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过后，暴雨携狂风降临。
一颗透明的弹珠从白皙的指尖脱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段，最后停在了躺椅边。
江一鸣弯下腰，手扶着对方的肩膀，正要开口唤人，原本双目紧闭的女人，却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抬手就甩了他一个耳光。
“滚出去！”
这一巴掌完全没留情，声音惊天响，狠绝的力道震得他耳蜗轰鸣，脸皮发麻，偏头的瞬间，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也跟着动作飞了出去。
“抱歉……”
他抿了下唇，在亮白的灯光下，缓缓转过头，与那个面色阴沉的女人一瞬不瞬地对视，微微失焦的眼眸，盛满了歉疚。
“我只是想了解你的过去……”
沈暮冷笑一声：“了解我？然后呢？”
江一鸣垂了眸子，不说话了。
她嘲弄地扯了扯唇，推开他，将挂在扶手边的外套披上，神色淡漠着，大步朝外走。
“疗程终止，以后你不用再来了。”
江一鸣怔了怔，倏地抬起头：“沈暮！”
沈暮没回应，只是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伸手打开门，可惜才走出去一步，就被人拦腰抱了回来。
门重新合上，江一鸣从背后紧紧抱着她，低着头，惊慌又无措：“我错了，我不该擅作主张，也不该窥探你的隐私……没有下次了，真的！你……别走……”
缠在腰间的手臂像铁箍一样，沈暮掰了会，无果，于是道：“放开。”
江一鸣闻言，头更低了一些，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蹭了蹭她的脸颊，表情委屈得像条被抛弃的大狗狗，哀求道：“沈暮……”
沈暮侧过头，略显诧异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一鸣咬了咬唇，耳朵微微泛红，拧巴半天，终于声音含糊地凑出了几个字。
沈暮挑了挑眉：“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能不能大声说一遍？”
江一鸣：“……”
她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嗯？”
江一鸣憋了好一会儿，最后像是自暴自弃般，认命地大声道：“我愿意！”
顿了顿，嗓音又压了下去，脸颊绯红道：“……为爱做三。”
沈暮眨了眨眼，然后噗嗤笑出声，阴翳退去，妍丽的五官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她拍了拍他的脸，戏谑道：“不畏强权，抵死不从的江医生，说好的职业操守，说好的道德底线，说好的朋友妻不可欺呢？”
“之前是这样没错，但是现在……”江一鸣抓住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既然他对你不好，那我也不用再恪守本分了。”
见对方笑容肉眼可见地淡下去，他立马解释道：“放弃自己的做人准则，这是我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更何况，苏寒还是我朋友，我……”
“你知道多少？”
“啊？”
“从我梦里看到的。”
江一鸣观察着她的表情，轻启唇瓣：“大部分都是关于苏寒对你做的那些事。”
沈暮沉默。
江一鸣怕她误会，又补充道：“只有这些，没有其他的了！”
沈暮眼眸微动：“所以，你信了？”
“嗯……”
她笑了下：“相信我是重生者？”
江一鸣：“……不然很难解释，在我还是个医学生时，你就能未卜先知地描述出我未来工作的医院和办公室的一切，包括现在这个才建了三年不到的私人会所的点点滴滴。”
沈暮轻吐了口气，在他怀里转了个身。
“疼吗？”
她捧着他的脸，指尖在他微微红肿的脸颊上轻柔地抚摸。
江一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我先做错了事，疼也是我应得的。”
沈暮指尖顿了顿，而后嘴角慢慢勾起。
“真乖。”
她扫了眼钟表，侧首在他颊边轻轻吻了一下：“这个时间点，你还要开车回家吗？”
江一鸣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起：“不。”
沈暮眉眼弯了弯：“你突然变这么主动，我还真是有点不适应呢。”
江一鸣踢上门，将人放在柔软的床边：“大二那年，我就该带着你一起出国，不然你也不会和他结婚了……”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时不时擦过的闪电，可以让人偶尔看见对方的轮廓。
“沈暮，我后悔了。”
他扶着她的肩膀，艰涩地开口。
那时候，苏寒出了车祸，作为知情者之一，他拒绝了沈暮的表白，并选择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可谁知道，她后面竟然接受了原本十分抗拒的联姻。
