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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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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密布的清晨最是让人昏沉,餐桌上齐日昌看着报纸。

随着报纸的翻阅,最大的版面露出:齐家大少奶奶英姿飒爽,击毙匪徒。

餐桌上的沉默更增了古怪的气氛。

沉默,是人寄望内心安宁的唯一方式。可这个世间从来都是喧嚣的,就如林末的那记枪声,无比震耳。

齐誉盛的父母今日看林末已经带了一种古怪的眼神。

他们的儿媳妇开枪,虽然是自卫,但已经不符合一个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大家闺秀,随身带枪,枪法又快,那是奇怪又可怕的女人。

林末的一记枪声,激起了千层浪潮。

餐桌上只有齐誉盛发出不合时宜的埋怨,“自己挖的坑,把自己埋了。”

齐誉盛抠着衣领,恨不得把衣服撕了,“这领子谁设计的,让不让人喘气了。”

修身的西装穿在身上,齐誉盛尤为不适这种过于正式的装扮。

林末夹了一大筷子菜给齐誉盛,齐誉盛一时惊讶。林末难得有这种心。

后来,林末又夹了一大块饼,齐誉盛有些欣喜。

她又捞了蛋糕、油条、面包……不管齐誉盛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拿了。

她把齐誉盛面前的盘子装得满满的,还盛了一大碗粥。

齐誉盛冷下了眼,她只是在应付眼下古怪的氛围吧。

等林末做完了这些,她舒了一口气,“父亲,我待会儿去见干爹。”

齐誉盛给林末舀了一勺粥,可她还是那样冷冷清清。

对于齐誉盛这种过于在意林末,齐日昌和齐夫人都显得不太满意。

齐日昌又把报纸翻到了头条,林末装着不在意。

齐日昌也平平淡淡道,“你打算把大单给你干爹做。”

“父亲就别笑话我了,我就是当个搭桥的。如果有一天万和航运可以和纵横易通强强联手,那不是皆大欢喜了。”林末道。

齐日昌这才收起了严肃之态,“这你都看得出来。”

“虽然万和航运拓宽到了欧洲线,但是纵横易通在内海是一把手,两方联手,可以填补各自的不足。”

看起来和谐的对话之下,有双眼睛正紧紧盯着林末。是齐誉盛的母亲。

林末很少在餐桌上谈及生意,因为齐夫人不喜欢听。

林末赶紧收拾了收拾, “也不牢烦司机了,让他送誉盛吧。”

林末摇身而去,李思敏又露不满。

林末就是这样格外独立的女人,她想出去就出去,不用搭别人的手,话不投机就借故离开。

李思敏盯着林末,以及她那个屁颠屁颠跟人走的儿子,不时叹息。

齐誉盛跟在林末身后,“今天这天怪阴的,记得带伞!”

可林末早已踏出了门。

坐落在上海北角的纵横易通,与万和航运是南北相对。从这个选址来看,两方割据,互为对手,分外眼红。

窗外传来船鸣声,江面本是平静,也挡不住那船所经之处波涛汹涌。

林末的前来是周纾文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她拜访的目的仍然是来谈生意。

泛着油光的红木桌上正铺着今日最新的报纸。一盏浓香的红茶冒着热气,在眼前添了一层薄雾。

这不是周纾文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林末。

那个在闪光灯下捧着百合花,穿着衬衫和碎花短裙的女子,周纾文可谓印象深刻。

明丽的笑容之中有一双阴沉的眼睛,仿佛要把她所见的世界拉入一潭深渊。

“干爹能不能给我多几条航线。”

即便林末叫他一声干爹,周纾文也没有觉得亲近。

以周纾文这么多年的阅历,他可以断定,像林末这样漂亮冷漠的女人是致命。

“你的生意很大吗。”周纾文问。

林末答,“比不上干爹。”

“你做了齐家大少奶奶,为什么不享享福。这里的人都说女人生意做得太多,婚姻不会太好。”

