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灯打开。

沈暮跪坐在地毯上，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熟练地取出避孕药，配着早就备好的水，当着对方的面吃下去。

这是他的要求，是为了保证她不会有怀孕的可能，沈暮当时就笑了，简直求之不得好吧。毕竟在她眼里，她现在的身份跟站街的鸡本质并没有区别，而苏寒也不过是个比较挑食的嫖客罢了。在这种畸形的关系下诞生的生命，就是个肮脏的集合体，她不会让这种小畜生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的，把堕落的罪证完整保留下来，这对她才是真正的赶尽杀绝。

沈暮心思活络着，忽然发现房间里安静的诡异，她愣了愣，困惑地抬起头，看向那个还躺在床上的男人。

这三年，对方从来不在别墅过夜，来了就直奔主题，做完就走，当然走之前，肯定要先看她把药吃了。

今天怎么拖这么久？而且一直盯着她看做什么？思忖片刻，沈暮恍然大悟，她将手里的杯子举起，用语言重复了一遍：“药我已经吃下去了。”

苏寒闻言，原本落在她脖子上的目光就转到了杯子上，停顿了一秒后，淡淡地收回视线，起身穿好衣服，然后和以前一样，干脆利落地离去。

沈暮脑袋垂着，眼睛只盯着杯子看，一直到身后传来清晰的关门声，才重新抬起头。

空荡又死寂的卧室，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些暧昧的气息，沈暮把杯子随手一扔，也不管床铺脏了，灯还亮着，直接把被子一裹，闭眼就睡。

她不能离开这栋别墅，唯独明天是个例外，这是她在一年之中，唯一一次允许外出的日子，被告知的时候，她还挺惊讶的，不过也仅限于惊讶。

出行路线是指定的，活动范围也是指定的，贴身保镖随行五六个，下午五点前必须准时回“家”。这个9月1号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沈暮根本没兴趣去了解，她只觉得对方是想换着花样地羞辱她、戏耍她，她还把这一天单独起了个外号叫遛狗日。后来想想也不对，一年遛一次，哪家宠物狗过得这么磕碜？

“沈小姐。”

沈暮面无表情地坐好，任由保姆给她化妆，换衣服，换鞋子。她的头发这几年长得很疯，三年前才堪堪及腰，如今竟然都快到膝盖了，她觉得头发太长脑袋就会跟着沉甸甸的难受，但她又不敢剪。

某次结束的时候，对方突然说了一句：“你头发不错。”跟当年在医院里，他说她身体不错，想要包养她的语气一模一样。于是沈暮就明白了，以后再也不能随便处置她自己的头发，就像她的身体也不再属于她自己一样。

今天起的比较早，才6点不到。沈暮被带着走下楼，然后就在她往常吃饭的地方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对方还刚好坐在她平时固定的位置旁边。

沈暮脚步一顿，把头低下去。对方不喜欢她的脸，也直言过不喜欢她的眼睛，为了避免没有必要的对视，相处的时候，她不是趴着，就是低着头跪着，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种习惯，今天还是头一次站着，体感很新奇，更新奇的是马上要坐着了。

“站在那做什么？”

沈暮听到了指关节叩在桌面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句低沉的简短的指令。

“吃饭。”

她听话地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坐在对方身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吃早餐。除了站在后面的佣人，她下楼时，还看到了坐在另一边的黎川，不过因为没有苏寒的指示，根本没有人主动出声。

整个餐厅阒静异常，只有时不时响起的清脆的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

沈暮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味同嚼蜡地吃着早餐，冷不防一个长方的盒子滑进了她的视野，深蓝色的盒盖上压着一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只一瞬，就收了回去。

她看了眼上面的图标，心里莫名其妙起来，为什么突然就送她首饰了？忍住了去看对方的冲动，她把盒子拿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条蓝宝石手链。

沈暮怔了下，这下连表情也跟着一起莫名其妙起来，犹疑着要不要开口问问这是什么意思，好在对方很快就给出了解释。

“上面装了定位器。”他言简意赅地说。

另一边正在吃饭的黎川：“……”上面哪来的定位器，老板你不要睁着眼说瞎话好吗？

沈暮了然，心道果然如此，也没仔细看，直接就戴上了。其实她根本不喜欢这些珠宝，上辈子为了追某人，倒是照着秦月的喜好，在她面前说过些讨巧的话，现在看来，这个做儿子的也记得很清楚，还把他母亲的偏好推及到了其他女人身上。

