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的聚会取消了。
沈暮原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沈、苏两家的一切告诉蒋雨宁的，但临到头，又决定继续隐瞒下去。
现在，很好。
打碎的镜子就算黏合了，也会留下无法磨灭的裂缝，更何况她做事一向狠绝，从来都不留任何退路，如果蒋雨宁知道了自己身世，知道了她亲生父母的遭遇，以对方的性格，估计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也有可能，最重要的是她肯定会非常痛苦。
过去已经不堪回首，她不希望对方圆满的现在和幸福未来也被毁得一干二净，毕竟从种意义上来说，蒋雨宁就是另一个她，在这个被置换的人生中，她们都是被这个世界玩弄后又被无情抛弃的废品。
“你这么捧她，就因为这个？”
沈暮转过头，鼻尖立马嗅到了一股浓烈的威士忌的味道，眉心不由一紧，身体也往后仰了一些。
“你想让我吐你一脸吗？”
江一鸣愣了下，飞快往后退开，与她隔了一段距离，懊恼地抬手扶额：“抱歉，我就是心情有点不好，所以喝了些酒……”
沈暮扫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处理文件。
江一鸣见状，心情更糟了，再开口时，还隐隐带了些怒火：“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沈暮从善如流：“为什么？”
江一鸣：“……”
他阴沉沉地盯了她一会，转身出了书房，房门甩得震天响，沈暮指尖微顿，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屏幕上挪开了，思忖片刻，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一鸣？”
沈暮站在浴室外头，敲了敲门。
江一鸣没应，但里头的水声停了。
她尽量用比较真诚的语气，开口问他：“所以，为什么心情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再度响起的哗哗声。
沈暮眼角垂了些，她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更没有兴趣去哄人，年轻的时候，可能还会和人玩会儿冷战，但现在不会了，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毫无营养和毫无价值的东西上简直愚不可及。
她回了书房，将扫尾工作完结，然后准时准点地洗漱上床，将近十分钟后，被子掀开了一角，紧接着一具带点冰凉水汽的身体从背后贴了上来，香喷喷的，没有一点让人反胃的酒味。
“沈暮。”
宽大的手掌轻柔地罩住了她微微拢起的腹部，江一鸣看着对方的后脑勺，正色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关于孩子的事。”
沈暮缓缓睁开眼。
江一鸣略微直起身，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她的耳朵。
“离婚吧，好不好？”
这是他第三次提起这个话题，而这一次，因为涉及到一些深远的问题，他绝对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妥协了。
他将沉默的女人翻过来，凝视她的双眸，沉声道：“我可以不要名分，给你当一辈子的情夫，但孩子怎么办？你要让她背负一辈子私生子的名头吗？”
沈暮拧眉：“怎么可能？我……”
江一鸣打断道：“别说什么让苏寒当她爸爸这种话，你愿意，他愿意吗？再说了，他的身体，外界的人都知道，那些人不敢当着你的面乱嚼舌头，那背后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能堵住所有的流言蜚语？”
“……孩子以后迟早也是要知道的，如果问起来，你要怎么回答？说她只是个出轨的产物？又或者以后上学了，别人问起她爸爸，你让她如何自处？要知道，童言无忌的小孩可不会嘴下留情，你想让她从小活在这种畸形的家庭关系里，被人戳脊梁骨吗？”
江一鸣轻抚她的脸颊，表情带着难以理解的受伤：“你说希望自己有个完整的家，可有没有想过这个家对孩子而言是否完整？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你都能为她深思熟虑地保驾护航，为什么轮到自己亲生骨肉时，就突然不近人情地残忍起来？”
沈暮：“……你能让我说完吗？。”
“不能！”
“……”
她眯了眯眼，正要开口，却见江一鸣脸色忽然冷下来：“沈暮，你明明知道怎么心疼人的，你就是故意的对吧？”
沈暮一怔：“你说什么？”
江一鸣逼近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想报复他，我没意见，甚至可以配合你，但孩子是无辜的，不管你们，又或者你和苏家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我不希望你把我们的孩子当作……”
话还没说完，原本神情呆滞的女人忽然伸手把他推开了，他愣了愣：“沈暮，你要去哪？”
沈暮置若罔闻，只是白着脸，失魂落魄地往外跑，嘴里不停地喃喃道：“错了，错了！不该是这样的……全都错了！”
“沈暮！”
大晚上的，她只穿了件睡裙就想往外冲，江一鸣当然要拦着她：“你要做什么啊？好歹把衣服换了！”
