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之中，许辛曜发现自己又点开存档，钦大竞技啦啦队的比赛流程在萤幕上呈现。他们跑上蓝色体操垫，站好属于自己的位置，等待队长的口令。

比赛开始。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见整个赛场上发生的事，每个人的动作皆尽收眼底，谁慢了一些、谁晃了一下，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份档案，许辛曜已经看了不下十遍，但不论是哪一次，他都会在某些地方跳过，今天也不例外。

当他抓住学弟的手，形成一个平台，等待上层踩上来好操作空抛技巧的时候，四周突然变成一团模糊的光影，像流沙一样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他的视野也变得只能清晰看见中间一处不大且模糊的圆。

下个瞬间，许辛曜又回到比赛场上，他能感觉到江夕凌的重量逐渐减轻、消失，朝空中飞去。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惊慌失措的预感，意识几乎快被这早已在他心中重复不下数次的场景吞噬。

他抬起头，看着江夕凌往错误的方向飞去，为了在落下前接住他，许辛曜想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深陷地面，即使用尽全力，也只能艰难地向前迈进一步。

脚下的蓝色体操垫突然变成一摊软绵绵的泡棉，膨胀、深陷，像冬天的积雪一样让人寸步难行。许辛曜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夕凌重摔在远处的地面上，痛苦地蜷缩在地。

许辛曜喘着粗气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大汗淋漓。

全国赛早已过去好几天，在那之后，大家便埋头准备各种期末考试和期末报告，社群上充斥着与考试和报告相关的动态，竞技啦啦在生活中的占比也越来越低。

距离上次观看全国赛的录影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许辛曜却仍时不时会在夜晚被自己的严重失误惊醒。

梦的结局，通常不是江夕凌一个人摔成重伤，就是江夕凌整个人砸在自己身上，然后两个人一起摔成重伤。

好想练习。

对许辛曜来说，如果某次考试没有考好，代表接下来应该付出更多努力、好好准备，以求在下次考试时扳回一城。现在的他就是这种感觉，揣着一股冲劲无处宣泄，渴望做点什么，但这项运动只有自己一个人时，根本什么也练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夕凌最近不太回许辛曜的讯息，他也没多想，只当是邻近期末，比较忙碌的关系。既然没办法直接邀请他，许辛曜便在钦大竞啦的群组吆喝一声，如愿得到几个队友的回应，说是如果晚上有空的话，会去艺文中心一楼参加加练。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许辛曜把白绷和啦鞋放进书包里，事先换好练习时穿的短袖短裤，包在厚外套和棉质长裤里，踩着夜色踏出家门，准备到位在半山腰的艺文中心练习。

果不其然，练习场地空无一人，但也在意料之中。

许辛曜打开练习场地两侧墙壁上的探照灯，再吃力地把通常由两个人一起搬的蓝色体操垫拖出来，摊开。

一个人什么技巧也没办法练习，许辛曜打开手机，音乐声冉冉流出，就着那个音乐，他自己一个人暖身、练习倒立，又练了几次翻腾后，便无聊得躺在体操垫上滑手机。

过了几分钟，许辛曜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从楼梯间朝这里靠近，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见陈子森的声音率先出现在转角。

“曜曜！”陈子森大喊，“你怎么躺在地上！”

许辛曜几乎是用弹的起身，有陈子森，代表也会有林品毅。果不其然，林品毅在过了数秒之后，也从转角后现身。

两个底层，一个上层，可以练单底层技巧。

“我已经在这里练习很久了，一个人都没有，”许辛曜抗议道，“就不能休息一下吗？”

“我们这不是来了吗？”林品毅笑着说，一边卸下身上的东西，摆在墙角。

接下来，方绍恒和周璟树也抱着课本出现，看起来刚下课，他们出门时就在背包里放好了练习用的衣服，打算一下课便直接过来练习。

钦大竞技啦啦队的队友们一个接一个出现，许辛曜原本以为来的人不会太多，但又过了半小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可以凑成好几组多底层技巧的底层和上层，和平常练习时差不了多少。

当江夕凌出现时，许辛曜几乎只靠脚步声和动静就知道是他，连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不过当他做好练习前的准备，踏上蓝色体操垫时，却看都不看许辛曜一眼。