沈暮最近胃口不怎么好，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距离以往的出门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她本来想回去躺一躺的，但苏寒坐在这，没有他的吩咐，她哪都不敢去，只好无所事事地坐着发呆。

对方吃了将近十分钟才离开，沈暮干脆把剩下的几分钟也一起坐完了，然后才在几个保镖的带领下，坐车离开了别墅。

活动地点是一条商业步行街，还是当初她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所在地，目光从远处的电视塔上收回，沈暮捏着卡，走进了一家商城，一层一层地往上刷。

她不知道自己买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买了什么，纯粹就是为了应付，刷就完事了，刷爆了就代表自己完成任务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完全不需要心疼。

“我要去洗手间。”沈暮和身后那群拎着各种各样袋子的保镖打了个招呼，就往女厕走去，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保洁员，她飞快地和他道了句歉，对方却死死地盯着她不放，还很激动地想抓她的手，她反应很快地避开，同时制止了想要围上来的保镖。

“大叔，你有什么事吗？”她礼貌地开口询问，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的表情很怪，尤其是在她问出口的时候，虽然带着口罩，但从他露出的上半张脸还是能捕捉到明显的类似于震惊的情绪。

他盯着沈暮，向她缓缓地比了几个手势，沈暮这才知道对方是个哑巴，但她看不懂手语，只能尴尬地笑笑，对方也意识到了这点，对着她摇了摇头，推着车子走了。

沈暮不明所以，不过也没太在意，解决完生理需求，就继续逛街了。半个小时后，她突然感觉小腹微微发胀，隐隐作疼起来，以为是来月经的前兆，就急忙跑去了女厕，可刚进门就被人用帕子捂住了口鼻，迷晕了过去。醒来时，已入夜，而她正躺在一个狭窄的出租屋里，明晃晃的灯光下，她看到床边坐着一个陌生男人，对方正盯着她看，好像是下午那个保洁员……

沈暮瞳孔一缩，飞快往后退，奈何床太小了，要不是对方拉了她一把，人就栽下去了。她不觉得感激，只觉得恐怖，甩开对方的手，沉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对方比手势的动作一顿，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抽了张纸，笔尖刷刷地速写了几个字后，递给了她。

沈暮警惕地瞥了眼，然后猛地一怔。

蒋明轩……

这不是蒋雨宁的吸血鬼弟弟吗？不对，应该是她的亲弟弟才是……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对方这时又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他说：姐。

沈暮：“……”

因为未知的原因，她的身体一直保持在了18岁，来这的时间点是前世她死后的第十四年，如今再加三年过去，那蒋明轩今年应该34岁了吧，看着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糙汉大叔喊自己姐姐，感觉真的好诡异……

她左右看了看，这个屋子很小，不过还算整洁，除了零散的生活用品和衣物，最显眼的大概就是她身下这张单人床了。

蒋明轩见她左顾右盼，像是明白了什么，提笔给她写字。

蒋明轩：妈已经不在了。

沈暮怔了怔，随即沉默。蒋明轩继续写，用简练的笔触，陆陆续续地将过去的一切写给她看。用的是最端正的楷书，她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些别扭起来，虽说一个人的字和他的品格毫无关联，但看着这么漂亮的字，她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温和的男人和当初蒋雨宁口中那个不学无术又凶神恶煞的小混混联系到一起。

她扫了对方一眼，目光又落回纸上。

原来当年的大乌龙事件完全是人为的，赵丽蓉生产没两天就得知沈丽也在同一家医院，于是就暗中收买了一名护士，帮她掉包了两家女婴。

沈暮拧眉，继续往下看。

时间直接跳到了她被苏寒戳穿了假千金身份并被泼了一身脏水那天，赵丽蓉去了景园，但沈氏夫妇并没有露面，只是让门卫将人赶走了，然后下午她跳海自杀的消息就传开了。赵丽蓉接受不了，多年压抑的情绪崩溃了，持刀砍死蒋彭海后，就跳楼自杀了。

沈暮久久地失神。

按照他的描述，赵丽蓉真的这么爱她的话，为什么还要把她换去沈家，别扯什么为了让她过好日子，故意调换婴儿是情节非常恶劣的犯罪行为，能收买一个愿意铤而走险的护士，肯定是付出了巨大的金额，而那时候的蒋家还没破产，蒋彭海也没染上赌瘾，生活能苦到哪去？

