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辛曜在钦大看到江夕凌时，他拖着行李箱，喘着粗气，明明是寒风刺骨的年底，却大汗淋漓。

当竞技啦啦队的练习场地响起行李箱滑轮摩擦过地面的声音，离出入口比较近的几个人，被那快步靠近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包括许辛曜在内的几个人露出惊讶的神情，尤其是在今天早上一起到江夕凌家的那些队友。

陈子森用力倒抽了一口气。

“你回来了！”周璟树惊讶道。

江夕凌扫视全场，找到站在蓝色体操垫上的教练，他快步走了过去，对钦教练说：“教练，我回来了。”

钦教练勾起嘴角，直直望进江夕凌的双眼，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只凝炼成一句：“回来就好。”

江夕凌身上已经穿好了平常练习时穿的短袖短裤，仅仅再套上一件外套和长裤后便从家里出发。他用最快的速度走下蓝垫，到个人置物柜去拿自己的白绷和啦鞋。

“你只错过了暖身。”林品毅没等江夕凌开口，便对经过身旁的他低声耳语。

在等待江夕凌作准备和暖身的同时，钦教练一边说明今天接下来的练习流程，一边把手机架在三角架上，开启录影功能。

“今天我们会先练习比赛时要做的技巧，每一段技巧分配到的时间不长，就当作是暖身，找找手感便行。”钦教练捧着平板电脑，那里有他为钦大竞技啦啦队规划的训练计划，“练习结束后，我们一共会跑三次全上，每十五分钟跑一次。”

跑全上就是将比赛流程从头到尾进行一遍，并以所有技巧皆成功完成为首要目标。竞技啦啦是一项每时每刻都在面对失败可能性的运动，当流程结束，所有技巧皆成功完成，称之为“全上”，那是所有队员除了名次之外的最高追求，是每支队伍在面对对手之前会先为自己设下的目标。

毕竟全上代表着拿出了队伍的最佳状态，所有人都问心无愧，一旦出现技巧失误，没有全上，那代表队伍的实力实际上不只如此，该拿到的分数也应该不只如此。

许辛曜还记得，在他离开钦大竞啦之前的那个教练，最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先全上，其他再说。”

所以在竞技啦啦队的世界里，他们从来不说“比赛加油”，而是“祝你全上”。

“江夕凌？”

虽然已经顺利回到钦大，但这几天折腾下来，江夕凌已经身心俱疲，精神恍惚。他忽地陷入自己的思绪里，飘忽不定，明明希望能专注在眼前的练习上，却事与愿违。

“江夕凌！”

江夕凌抬起头，看见许辛曜站在不远处，朝自己招了招手。

“我叫你好几次了。”许辛曜皱起眉头，语气听起来不太开心。

“对不起。”江夕凌快步走过去。

练习至今，Hand Hand仍然是整套流程当中最不稳定的技巧之一，虽然许辛曜和江夕凌这组的成功机率高于平均，但其他组别却并非如此顺利。因此，所有人都心里有数，知道教练可能会在最近这几次练习重新调整配置，拆散几组，并把主力成员分配到其他组别去，好提升整体的成功率。

“五、六、七、八。”

为了搭配比赛时会播放的音乐，最近这几次练习并不再喊平常练习时喊的口令，而是直接数拍子。每一段技巧都有设计好的专属节奏，何时该启动技巧、何时该做出什么动作，都已经由钦教练完成安排。

“一、二、三、四……”

“等等，江夕凌你数错拍了。”许辛曜让江夕凌回到地面上站稳，就在数秒前，两人施力的时间点完全错开，导致技巧在开始前便已经崩毁。

许辛曜低头，望进江夕凌的双眼，他的眼神早就已经不如过去那般清澈，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以及稍不注意就会阖上似的眼皮。说话的声音也比平常小了一点，需要仔细注意才能听清。

眼前站着的这个上层，才刚经历完精神上的和身体上的风暴，却为了准备比赛、为了赶上练习，逼着自己站在这里。

许辛曜心头一紧：“我们再试一次。”

江夕凌点了点头，再次做出预备动作。

“二、二、三、四……啊。”

