名称和教授的名字便欣然答应。

该非营利组织的总部位在一栋办公大楼里，许辛曜之前因为学生会事务的关系，曾经来过几次，和那位创办人也有过合作的经验。他熟门熟路地带着所有人穿越大厅，搭乘电梯上楼。

“警卫甚至没有拦住你。”一行人走进电梯后，秦雨昕说。

“我跟他打过招呼了，”许辛曜笑道，“我可没有厉害到能在这种地方畅行无阻。”

秦雨昕耸了耸肩：“你要是真这么厉害我也不意外。”

江夕凌抿着唇，双手抱胸，没有说话，看不出来是在想事情，还是因为昨天晚上熬夜，所以正在犯困。

许辛曜瞥了他一眼，说：“你会不会想睡觉？”

“不会。”

和这栋办公大楼冰冷的外貌不一样的是，总部的装潢和整体氛围都非常温馨，甚至还有游戏室和休息区。许辛曜和坐在门口的职员说了几句话，他便从座位上起身离开了。

“他去帮我们通知我们的受访者了。”

又过了几分钟，一个穿着宽松的长裤和短袖T恤的女性，从远处的会议室里走了出来，一看见许辛曜等人，脸上便露出笑容，快步走近。

“欢迎欢迎！我们今天在会议室进行访问可以吗？我刚刚先进去整理了一下环境。”

“没有问题，您方便就好。”

受访者姓陈，许辛曜都叫他小陈，虽然是非营利组织的创办人，但大家都像朋友一样，所以办公室里的其他职员也都这么称呼他，没有一点阶层上的隔阂。

在从门口走到会议室的途中，许辛曜和小陈已经聊了起来，内容大多和他在学生会的事务有关。

“钦大的多元文化假是不是最近通过了？”小陈问。

“对，已经通过了，预计下学期可以正式施行。”许辛曜跟在小陈身后走进会议室，还顺便帮后面的江夕凌和秦雨昕扶着门，好方便他们进来。

“那太好了，我还记得你们第一次来我们这里的时候的事呢！”

“那感觉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两人有说有笑，江夕凌和秦雨昕虽然是第一次和小陈见面，但也被这样的氛围感染，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了下来。

“来，这里有泡好的茶可以喝。”小陈指了指桌上的一壶茶。

同样都是茶，这里不论是使用的茶叶或是泡茶的方式，都不如江夕凌爸爸办公室里的那样讲究。但江夕凌反而比较喜欢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更何况对江夕凌来说，他也根本喝不出差别。

访谈开始后，许辛曜负责和小陈对话，询问他访谈大纲上列出的问题，江夕凌面前的桌上摆着笔记型电脑，正在把小陈提到的关键字记录下来，秦雨昕则拿着纸笔涂涂写写，遇到自己感兴趣和好奇的话题时，也会开口参与。

“我们认为移工的存在不应该只是出卖劳力，而是可以透过培训获得更好的知识与技能，进而真正改善生活。”小陈说。

“那他们通常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呢？”许辛曜瞥了一眼访谈大纲，抬头问道。

“首先绝对是语言问题，大部分问题或冲突都来自语言不通，所以我们有提供语言相关课程给移工。”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小陈的眼神里散发着光芒，像是暗夜里的星星。

“再来才是文化与歧视，移工看起来虽然像是和当地人完全不同的群体，但实际上我们首先都是人类，都有喜怒哀乐，都有悲欢离合。”

秦雨昕看起来似乎很喜欢这个概念，他用力点头，并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还打了一个巨大的星星。

“那些课程，有办法改变大众对移工的偏见与歧视吗？”江夕凌开口问道。

听见这句话，许辛曜惊讶地转头看了江夕凌一眼，因为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说出这么长的一句话。

“有的！”小陈用力点了点头，“不过有一点很重要，这些课程的目的并不是要让移工变得更像本地人，而是要让他们能够拥有沟通交流的工具，有了工具，才能减少冲突与误解。”

“其实移工当中也有很多才华洋溢的人，只是他们通常不会被看见。我们组织也有举办相关的活动，让他们有展现才华的机会与管道，并希望能够借此来破除社会对移工的刻板印象。”