最重要的是，真假千金这件事暴露后，沈家必定会追查下去，特别是当时的蒋雨宁已经自杀了，以她的了解，沈易和沈丽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推动此事的刽子手，可偏偏他们的处理方式这么低调，只把她这个背锅的送去了警局，完全不找蒋家其他人的麻烦。

蒋明轩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的弧度，写道：心里有鬼的人，当然不敢。

沈暮皱了皱眉：“有鬼？”

蒋明轩抽了张新的纸，她凑过去，只见他缓缓写下六个字迹狠绝的文字——

沈家，苏家，该死。

沈暮心头一跳。

赵丽蓉曾经是c大的学生，巧的是，秦月、沈丽、苏铭三个也在c大，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当时苏铭和赵丽蓉是一对情侣。秦月表面是苏铭大大咧咧的“好兄弟”，其实早就暗恋苏铭多年，她私底下煽动其他学生孤立，霸凌赵丽蓉，散布一些恶臭谣言，而作为闺蜜的沈丽当然无条件支持她。

赵丽蓉把这些事告诉了苏铭，苏铭查后发现属实，可顾忌着秦家和苏家的世交关系，他并没有和秦月闹翻脸，还拦住了想要报警的赵丽蓉，只和她承诺以后再也不会和秦月往来。

赵丽蓉不满归不满，被哄了几句，还是点头了，而且自那以后，秦月也确实没再继续搞这些小动作了。一直到大二那年，赵丽蓉某天忽然收到了很多亲密照，全是苏铭和秦月的，她跑去质问苏铭，苏铭却说他当时喝醉了，和秦月什么都没发生。赵丽蓉不信，想分手，苏铭不同意，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然后隔天赵丽蓉和一名大三学长在实验室里乱搞的事就被人当场撞见了，还被拍了照片传得到处都是。

赵丽蓉是被迷晕的，苏铭却以为她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一气之下，跑去借酒消愁，最后顺理成章地和秦月发生了关系。赵丽蓉想解释，但找不到苏铭本人，反而收到了情敌的礼物，秦月把录像发给她看了，由此两人彻底分手。

大二后半年，赵丽蓉出了车祸，差点去世了，当了几个月陌生人的苏铭在得知消息后，火速跑去了医院，一直陪到赵丽蓉苏醒，两人借此把所有事情说开，算是冰释前嫌了。

当时苏铭和秦月已经交往了，校园群里就传了很多难听的话，不过苏铭这次总算像回真男人了，也不再顾虑这的那的，直接把所有造谣的人处理干净，并和秦月声明决裂。苏家并不赞成他和赵丽蓉在一起，他的打算是等以后毕业了就带着她去别的城市发展，好脱离苏家，谁知连规划都没订好，赵丽蓉就失踪了。

学校通告是她退学了，不知去向。苏铭报警找不到人，只能借着苏家的手，条件是以后必须乖乖听从联姻，至此，他才终于明白了一切。

两年之后，他再次见到了赵丽蓉，彼时对方已为人妇，对象还是当初迷J她的人，叫蒋彭海，而苏铭当时也已经和秦月结婚了，两人寒暄几句，就各回各家了。不过没几天，苏铭又不知道抽什么疯，非要约赵丽蓉叙旧，赵丽蓉拒绝无果，干脆应了，并趁此机会给两人来了次真正的了结。

苏铭沉默地听完，自此以后果然不再去骚扰她，他断了和她的所有联系，也不再关注她的一切。赵丽蓉以为这下终于结束了，可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就被人绑架了。

她被扔进了一所废弃的仓库，脸上被划了一刀，最可怕的是仓库正在着火，还好不算远离人烟，她被人救了，只是皮肤痊愈后留下了很多难看的疤。

沈暮看到这，指甲已然深深陷进了手心，她艰难地喘了口气，嗓音有点抖，却尽量保持平静地问了一句。

“秦月和沈丽做的？”

嗯。

“当年的迷J和车祸……”

也是。

蒋明轩写道：沈易也参与了，负责善后，消毁所有证据。

顿了顿，他又写道：绑架并纵火的是蒋彭海，他和沈易做了交易，得了沈家的扶持。

眼眶里的泪陡然滚落，沈暮白着脸，双手缓缓抓住自己的头发，一边摇头，一边失魂落魄地喃喃出声。

“怎么会这样……我……我不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