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末吃过早餐就坐在花园里晒晒太阳，齐誉盛陪着她，还在念叨，“别管她们，待会儿我带你出去约会。”
林末呆呆看着花园里的花。齐誉盛觉得她喜欢，便摘了一朵香根鸢尾给她。
林末百无聊赖地接过花，任何人送她花，她都会接。
齐誉盛见她没有笑容，就道，“我说过很多遍了，以前是卓清慧她自己搞了个订婚party，我根本没去。”
林末眼中似带着犀利的钉子，她一望，钉子就穿入齐誉盛的心，“You know it's not the point.（你知道这不是关键。）”
齐誉盛闪躲着目光，“So what can I do?卓清慧喜欢我，我又不能叫她不喜欢我。再说了，老爸老妈喜欢她，我犯得着再因为她喜欢我这件事闹吗？只要她不碍着我，那随她怎么样。”
林末抱着双臂离开，那朵象征爱情矢志不渝的花垂落在手肘处，懒散得转着。
齐誉盛本人清楚得很，但他不会解决问题的关键。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说过不要和卓清慧订婚。无论是对卓小姐还是对他父亲母亲，他都是在捣浆糊。（捣浆糊:上海话，有点和稀泥的意思。）
捣浆糊捣不过，他就发发脾气，打打圆场，说别管他们。这就是齐誉盛解决问题的办法，因而使得问题更加猖獗。
可齐誉盛也苦恼，“都和他们吵过了，我还能怎么样。我爸妈你也知道，他们就喜欢顾着关系。”
“ 不管她们，随她们。所以问题永远无法解决，”她转着花，思绪浑浑噩噩，又开始后悔，“sorry,我不该这么说，我也没打算管卓清慧，你还和你爸妈吵过架了，”林末越说越混乱，“我……我确实不知道在想什么。对不起。”
她在想什么？她在想齐誉盛和卓小姐订婚，他父母很满意。齐日昌十年里一直让齐誉盛娶卓清慧。如果没有她出现，他们也许是恩爱夫妻。
所以她变得那样愚蠢混乱，和齐誉盛说什么解决问题。她真的需要他解决问题吗？
齐誉盛一张脸拉着，听着她解释来解释去，越来越不开心，“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你怪我就怪我。”
林末转着的花陡然一停，“没有人会求别人责怪的。”
“可你是我老婆。别人家的老婆都很喜欢和老公撒火的。张妈天天没事骂他老公，不管错没错，骂了就是，”齐誉盛一拉她的手，“你不开心想怪我，那就怪啊。”
他这个人委实胡搅蛮缠。
“我不喜欢变成这样。”
齐誉盛更气了，“那吃醋呢。”
“I can't.” 林末无法面对这么幼稚的齐誉盛了，她站起身，走远了些。
此时汽笛声传来。
一辆车已经停在了花园的过道上。
卓清慧坐在了后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向齐誉盛和林末招着手，“我们去野餐。”
副驾驶的位置坐着齐誉盛的母亲。一辆只剩一个位置的车，再坐两个人未免太过拥挤。
“卓清慧，你能不能识趣点？”齐誉盛一手搭着车门，没好气地说。他现在正头疼怎么哄好林末，所以卓清慧碍着他了。
“齐誉盛，我和林小姐说话，关你什么事，”卓清慧扬起头，她妆容精致，傲视众人，像极了坐拥一切的公主，“少奶奶，我有生意场上的事和你商量，你总不会拒绝吧。”
高扬的眼眉，香甜的香水，卓清慧自然是在挑衅。一只野兽进入另一只野兽的领地，会用气味来占据，而女人的挑衅只需要用一个眼神。
林末正烦着，不想应付卓清慧，“我拒绝。”
最无聊的挑衅，无聊到林末不想一点手段应付，她拉开齐誉盛，“啪”的关上车门。
卓清慧的脸一下铁青，林末带着礼貌的微笑说道，“车子太小，怕挤了卓小姐。”
副驾驶的李思敏微微抬头，透着反光镜打量着林末。林末也不在乎，毕竟在这位女主人的心中，她的形象不过是罪加一等。
一辆豪车扬长而去，齐誉盛却是一笑，乐呵呵得像个傻子，不禁用手掩了掩合不拢的嘴。
“你笑什么。”林末问。
“你刚才就像护食的阿黄。平日阿黄是最蠢的，只有护食的时候，霸气得让人闻风丧胆。”
林末语塞半分，“我看你最像阿黄。”
“像阿黄也不赖嘛，你不是最喜欢阿黄吗。”齐誉盛撅着嘴呜咽几声，做着阿黄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林末第一次在路上捡到它时一样。
英国人常说这叫puppy face（小狗脸），是小孩子撒娇用的。
齐誉盛这高大的体魄，装可爱显得不伦不类。
忽闻一声狗吠，阿黄长阿黄短的，还真把它叫来了。它扑到齐誉盛身边，摇尾吐舌地绕着齐誉盛和林末打转。
圈子越绕越小，他们也被它搅得越站越近。
林末一点也不习惯这样狭小的空间，显得手足无措，高跟鞋又被绕在阿黄的长尾巴里，不慎站立不稳。
适逢齐誉盛环住她的腰，才不至摔倒。
齐誉盛平日总爱用亲昵之举玩笑于她。奈何他从未见过她花容失色，抑或是娇媚害羞的模样，可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他又有了鬼注意来满足他的好奇心。
齐誉盛歪着头，嘴角一扬，期盼着林末的一吻。
当然，他知道这种无赖加之无聊的把戏，成功的概率不过为零。即便当逗逗林末，齐誉盛也是开心的。