沈暮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商业联姻罢了，反正都是各玩各的，结不结婚的，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还有后半句没说完，那就是不管当年他接不接受表白，选择离开，又或者留下，都不会影响她的结婚计划。
苏寒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更是。
杀了她一世，又逼死她一世，不百倍千倍的还给他，怎么对得起这个来之不易的重生名额？
江一鸣默了，他寻思着，苏寒那个身体就是想玩也玩不了吧？
“在想什么呢？”沈暮笑眯眯地解开他的衬衫扣子，把手伸进去。
江一鸣抽了口气，按住她的手，直截了当地问：“你能离婚吗？”
沈暮将手收回来，抱住他的脖颈，同样直接地回道：“不能。”
“……好吧。”
江一鸣啧了声，像是气恼般，把人压倒在床上：“你看，我都给你当见不得人的小三了，那你就别再生我气了，好吗？”
沈暮扬眉：“我怎么就生你气了？”
江一鸣掰着手指，一条一条数道：“每次见面你都要阴阳怪气我，还故意和那个陈于风走那么近，谈笑风生就算了，动不动就要单独约出去吃饭，你知道那些新闻怎么写你们……唔！”
沈暮捂住他的嘴：“行了，闭嘴吧。”
江一鸣拨开她的手，委屈巴巴道：“你看，我都给你当见不得人的小三了，你还要沾花惹草，朝三暮四，想五想六的……”
沈暮眼皮抽搐着打断：“我和他只是合作关系，而且他有女朋友的，你之前也见过。”
正在声泪控诉的江一鸣愣了下，：“谁？”
“蒋雨宁。”
“……”
沈暮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好笑道：“可以了吧。”
江一鸣摸了摸自己的唇，眼眸深了些，抬手一把扯过被子，将两人盖住。
三分钟后。
“等等！”
“怎么了？”
“你这边没有那个……”
“不用。”
沈暮将他拉回来，紧搂他的腰背，在他耳边轻声念道：“一鸣，给我个孩子吧。”
江一鸣身体猛然一僵，静默半晌，他摸索到她的脸，在黑暗中凝着她，讷讷道：“你认真的？”
沈暮闭上眼，脑子里回想起前世怀孕后，又被钢刺扎穿的自己，痛快地笑起来。
“当然了。”
拉拉扯扯这么久，她是真的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人知道自己喜当爹后的表情了。
那么喜欢孩子，他肯定会开心得要死吧？
沈暮阴暗地想着，放任对方试探过后放肆的小心思，在她身上留下各种明显的暧昧痕迹。
凌晨三点左右，屋外的雨逐渐转小。
沈暮拎着一瓶酒，坐在书房的飘窗上，脑袋抵着玻璃，隔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望着外头倒映着霓虹灯的北安江发呆。
十四年前，她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重生在了高一开学的那一天。
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沈暮欣喜若狂，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来得及的时候，她拥有了两世的先机，并借此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沈家倒了，苏家没了。
恨了两辈子的人，这次只能瘫在床上，做条无能狂怒的废蛆，日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一想到对方得知真相后，那副撕心裂肺的崩溃场景，沈暮就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原来这就是权利的滋味吗？可真是……
“怎么起这么早？”
江一鸣推开书房的门，一脸惊讶地向她走来。沈暮伸了个懒腰，唉声叹气道：“没办法，谁让某人不给力呢。”
江一鸣：“……”
她喝了口酒，又朝某个表情囧得不行的男人举了举杯子：“喝吗？”
江一鸣瞄了她一眼，默默地坐到她身边，低下头去，不过目标不是那个递过来的杯子，而是……
沈暮将杯子搁一旁，双手抓住他的衣领，仰起头，热烈地回应他，不知不觉的，肩头的带子又滑了下去。
五点左右，江一鸣离开了，隔了一天，他将行李搬来了北苑，这边保密性良好，加上他的身份特别，根本没有人会怀疑两人的关系。
除了陈于风。
某次两人商谈完，对方眼尖地发现了她手腕上的咬痕，打趣道：“感情不错嘛，这都行？”
沈暮根本没想瞒他，顺势坦言之。
陈于风一开始以为是她家那位做的，结果一听直接懵了，唰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沈暮，你竟然出轨？！”
当年，她顶着那么多人的劝说，毅然决然地和车祸后高位截瘫的苏寒结了婚，他还以为她对苏寒是爱到骨子里了，没想到……
沈暮淡淡道：“不然呢，难不成我结个婚，连生育的权利都没有了？”