林末面露不屑,“不管是世界上哪里的男人,都喜欢把带来财富的婚姻描绘成幸福。但对我而言,我的婚姻并不是以幸福为目的。”

周纾文愈加困惑, “那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做生意。”

这个女人仿佛无惧失败,甚至无惧生意场上的玉石俱焚。周纾文总觉得她即便心机深重,可少了那么点该有的功利。

“你为赵柏鸿赚了不少钱,可看起来赵柏鸿很讨厌你。”周纾文点破了一分。

林末颇为淡然地拿出一盒烟,先递给周纾文。周纾文拒之。

林末就抽了一根烟出来,点上了火,“周先生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没有来我的婚礼。”

她改了称呼,不再以一个亲近的关系维系这段对话,也露出了自己不讨人喜欢的一面。

周纾文也难免吃惊,对于他怀疑她不可言说的身份,她看起来心知肚明,甚至不做否认。

“我问过赵柏鸿,赵如堇是怎么去的英国。他们家一个说坐飞机,一个说坐轮船。”

林末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周纾文,“周先生知道坐飞机和坐轮船有什么区别吗?”

“我可没空和林小姐开玩笑。”周纾文只是在扒她的脸皮。

林末不以为然,“周先生在洋人面前能够做内海航运,一定地位超然,还对轮船了如指掌。”

周纾文阴沉着脸,他脸上的疤痕在这种神情下显得更可怕。

周纾文望着窗前一道道轮渡,漫不经心问,“难道林小姐还想做造船的生意?”

“我只是感慨世事从未变过,”林末似哀一叹,周纾文不知她叹息什么。林末目光短短瞥过外头的轮渡,“赵柏鸿和万和航运订亲,这是一桩搭顺风船的生意。林老爷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本来要把林家小姐许配给周先生。”

周纾文打量了一番林末,她穿着淑女的洋装,胸前夹着一朵干枯的茉莉花。她这种特意的装扮又岂会无意,鲜亮的衣裙上有一朵干枯的花朵,就是在提醒什么。

周纾文又想起她的自我介绍:林下见清风,天末余凉风。

“林小姐调查过我?”周纾文警惕起来。

“我只是知道一个故事,觉得挺有趣。赵柏鸿年轻时落魄至极,甚至到了沿街乞讨的地步。是当年的林小姐给了他一口饭吃,并且收留了他。赵柏鸿在林家当裁缝,他有极好的手艺,很快让绮丽成了大上海有名的招牌。不知道周先生那时候认不认识他?”

在林末看似清澈的眼中,埋藏着阴暗的心机。而林末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印证了周纾文的观点。

周纾文饮了口茶,“这些事跟你无关。”

“对,在生意面前都是小事。不然当不了我干爹吧,”林末嘲讽一笑,“听说当年他与林小姐日久生情,林老爷作罢了婚事,让赵柏鸿入赘林家。周先生看着原本是自己的未婚妻嫁给别人,还能和对方称兄道弟。果然是生意场上的人。”

周纾文听完面无表情,“你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谈那些你见都没见过的事。”

“我只是随口聊聊,以为周先生会怀旧。”林末以一笑掩盖僵硬的氛围。

“你敢和齐日昌这么聊吗?”周纾文问。

林末从容地拿起茶,“他是个生意人,和周先生一样。”

“那么他不也把你当生意人。”

林末眼底如一潭死水,忽然闪过一丝寒光,“周先生和他都是生意人。”

当林末带着乔纳斯的保险出现在齐日昌面前,齐日昌就对她赵如堇这个身份足够认可。

林末以为那是齐日昌得到了金钱上的满足,从而使她的表演天衣无缝。可如果齐日昌只是把她当生意人,那他根本不在乎她的表演。

因为齐日昌从心底里不喜欢女人当生意人。

他的夫人李思敏是活生生的例子,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是个端庄贤惠,温柔体贴的大家闺秀,是个把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条的管家。

听说她第二次生孩子的时候,齐日昌都在谈生意。生下来的孩子死了,李思敏都不吭一声。

李思敏是个绝不让男人操心的女人,又天天操着男人的心。那么林末自然也不是齐日昌喜欢的那种儿媳妇了。

林末早上对齐日昌说着场面话,给他面子。也许这场面话都触痛了他,在生意人的世界里,根本是一山难容二虎,谈什么牵线搭桥,互相合作。

林末看着来来往往的轮渡,“作为生意人我要三条航线。”

“那作为交换,林小姐要给我一点好处。”周纾文道。

“你要多少?”