这一次，江夕凌维持倒立姿势的时间并不够，方才稳稳定住，便向侧边歪去，最后彻底失去重心。

这果然不像是平常的他。

许辛曜原本打算伸手向谢庭要自己的手机查看刚才的录影，却想起他们今天并没有讨论技巧的时间，复又把手放了下来。

“江夕凌，刚刚那个肚子没有用力，要感觉自己的肚子像是被揍了一拳，用力向内收。”许辛曜对江夕凌说。

突然间，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倒是确实想揍他一拳。”

许辛曜转过头，发现咕哝着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颜育霆，他没有参与这项技巧，此时正好站在旁边帮忙保护。

听见这句话，江夕凌的脸忽地冷了下来。

许辛曜看了颜育霆一眼，警告性地喊了他的名字：“颜育霆，少说几句。”

竞技啦啦这项运动没有敌人与对手，当你站在赛场上，要对抗的只有觉得自己做不到、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的声音，换言之，你的对手只有自己。

正因为如此，运动表现和心理状态是挂钩的，许辛曜越是强迫自己专注在练习上，飘忽不定的心思越是出卖了他，该专注的细节一旦忽略，往往容易造成难以挽回的技巧失误。

而江夕凌看起来也是如此。

只有他们两人清楚江夕凌为什么能赶上今天的练习。

Hand Hand这项技巧本来就不容易，失败率一直都不低，加上两人今天的心态不够稳定，更是突显不出他们在这项技巧上的优势。

比赛的脚步越来越近，所有人都难掩脸上的焦急与不耐，就连平常总是嘻嘻笑笑的几个学弟，都敛起笑容不怎么说话。

许辛曜原本想让江夕凌和自己再试一次，却看见钦教练沉着脸靠近，他维持着蹲踞的姿势，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见钦教练说：“这组Hand Hand就别做了，拆掉吧。”

许辛曜愣在原地，他瞥了江夕凌一眼，却只见到他撇过头去看着地板，看不见他的神情。

“为什么？”许辛曜皱起眉头，焦急地问道。

这意味着他们之中的几个人很可能失去操作Hand Hand这项技巧的机会，更意味着前面几个月的练习最后并未获得能在比赛场上展现的机会。

“在这套流程里，几乎每个技巧都有江夕凌负责的部分。”钦教练看着手上的平板电脑，“他太累了，做Hand Hand的时候让他休息一下。”

钦教练在重新调配组别配置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嘻笑打闹，大家看过来的眼神充满惋惜，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

江夕凌这组的底层们被打散分配到其它组别，好提升整体技巧成功率，许辛曜的上层这下成了林品毅，有鉴于来不及重新磨合，他也失去了主支撑的位置，只能站在侧面协助稳定上层的身体。

这是教练为了顾全大局所忍痛做出的决定，在竞技啦啦这项运动里并非新鲜事，但当其他人在练习这项技巧，自己却只能在角落拉筋时，江夕凌还是会觉得难过。

恍惚间，江夕凌想起许辛曜曾在社游时说过的话，当时的画面仍历历在目，被他好好记了下来，认真想着要实现。

“那下次社游前要练会……”

他又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了。

※

练习空抛的时候，许辛曜看着林品毅在身体飞往空中后，笔直地向后躺，顺利进入到头下脚上的状态，再稳稳地回到平躺的姿势被底层接住，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圆。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断拿自己的腿砸底层的空抛直体初学者了。

许辛曜瞥向江夕凌所站的方向，他趁着空闲时间观察林品毅的每一个空抛动作，眼中透露着羡慕与崇拜。

江夕凌也不是当初那个空抛后空初学者了，他这次即将在赛场上展现的是空抛X-Out，就是在后空翻进行到一半时，将双腿和双手朝四周展开。

那样的空抛动作，就像一颗空中的星星，在最高点的瞬间展开四肢，散发璀璨夺目的光芒，而后坠落。

但那颗星星今天没有发光。

许辛曜知道江夕凌并不甘心屈居于此，他想要练的是空抛转体，是带领皇大拿下数次冠军的那个空抛技巧。钦大目前的实力还不到那个程度，但那些已经练过好几年竞技啦啦的人都知道，空抛转体的难度极高，几乎可以说是顶峰。

许辛曜又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几个小时前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他正准备要去练习，虽然满是错愕，却仍从江夕凌的话和前因后果中推断出了弦外之音。

电话挂断后，虽然知道江夕凌或许能够赶上今天的练习，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再提起那通电话，却在心里觉得别扭。

明明只是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