林末只手一抵他的胸膛，本是暧昧的举动，偏偏她的神情冷若冰霜。
他愈凑愈近，浅浅喘息贴着林末的鼻尖，扶在林末背部的手更是生了温热。
“齐先生，你的精神损失费已经拿了不少。”
“那我还有营养损失费，再不济劳务费也有嘛。”
齐誉盛直把脸朝林末凑去，对齐誉盛而言，既然已经注定失败，也不差这一回。
果不其然，林末伸手抵住了他的脸，“侬伐要捣浆糊了。”林末今日对他的胡搅蛮缠显出了气急。
她更在想，也许不是齐誉盛该好好想想清楚，而是她该想清楚。
“侬做撒啦。”（你干嘛啦？）齐誉盛带着些许撒娇。
他想拉着林末出去玩，可林末拒绝了他的约会邀请。
她说，“给我你的银行账户。”
“怎么，你想花本少爷的钱了？”齐誉盛觉得这真是稀罕事。
“我记着，会有用的。”
齐誉盛在林末掌心一笔一划写着数字。
一笔一划让林末感觉到酸楚，她的心跳着，开始疼了。疼痛是从心口蔓延，明明没有什么伤口，竟然觉得渗骨。
但她必须要下定决心了。愚蠢又混乱的泥潭在吞噬她，她不能深陷进去了。
林末在等待一些事的发生，在此之前她把齐誉盛的银行账号拿到了。
林末不断地告诉自己，她在齐家已经开始了倒数的时日。她要结束一种自私，忘却一种关系，不要去贪恋。
齐誉盛什么都没有发觉，对于林末的忽冷忽热他已习惯，他照常去上班，再等着热乎的时候。他觉得他总有办法赢过她。
林末和齐日昌没有再做过多的抵抗，她待在家里，以此等待一个时机。
来自英国的订单蜂拥而至，赵柏鸿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大生意。他又再次加大了筹码，向乔纳斯再次贷款一千万，下了血本去购入原材料。
林末安排着每一条航线。从上海、广州出港，经英国到欧洲各地。再由库珀商贸转回上海、广州，经内海至全国富商。
所有的商品根据订单如火如荼地生产、装运，一切看起来都是欣欣向荣。
在生意场上风生水起的赵柏鸿一下犹如咸鱼翻身。身边围着的莺莺燕燕也多了起来，大多就是年轻不入流的电影小明星。
但架不住软玉温香，赵柏鸿也难眠昏死在温柔乡里，千金一掷为美人。
很快好些小道出来，好父亲、好丈夫赵柏鸿和小明星惹出了绯闻。
这些消息传出后，林末终于拿起了她的包。她回头看了眼这间屋子，然后转身而去。
林末告诉李思敏，她要去教堂祷告。李思敏不知道她要祈祷什么，只觉得她花样多，懒得理。
林末就这样走出了齐家别墅。
车水马龙，繁华地段，在一片全然不属于英国的地带，有一座来自英国的教堂。
林末呆呆坐着。
阳光透进了琉璃玻璃，折射出斑斓的光晕。
齐誉盛想的未来是她，但她没有未来。
未来对林末而言是一场谢幕。
又是一朵玫瑰送上，“My angel,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鲜嫩的玫瑰散发着芬芳，在这世间唯有花朵鲜艳。
林末拿着玫瑰，目光悠长，“I don't know who I am, where I live. （我不知道我是谁，住的是哪里。）”
“You are Molly, you live in Shanghai. Your hometown.（你是Molly,住在上海。你的家乡。）”
“Is there any difference between here andBritain?（这里和英国有什么不同吗？）”
乔纳斯顿了顿，“No.”
“So, I'm not in Shanghai.”（所以我不在上海。）
“Because of the war.”（因为战争。）
一个英国人和一个中国人看着教堂的雕塑。他们可以说着war，但没有办法阻止什么。
这个世界充满了战争，在租界的富商还感觉不到什么，可以一如既往地挥霍度日。
但林末已经深切地感觉到了一种扭曲。因为她并不是真正的富商，她不属于上流社会，她会看到一种扭曲。
每一个人都是扭曲的，包括她。
而那个英国人只说着，“上帝会来的。”他以此表示安慰。
林末也读过圣经，圣经里说着上帝，说着天使，说着耶稣重回人间之时，便是审判众人之刻，善恶皆有归处。
林末不算是耶稣的信徒，她只是好奇，“上帝和天使真的存在吗？”
“相信就存在。”
林末一笑，她还是不信洋人那套。
但乔纳斯就相信。
他不是一个嫖客。他来到Fallen angel是因为酒醉的时候倒在门口，看到了angel一词，于是他进来，说要见天使。
乔纳斯后来认为那里面的女人真的是天使。特别奇怪，舞女怎么可能会是天使？那是掉落野兽圈里的一块肉，早已被撕得粉碎。
但乔纳斯说，只有那里没有war。
自从乔纳斯挑起了绅士们在舞厅的战争，乔纳斯就特别喜欢来。他喜欢和Angel们聊天，Angel们和他聊天也惬意许多。因为他不是嫖客，他就成了众多绅士里最受Angel喜欢的客人。
乔纳斯像个稳操胜券的上帝那样对其他绅士们说，“你输了。”
乔纳斯用这种方式成为舞厅的上帝，以着上帝的姿态纵观绅士们的败局。他用他的轻蔑，去打击热衷战争的绅士。这是乔纳斯在歌舞厅里唯一的乐趣。
所以歌舞厅是乔纳斯的天堂。
“我只相信地狱存在，”林末给了乔纳斯一张纸，“帮我准备三千万，汇进这个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