“让开！我要去见他，你让我去见他！”沈暮疯狂挣扎着，到最后直接崩溃地泪流满面，无助地哽咽道：“我必须得见他，不然这辈子我就真的……呃！”
江一鸣接住被打晕的女人，将她抱回卧室，虽然对方没有说出名字，但他也清楚那个“他”是谁，如此，他更加不能让她出门了，对方情绪不稳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江一鸣为沈暮盖好被子，然后握着她的手，躺在她身边，如果一切未曾开始，那他肯定双手支持她勇敢追爱，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和沈暮过了界，还有了结晶，他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着想。
再说了，沈暮也不一定喜欢苏寒，当年苏寒追着她到处跑，如果真的喜欢，早就在一起了！最关键的是，喜欢一个人，会舍得这么折磨对方？对比一下，怎么看都比较喜欢他吧……
江一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直到凌晨四点，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才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沈暮被他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你干什么？”
江一鸣先是一愣，而后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沈暮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斜了他一眼，抽回手，没好气道：“下次你再多吓我几次，我没准还真有事了！”
江一鸣眸光微闪：“抱歉……”
沈暮没理他，对方倒是自己贴了上来，把她刚刚穿上的衣服给扒了。
“别闹！”
她拨开那双不老实的手，但很快对方又缠了上来，还越来越过分了，沈暮皱了皱眉，转过头：“你没事吧？”
禁欲又矜持的江医生开了荤后，就在骚气冲天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是吧？
江一鸣笑道：“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谈就谈呗，你动手动脚做什么？”
“不动手动脚还能叫小三？”
“……”
沈暮确定了，这人脑子果然出了问题，江一鸣也确定了，对方果然不记得昨晚的事了，那不是正合他心意？他收回手，端正态度，然后围绕着孩子，将离婚的话题又重新提了一遍，出人意料的是，这次沈暮竟然直接同意了。
江一鸣人都呆了：“真的？”
沈暮说了句：“等会儿”，随后自己去了书房将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他看。
“我本来昨晚就想和你说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睡着了。”
“……”
“一鸣？”
“啊，那就好。”江一鸣从呆愣中回过神，脸上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沈暮，我很开心。”
沈暮等他开心得差不多了，继续道：“我会和你登记，但不会公开，也不会举办婚礼，你能接受吗？”
江一鸣耸了耸肩：“这些虚的东西，本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沈暮挑眉：“不错。”
他学她挑了下眉：“不错什么？”
沈暮抓住他乱动的手：“只能说我没选错人。”
江一鸣将人拉进怀里，然后翻了身。
“因为我足够乖？”
“是的。”
他凑近她的脸，轻声道：“只要我一直听你的话，你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沈暮怔愣了一瞬，笑了。
“当然。”
她不需要丈夫，但她的孩子需要一个父亲，为了家庭的完整性，她选择的配偶，除了要有优秀的学历和样貌，还必须得十分健康、听话，最好温柔懂事，又会照顾人。
江一鸣完全挑不出错，是她圈定的几人里最合适的一个。
被黏着胡闹了半个多小时，沈暮坐着车去了别墅，亲自将离婚协议书带给了躺在别墅里的人。
“把这个签了，你就自由了。”
像以往一样，房间里亮得吓人。
沈暮等对方眼睛缓过来，才淡淡开口。
苏寒顿了顿，将手移开，目光落在眼前那份白纸黑字的文件上，也许是灯光太过刺眼，竟然让他眼眶里慢慢溢出了一些生理性的眼泪，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把手伸过去，捏住了那份离婚协议书。
沈暮递了个眼神，黎川立马上前，将苏寒扶起来，让他靠坐在床头，然后给他递了支笔。
“这套别墅就送你了，衣食住行照旧，你不用担心往后的疗养费和生活费。”说到这，沈暮又贴心地补充道：“包括你父母需要的费用。”
苏寒笔尖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
他太久没活动手指了，字迹不似曾经那般清俊飘逸，歪歪扭扭的，笨拙难看，不过一笔一划的，倒也没写错字。
只是……