“等林小姐赚到后,我再算算。”

这一桩互相交换的生意很顺利。

船鸣声穿过码头,一路往南。

一通电话在齐誉盛的办公桌前响起,“齐少爷,这里是南京路凯蒂乐咖啡厅。您夫人约了中午12点和您吃饭。”

这是最难得的事了。

于是,难以停歇的脚步踏在办公室里,齐誉盛一会儿看着一行行轮渡,一会儿看看手表。

齐日昌给他的工作是让他算账,齐誉盛根本看不进那些成堆的数字。

他穿着西装在办公室坐立难安,时不时松松领带。

钟表愈走愈慢,齐誉盛就到着12点。还差十分钟,齐誉盛一分钟都待不了了,他飞奔着离开了办公室。

齐誉盛跑得很急,浑浑噩噩地撞上了前来寻他的齐日昌。

齐日昌最是看不惯齐誉盛这副莽撞的样子,立刻拉下了脸,“午饭我约好了客户,跟我去见客户。”

齐誉盛很是厌烦,他老爹真是一秒都不肯停下的生意。

“我有急事。”齐誉盛不愿过多解释,拔腿就跑。

齐誉盛开着车到了咖啡厅,却看到了对他招手的卓清慧。他一腔热情马上冷下,“怎么是你。”

卓清慧喝了口清咖,像看个傻子那样看着齐誉盛,“我好心来帮你。”

“你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The man falling in love is so foolish(坠入爱河的男人真蠢),”卓清慧双臂撑在桌上,两眼若讥笑, “我可不像你,你少奶奶说什么你都信。我今天早上去问审那个服务员,结果他已经被人做掉了。”

齐誉盛耳边响起那声枪响,“他说不定是畏罪自杀。”

“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敢杀齐家的少奶奶。你不觉得你的少奶奶有很多秘密吗?她可是第一时间开枪打了他,这合乎常理吗?她为什么要随身带枪。”

齐誉盛当然百思不得其解,林末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超乎寻常的冷静,还能开枪自保。

“那是个赤佬,他脑子有病。而且她说枪是乔纳斯今天送她的。”齐誉盛重复着赵柏鸿和林末的话。

“你信?”

齐誉盛也觉得这个解释很牵强,脑子有病的人怎么就单盯林末。而且那个洋人只会送玫瑰花。

但齐誉盛还是道,“或许就是这么巧呢?”

齐誉盛这么维护林末,卓清慧不甘心,“就当这么巧。可是一枪就能打中,齐少奶奶也是很有天分,我们的警探都得练很久呢。”

“她不是说了理由,她学过。”

“她为什么要学开枪?她还拿洋人搪塞,你不想好好查查她和那个洋人的关系吗,”卓清慧以着一副颇为和善的面容道,“老同学,我可以帮你。我手下有很多人。”

齐誉盛沉默着,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林末什么。但自从发现她随身带枪,他觉得她实在古怪。

“那……”齐誉盛话一到嘴边,又立刻咽下, “那些事,与你有什么关系。”齐誉盛一脚蹬开了椅子,满不在乎地走了。

被卓清慧以林末的名义骗来公司附近的咖啡厅,让齐誉盛白开心一场,已经让齐誉盛尤为不悦。

卓清慧的种种质问更让齐誉盛烧心,他愈走愈快,最后飞奔着离开了咖啡厅。

齐誉盛咽下了他想说的话。他本想说,“那个洋人是英国爱德拉银行的沃克.乔纳斯。”

齐誉盛并不想通过卓清慧的关系去调查林末。他虽然觉得林末古怪,但是他更希望从林末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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