陈于风一怔：“你出轨就是为了要个孩子？”
沈暮捏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转了转，轻笑道：“当然不是。”
虽然她没说透，但陈于风也懂了。
他沉吟道：“你准备离婚了？”
反正现在苏家也没了，以她现在的能力，完全不用顾忌任何人的面子。
沈暮讶然：“怎么可能？”
陈于风皱眉：“可如果你真的打算要孩子，苏寒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知道就知道呗。”
沈暮笑了：“他又没有生育能力，白送他一个孩子，还不得乐死？”
“……”
陈于风脸皮抽了抽，真的不是气死吗？
沈暮叹道：“没有生育能力，甚至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我却为他守了十几年的活寡，并且决定往后也一直让他坐在正宫的位置，对他不离不弃，还不够良心吗？性别互换一下，你行吗？”
陈于风睁大眼：“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
沈暮摊了摊手：“对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陈于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再不识时务，可以直接回炉重造了。
话说回来，这本来就是别人的家务事，他插嘴做什么？而且沈暮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以苏寒现在的情况，离了她，就跟自生自灭也差不多。
“我和他又不熟……这不是看我俩好友多年的份上，才多问一句。”他耸了耸肩，踩油门离开，当然走之前，又问了一句。
“我能问问你的小情人是哪位吗？”
“不能。”
“……”
操，说都不让说，难不成玩真的？
真不真？只有沈暮自己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就跟当初因为江一鸣的身份而接近他一样，现在选择对方来做自己孩子的生物学父亲，首要考虑的也是各种现实因素。
沈暮往椅背上一靠，闭着眼，揉着眉心。
“我给他找了个新护工，下午会到别墅，叫黎川，以后苏先生的一切，都由他来打理。”
手机那头的管家应了声。
沈暮挂了电话，对前头司机吩咐一句。
“去北苑。”
在顺利怀孕之前，她不准备回别墅了。
好在江一鸣足够努力，没过多久，她就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江一鸣得知消息后，一开始是喜不自胜的，但很快他就发现沈暮对他冷了下来，惊愕之余，不由受伤道：“你和我在一起果然只是为了孩子吧？”
沈暮没否认，只是看着电脑屏幕，反问道：“你不喜欢孩子吗？”
江一鸣见她转移话题，不满道：“喜欢是喜欢，但一想到我的孩子要喊别人爸爸，我就心塞得不行。”
沈暮敲键盘的手顿住，江一鸣凑近她，直视她的双眼道：“真的不考虑离婚吗？”
“这个问题，我早就给过你答案了。”
“……”
江一鸣颓败地躺回去，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沈暮以为他终于安分了，谁知，半晌后，对方忽然道：“我爸妈昨天打电话来催婚了。”
她挑起一边眉：“然后？”
“然后还给我这周末安排了相亲之类……”
沈暮合上笔电，掀开被子，似乎打算下床出门。江一鸣火速坐起身，一把将人拉住，大声道：“但我严词拒绝了！”
沈暮点头：“我知道了，你先放开。”
江一鸣抓着不放，盯着她道：“如果我真的同意去相亲，你会怎么做？”
沈暮失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江一鸣默了默，紧握的手指渐渐松开。
其实他这辈子本来就没有结婚的打算，他父母也知道，并且也尊重他这方面的决定，当初拒绝沈暮，也有这个原因。刚刚说的催婚，当然是他编的，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到底算什么，一个可有可无可替代的提供精子的工具人吗？
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他苦笑道：“沈暮，我真的看不懂你……”
不管是大二那年，对方忽然向他表白，还是重逢后，直言不讳地要他当她的情夫，江一鸣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这么做……
沈暮叹了口气，将笔电放下，抬手抱住他。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背叛我，以后你就是我孩子唯一的父亲。”
她轻声道：“就在这边，我们可以陪她一起长大，就和普通家庭一样。”
江一鸣闭了闭眼，挣扎良久，还是抬起手，紧紧地回抱对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