盯着纸上湿了的两点圆斑，里面的字被晕开了，颜色更深一些，沈暮眉心微拢，抬眸看向那个至始至终低着头，默默无言的男人，目光触及到对方瘦弱坍陷的肩膀时，不知怎么的，突然表情愣愣地开口问了一句。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刚问完，她就回魂了，沈暮脸色变了变，也没去看那人的反应，带着文件袋，迅速转身离开。
她刚刚在干什么？疯了吗？
沈暮阴着脸回了光宇，上午就把离婚的消息发了出去，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过由于她并非艺人，更多的人关注的是她的事业，因此离婚风波很快就过去了。
蒋雨宁倒是特意给她打了电话，她没什么好解释的，只轻描淡写地说句她已经怀孕了，对方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半晌，怔怔道：“那苏寒知道吗？”
“嗯。”
“……”
沈暮将挂断的手机丢开，对着屏幕打了会儿字，忽然心不在焉起来，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联系上了正在外地出差的陈于风。
“沈暮，你要干什么？”陈于风皱着眉，看着对方给自己寄的一堆文件。
“我身体不方便。”
“你是生孩子，又不是马上要去世了，你这一份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立遗嘱传位呢？”
沈暮摸了摸已经鼓起的腹部，淡笑道：“都说生孩子犹如过鬼门关，没准我还真去了呢。”
陈于风脸一黑：“诶，你这人……”
沈暮哈哈道：“开个玩笑而已。就这样吧，最近你就替我把光宇接了，算是帮我减轻一点负担，让我好好养胎。”
陈于风撇嘴：“知道了。”
沈暮交接完工作的事，心里轻松了一些。
“把车备好，我要去别墅。”
江一鸣刚端了盆鸡汤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火了。
“这么晚了，你去那干什么？！”
沈暮一脸莫名：“每个星期去探望一次，这是离婚协议上定好的，你不是早知道了吗？生哪门子的气？”
江一鸣噎了下，又立马道：“白天去不行吗？你知不知道自己预产期快到了？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万一有个好歹来，我……”
“你管太多了。”
这一句直接把他剩下的话全掐了。
“……”江一鸣闭了闭眼，而后嘴角含笑道：“好，我不管你，你去吧。”
沈暮头也不回地走了，他静立了会儿，忽然眼神一戾，抬手就把手里那盆鸡汤给砸了。
别墅还是那栋别墅，什么都没有变。
区别大概是苏寒从躺着，改成了坐着。
沈暮来的时候，对方刚吃完饭，坐在一楼的落地窗前看书，她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笑着和他打招呼：“晚上好。”
和以前一样，对方只是低着头，把她当空气。
沈暮安静地坐了会儿，突然开口道：“可以翻下一页了。”
停在书页上的指尖骤缩了一下，沉寂片刻，对方捏着纸张，轻轻地翻了过去。
沈暮收回视线，转向亮起地灯的花园，语气随意道：“下周就是预产期了，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害怕的。”
她眨了眨眼：“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很开心？”
说到这，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我猜也是。”
沈暮扫了眼落地窗上那人低着头，不甚分明的倒影，轻吐了口气，起身离开了别墅。
一周后，沈暮被推进了产房，经历了长达12个小时，她的第一个女儿来到了这个世界。
江一鸣当天请了假陪她，来看望的蒋雨宁和陈于风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沈暮出轨的那个男人，蒋雨宁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表情就怪异起来，可见他对沈暮呵护备至的模样，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有保姆在呢，你不用陪我，去工作吧。”
沈暮见江一鸣一直不眠不休地守在她身边，消失了很久的良心终于有了点存在感。
“没事，等你出院，我就回去上班了。”江一鸣抱着宝宝，往床头凑近了些，笑得见牙不见眼：“沈暮，你看，她眼睛像不像我？”
沈暮无语：“这么小能看出什么？”
江一鸣反驳道：“我看她和我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们说，是不是？”
说着还很臭屁地抱着宝宝，向保姆，护工，保洁阿姨挨个问了遍，初为人父，激动点也正常，于是大家都一个劲地附和他，差点没把江一鸣乐死。
“老婆，谢谢你！”
江一鸣把孩子交给护士，跑回来就对着沈暮一顿亲，沈暮烦不胜烦：“你话怎么那么多？”
江一鸣最后还是被赶走了，不过他假期还没过，打算趁这个时间回去煲点汤，然后再给他爸妈报个喜。
只是离开医院时候，遇到了一个意外。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过去时，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就不见了。
也许真的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