许辛曜觉得奇怪，以为他只是刚好没有看见，便继续刚才的练习。

江夕凌加入了方绍恒那组，打算和他一起练习单底层技巧。

“做Toss延伸暖身一下？”江夕凌说。

方绍恒抬起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江夕凌抬手搭上方绍恒的手腕，在起跳后向正上方飞起，最后站在方绍恒向正上方伸直的双手上，是一个既稳定又漂亮的Toss延伸。

方绍恒的手扶在江夕凌腰上，减缓他落地的速度，等他在地面上站稳后，方绍恒才松开手，露出满意的微笑。

江夕凌转过头，正好和许辛曜四目相接，他愣了一下，没有打招呼，只是别过头去，避开许辛曜的视线。

那个反应令许辛曜百思不得其解，一股苦涩的感觉自心中油然而生，他像把一罐即将喷涌而出的汽水旋上瓶盖那样努力压下心中的苦涩，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错觉。

但在接下来的练习中，许辛曜第一次觉得蓝色体操垫这么长，他看着江夕凌在体操垫另一端和其他底层练习多底层技巧，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

就连我刚认识他的时后，他都不曾这样过。许辛曜在内心滴咕道。

许辛曜想找机会问清楚，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躲着自己，但都说了是躲着自己，也说明许辛曜根本找不到机会。

许辛曜知道自己的告白有可能会被拒绝，只要能给他一个痛快，不论结果是怎样都好。但他从来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静静地疏远，最后回到陌生人的状态。

搞不好能继续当队友，已经值得普天同庆。

想到这里，许辛曜的心仿佛练习场地上方的镂空设计一样，不断有年底的冷风灌进来，连带着操作技巧时都没什么力气。没什么力气，失败率就高，失败率高，更没有心情用尽全力。

就连陈子森都发现许辛曜和江夕凌不太对劲，他把林品毅拉到角落，附在他耳边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曜曜和江夕凌今天怪怪的。”

林品毅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站在蓝色体操垫两端的两个人，又看向陈子森，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怪怪的？没有啊。”

“那为什么他们两个今天都没有一起练技巧？他们全国赛那天不是一起去了医院，后来还一起回家了吗？”陈子森说。

林品毅从地上拎起自己摆在那边的水壶，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假装两人只不过是来这里休息一会儿。

“不是所有会一起回家的人感情都那么好。”

陈子森本来就很信任林品毅，闻言立刻被说服了，轻轻“喔”了一声。

可是他看得出来许辛曜的状态不太对，出力的时机总是慢了那么一点，技巧出现失误时也没有坚持到最后，通常选择让保护救下来，重新来过。

虽然不太明显，但陈子森看得出来江夕凌也同样不在状态，只不过表现出来的方式和许辛曜不一样。

“噢……”方绍恒捂着手腕，皱起眉头，“只要转一圈就好，你用的力像是要转两圈一样。”

周璟树在旁边笑着说：“还是试试看转两圈？”

又过了一会儿。

“等等！”方绍恒再次及时喊停，中止正在操作的单底层技巧，“你跳太大力了，我跟不上。”

“哈哈哈哈哈！”周璟树笑得东倒西歪，抱着肚子对江夕凌说，“你今天怎么回事啊？用吃奶的力气在做技巧？”

大家都不希望自己太过懈怠，即使正值忙碌的期末，仍抽出时间来自主练习，重头来过的火苗在这群人心中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熊熊燃烧。即使没有明说，大家都知道为了明年五月的大专杯，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努力。

除了现在的许辛曜和江夕凌。

“品毅，你要不想想办法？”陈子森对放下水壶，正准备回到蓝色体操垫上的林品毅说。

林品毅停下脚步，转过身，他停下得太过突然，陈子森差点迎面撞上。

“要不要一起去看跨年烟火？”

陈子森愣了愣，随即睁大他本就不小的眼睛，一边猛点头，一边兴奋地说：“好啊好啊！”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离他们两个人近的队友立刻投以询问的眼神。

“什么东西？”

“去看跨年烟火！你们要不要一起？”

林品毅叹了一口气，勾起嘴角，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地回到蓝色体操垫上，再看着许辛曜和江夕凌也一起被队友拉进跨年烟火观光团里。

我就只能帮到这里了。林品毅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