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捡回来的拇指娃娃，起初，鬼王并没有想那么多，以为只需要将之直接扔在脚下，定时给他吃喝，然后就可以放任不管等着他自己发芽生长就好了。

哪想，带回来才知，这小娃娃似是被凡人精心照顾过些时日，身上沾染了不少凡人的“恶习”，吃饭要喂，睡觉要哄，动不动就“哇哇”大哭，半点都没有身为植物的自觉，整日的幺蛾子颇多。

尤其对于灵力投喂的事，这小娃娃受不得灵力传承的那么点点苦，一渡就哭，最后，非得他费尽心思将灵力化成水后，加糖做成甜水水的模样，拿勺子一口一口喂给他才喝。

他将娃娃当棵树，娃娃却是自个儿给活成了一个人。这样，他原本计划的放养模式在娃娃这里就一点行不通，只要在娃娃睁眼的时候，他就不能离开一步，不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小娃娃就会哭嚎不停，扰得他没个清净。没办法，他只好日日分神化形，时时陪在他的身边，待他睡去的时候才得回本体歇息一下。

这却不是他喜欢的生活。

鬼界谁人不知，鬼王好静，深居简出，从来少有化形于人前，一年四季多以原形示人，若无要事，常常那么一站，就是站好几年，无声无息，不问世事，与人间最寻常的老槐树不无两样。

他觉得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却是自从这拇指娃娃来了之后，他原本的清净生活便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那小豆丁从人类宝宝的角度来看，其实还是挺好打发的，多时鬼王只需要陪在他的身边就好，不需要跟他做游戏，也不需要跟他讲话，他自己便可以找到玩耍的东西。

小豆丁常常喜欢自己从脚下一路爬上他的头顶，然后站在他的头顶远眺，看着周围的景色觉得特有成就感，常常会在他的头上手舞足蹈的特别兴奋。对此，他常常表示不理解。

小豆丁还喜欢抓着他的头发啊、衣袖啊什么的荡秋千，那种晃来晃去的感觉，他最喜欢了，“呜哇哇”的常常晃来晃去地乱叫，路过的鬼差啊鬼魂啊，常常会看到，老槐树下的鬼王殿下，头发衣袖常常无风自动，一派仙人风范十足……

鬼王多时会由着娃娃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乱捣鼓折腾，除非有时候过分了才会面无表情地盯他一眼，这时候，小娃娃多会感知到他的情绪，会收敛许多。

当然，小豆丁也有让他高兴的时候，小豆丁也会好奇他在看什么书，有时候也会顺着他的手爬到书上，自己趴在那些只比自己身子小一些的字上，“哇哇哇”地一阵乱念，看得鬼王忍俊不禁。

对于这样的小麻烦精，有时候他还是觉得蛮可爱的，但素来喜静的他并不打算将之在身边长留，因为，他的出现明显在他意料之外。

将小娃娃暂时收下不过是怕他被有心人利用为祸世间，如确定小家伙暂无危险后，他还是想趁着他还没发芽之前，将他带回他本该待着的地方。

对于小家伙的亲近黏人，他也没有多少感觉，只觉得对小家伙来说，他不过他的饲主而已，不管如何黏他亲他，都不过因为他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这个道理。

直到他为查清小家伙身世离开了半月回来后，他才明白，他对小家伙的认识，好想并非他看到的这么简单。亦或许是因为他从来习惯做一棵树，便是忘了，对于人来说，有些东西，比生命都重要。

那次，他明明才离开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这养了几月都未有丁点动静的小家伙不光破壳了，还从土里冒出了半指高的芽出来，这简直……

看着娃娃面色苍白若纸，却满脸高兴地顶着自己刚脱下来的一半桃壳，“咿咿呀呀”跑到他的面前期待地看着他，他不解地看向负责在他离开的时间照顾娃娃的沙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尊上，他这是想把自己的壳送给你。”

“原因。”

按照他的推算，这小桃树想要发芽，至少也要等到灵力蕴养百年后，还要时机合适了才可以，他这什么都未准备好就强行破壳发芽，相当于揠苗助长，对他以后的生长是十分不利的，如此伤了根基，以后再是灵丹妙药都是养不回来。

就算再怎么样，现在小家伙还是归他照顾，出现这种情况，他不能不管。

沙华沉默了片刻，才低头愧疚道：“抱歉，尊上，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让他变成这样的。”

“怎么回事儿？”

“是这样的，你走后不过一日，他就开始闹着要你了，我怎么哄都不听，喂他吃的他也不要，就抱着您的树根一直哭……您离开那么长时间，我怕他不吃不喝身子撑不住，情急之下便骗他说，是因为他不乖，不好好吃饭，发不了芽，所以您才不要他了……”

说到这里，沙华便沉默了，脸上尽是悔不当初，小家伙明明那么小，他却……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当时，小家伙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一下就懵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心头揪得难受……

听到这里，鬼王眉头跟着皱了起来，低头看着手掌心依旧高兴地顶着一半桃壳看着他的娃娃，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在娃娃期待的眼神中，他伸手将对娃娃来说不轻的桃壳接下，看着完好无损的边缘，心头有了些眉目，问道：“这是他自己挣开的？”

沙华点头，“是的”。

鬼王转头看向自己树脚下那发出来的半指高的树芽，一时间心头万分复杂，他突然就想知道，手心的这小家伙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依着他现有的力量，是不可能将这么厚实的桃壳给挣开的。