这句话仿佛刺激到了江夕凌的某条神经。

不会被看见……

江夕凌曾经认为如果要破除偏见与歧视，只能靠当事人自己努力，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们并非没有努力，而是其他人没有看见他们的努力？

实际上，本来就有很多事光靠自己埋头努力是不够的，不论是分组报告、竞技啦啦，还是社会大众的目光。

“但是，即使有了这些活动，对移工的偏见和歧视还是存在，你们如何面对这样的困境呢？”许辛曜似乎也来了精神，他坐直身体，问出这个在访谈大纲上没有的问题。

“我们并不认为这是个困境啊！”小陈笑了笑，他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会议室里。

“我举一个极端一点的例子，人如果最后的结局都是死，那还有什么是我能为未来的某个当下还活着的人做的？今天我走在这条路上，我知道这个社会正在变得越来越好，那我就问心无愧。我只需要对现在的我负责，老实说想靠自己破除偏见和刻板印象，不过是妄想一步登天。”

这句话对许辛曜来说如同当头棒喝，过去的他经常感到无能为力，不论是学生会事务，还是竞技啦啦，还是其它的什么。

他鬼使神差地瞥了江夕凌一眼，而江夕凌也刚好同时转头，两人对望上的瞬间都吓了一跳，然后把头撇开。

过去的他们都认为想要达成、争取些什么，只能靠自己努力，所以他们埋头苦干，却仍觉得无能为力，好像努力了这么久，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许辛曜忽然意识到，江夕凌这个人就是对无能为力最鲜活的反击，他用强大的内心包裹对高度的恐惧，并坚定地朝着让钦大重新在团体组赛事上拿下名次的目标迈进。

他没有妄想一步登天，所以即使怕高、即使前途茫茫，却仍然在竞技啦啦队一步一脚印地坚持到现在。

过去的江夕凌认为凡事只能靠自己，所以他不愿意把失败呈现在队友面前，更害怕让人知道他身为一个上层，所有技巧里最害怕的就是空抛。

这些事情，许辛曜都知道，知道他为了什么而努力，知道他克服了什么才能够站在这里。

那天音乐会结束后，江夕凌问许辛曜觉得竞技啦啦好不好玩，实际上，这个问题也是在问他自己。因为他也希望竞技啦啦能够变得再更好玩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单纯是一个没落的大学社团。

面对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以及看似无可奈何的现状，本来就不能只靠自己，更不宜妄想一步登天，所有的成果，都是藉由长期且持续的累积而成的产物。

※

访谈结束后，一行人告别小陈，打算到附近的咖啡厅去整理访谈资料，趁着记忆犹新，把访谈内容完整记录下来，顺便讨论接下来的工作规划。

“录音笔里面有刚才的录音档案吗？”许辛曜问。

“有。”秦雨昕从背包里拿出录音笔，“我可以现在就把档案转出来上传群组。”

“话说，”江夕凌的语气颇为严肃，许辛曜和秦雨昕同时转头看向他，“阿强和小美到现在还是没有交出他们的专栏内容，这样会来不及做访谈部分的工作。”

许辛曜没有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也叫他们阿强和小美？”

江夕凌瞪了他一眼。

秦雨昕靠在椅背上，盯着眼前的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他出声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其实我也有。”许辛曜说。

秦雨昕把手肘放上桌面，十指交扣，像是电影里的反派那样压低声音：“该送他们下去了。”

“我已经这么做了。”

“什么？”秦雨昕和许辛曜同时转头，惊讶地看着说话的江夕凌。

“因为他们如果不把专栏的内容交出来，我们很难排版，也很难把访谈部分的分工分配下去，所以我直接传讯息跟他们下了最后通牒，说我要是在下周一之前没看到东西，我就要通知助教了。”江夕凌面无表情地说完这段话，却让秦雨昕和许辛曜笑得东倒西歪。

“太帅了，够霸气。”秦雨昕一边笑，一边拍着手。

许辛曜也难掩脸上的笑容，打开自己的笔记型电脑：“那我们来讨论接下来的工作分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