听着沙华的解释，鬼王才明白一切。

寻常小家伙稍微遇到一些风吹草动，受了点点惊讶都会哇哇大哭，要鬼王这个饲主耐心哄上好久才不哭的，却是那次听着沙华说了那样的话后，小家伙没有像平时那样，只是呆呆愣愣了许久后，这才转身，对着他的树身默默地抽噎了起来，一坐就是好几日。

这样突然安静的娃娃也把沙华吓了一跳，他赶紧与小家伙解释这是骗他的，小家伙却是不知为何就相信了是鬼王不要他了，谁也不理，就那样抱着鬼王的树根哭了好几日，伤心得不得了，人一下也跟着廋了一圈，哭完了，他就一声不吭地主动回到自己的桃核里去了。

起初沙华是以为他是回去继续偷偷伤心去了，哪想用灵力一探，才知道这小家伙在干嘛，他竟是在努力地想要发芽！！！

看着小家伙脸色发白地不断在自己的桃壳里挣扎，沙华担心得不得了，赶紧制止道：“喂，小家伙，你可别乱来啊，现在的你还太弱了，是不可能挣得开的，乖哈，别乱动，乖乖待在里面，或是出来哥哥陪你玩儿都可以，千万不要乱来。”

却是娃娃似是受到的刺激不浅，他怎么哄怎么劝都不听，整日待在他那从来不喜欢待的壳里，挣得小脸通红，就想着把那严严实实护着他的壳给挤开。

起初沙华以为小家伙一两日挣不开就会放弃，却哪想，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除开饿了吃饭累了睡觉，剩下的时间都是在自己的壳里卯足了劲的想要发芽……

看着这么拼命的小家伙，沙华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小家伙，似是把尊上看成了自己很重要的人，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地想留在他的身边吗？

还是因为尊上想要丢下他的心思被他敏感地察觉到了？

小家伙不分昼夜地努力发芽，然后，有一天，一直不放心守在一旁的沙华，就真的听到有什么裂开的细小声音，从种着桃核的位置传来。

他抬头惊讶看去，就发现那颗原本完好无损的桃核，外壳真的破了一条小小的裂缝……

这一刻的他，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然后就是久久的沉默……此后，他再没阻止过这小家伙，只是怕他因为太过急于求成把自己刚长出的小芽芽给弄断了，便暗中帮着他将两半已经挣开不少的桃壳给彻底分开。

看着小娃娃脱壳而出的那一刻脸上的喜悦，他突然就有些想哭。

到底是他把这么单纯的孩子的感情看得太轻了吗？自以为这孩子小，什么都不懂，他便从来也没有主动去了解过，感受过他的想法，他是，尊上也是……

“所以”，鬼王看着手里被弄得干干净净的半个桃核外壳，“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小娃娃点头如捣蒜，“咿呀咿呀”。

因为太小没发育完全，他并不能像人类小孩一般说话，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但大人说话，他却是能听懂的。

见鬼王收了自己的礼物，小娃娃又顺着他的衣服爬回地面，托起另外一块桃壳走到沙华面前，高兴地看着他，“咿呀咿呀”。

沙华有些诧异，“你……你也要送给我吗？”

“咿呀。”

看着满脸纯真无邪的小娃娃，沙华突然就心头万分难受，迟迟地没有去接。

“咿呀咿呀？”

看着转过身去的沙华，小娃娃歪着脑袋有些不解，顿时有些失落起来，脑袋垂得低低的，片刻之后才可怜巴巴地望向身后的鬼王，湿漉漉的大眼睛没一会儿功夫就盈满了泪水，却是没有大声哇哇哭，只是咬着小嘴唇，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看得人好不心疼。

“宝宝乖，沙华并不是不想要，只是太感动了，没想到你会送他如此贵重的礼物”，鬼王将地上的娃娃捧回手心，将他手上的桃壳交给已是转过身来的沙华，“谢谢你送我们这么好的礼物，我们很喜欢”。

“是啊，宝宝送给哥哥的礼物太贵重了，哥哥是太感动了”，沙华将眼角的泪水拭下与小家伙看，“你看，哥哥都哭了呢，谢谢你哦，哥哥一定会好好珍藏你送的这个礼物的”。

“咿呀。”

见他喜欢，小家伙亦是高兴极了，然后，转身双手举天，在鬼王手心蹦蹦跳跳地与他“咿呀”叫唤。

娃娃是在告诉他，他一定会努力努力再努力地去长高的，所以，请他不要生气，不要丢下他……

看到这样的娃娃，鬼王心里某处突然就动了一下，酸酸涨涨的情绪顺着那一裂隙攀援而上，将他原本空落落的一颗心填得满满的……

“宝宝……”

以前，他只会小家伙小家伙地叫他……却是这一刻开始，他只想叫他宝宝。

此后，宝宝便会是他古槐均在这世上唯一的宝贝，他会用尽全力去宠他……再不需要他那么努力地去发芽，不需要他那么努力地去长大，他所有需要做的，就是开心快乐就好了。

因着灵力过度消耗，那次娃娃昏睡了许久，再次醒过来后，人就变得敏感多疑了许多。

常常，明明鬼王在身边陪着，他却是依旧会不时回头紧张地看一眼他，生怕他又离开不见了，这样的娃娃，鬼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到底是他看轻了宝宝对自己的感情。

为了缓解他的这种不安，此后，除非情况特殊，鬼王走哪里都会带着他，慢慢的，鬼界的居民便都知道了，忘川河畔的鬼王殿下，脚下养了一位他宝贝得不得了的小公子。

这便是，汝赠吾以桃壳，吾回汝一生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