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傅珑把沈冬夏当成了个傻子。

也很显然，傅珑并没有多么想要离开这个深宅大院。

沈冬夏一腔热情错付，被人骂了一句有病，一直愣愣站在原地，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连傅珑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但好在沈冬夏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认为傅珑果然是个小古板，还没有觉醒的小古板。

沈冬夏认为，他总有办法能让傅珑觉醒的。

傅珑和他一个年纪，虽然富贵，却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眼底也没有光，那都是因为他没有感受过自由、没有见识过外界的缘故。

沈冬夏这样想。

不过他终究还是和傅珑有着云泥之别，他虽这样想，却连傅珑的一根汗毛都见不着，更别提什么带傅珑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傅家高高的红墙，将这个四合院围得结结实实，沈冬夏刻意路过傅家大宅的时候，只能看见傅家里栽种的梧桐树，遍生黄叶，一阵风过，黄叶如蝴蝶旋舞而下，落在朱红的墙头上。

大宅内静悄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沈冬夏路过好几次，也在傅家宅院外待了很久，都没见过傅珑出来，也只见过一个仆从角门出来，除此之外就没见过旁人了。

傅家大宅门前的石狮子，雄伟威严，还有几分狰狞，沈冬夏看了很久，伸出手来摸了摸石狮子的头，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了心脏。渐渐的，他也意识到，原来北京城里还有这样华贵的宅子，所以到底是傅珑没有见识，还是他没有见识，还不好说。

过了两日，白春秋来告诉沈冬夏，说封晓兰的新戏今天晚上在大芳园上演，晓兰特意发了请帖，让他们去捧场。

封晓兰是白春秋与沈冬夏的好友，也是北京城如今最为有名的小生之一。他们是如何成为好友的，沈冬夏已不记得，只记得自己某次和白春秋在路过大芳园偏门的时候，看到封晓兰正被一衣着华贵的人捏着下巴和腰肢，那人对他上下其手，而封晓兰拼了命地挣扎，于是沈冬夏和白春秋路见不平，上去就是将那权贵一顿揍，救下了封晓兰。

后来只要是封晓兰的场，沈冬夏和白春秋都不用买票，随时可以去看。

旁人或许不屑结交封晓兰这样的人物，就算他如今是北京城里当红的戏子，可戏子终究是戏子，是下九流的行业。

沈冬夏眼里没有什么下九流，他觉得人能干好一行，那是天大的本事。

反观他自己，也不知道以后能干些什么。

沈冬夏欣赏封晓兰，也是由衷觉得封晓兰长得好看，白白净净的面庞，眼若秋波，丹唇不点而红，十六七岁的年纪，从眉间到指尖，都有一股惹人怜惜的柔美脆弱感。

既然是新戏，且沈冬夏和白春秋又没有事情做，那他们自然要去捧场的。

那夜，大芳园里的人格外多，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有些人没买到票，也要在外围站着，能听一听封晓兰的嗓音对于他们来说也足够了。

沈冬夏和白春秋拼了老命才挤进后台，因为人多，白春秋怕沈冬夏跟他挤散，所以一直紧紧抓着沈冬夏的手腕。

进了后台，沈冬夏看见了封晓兰。

他已上好了妆，但还未理好头发，骤然回头，一张涂满粉墨的脸庞，那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含了秋水一样的笑意。

“冬夏，白哥。”

封晓兰对两人的称呼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沈冬夏之前并没有多么在意。

可是在这一刻，沈冬夏感觉一直攥着自己的白春秋的手，突然紧了那么一下，紧跟着，有汗迅速从白春秋的手心冒了出来，一下子就腻在了沈冬夏的手腕上。

他侧过头，去看白春秋。

白春秋神情自若，跟封晓兰打了招呼，就去看封晓兰的新戏服了。

沈冬夏觉得，白春秋大抵是喜欢封晓兰的。

但这事儿，好像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在后台绕了一圈，发现好像还是跟自己有点儿关系，因为只要他在，这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反而变得有些尴尬了，所以沈冬夏主动提出自己去外边看看，把后台让给了白春秋和封晓兰。

所谓去外边，也只不过去和后台隔了一层帘子的地方。

那地方又暗又窄，是通往台前的路，稍微掀开帘子，外边的光全照了进来，照得沈冬夏睁不开眼睛。

等眼睛渐渐适应光线，沈冬夏从帘子的缝隙里往外望，看见了乌泱泱的人头，他本想缩回头，可那无意间一抬眼，却瞥见了二楼包间的门口，坐着个人影。

因为要听戏，所以包间的门都打开了，一张乌木椅子摆在栏杆后，一位身穿墨绿长袍的少年静静坐在那椅子上，辫子斜撇在胸前，辫子底端的翡翠润得发亮。

傅珑还是那张淡漠又病恹恹的样子，斜靠着椅子，一只手支着脸侧，垂眼沉默地望着楼下乌泱泱的人群。

竟然是那个小古板。

沈冬夏眯着眼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放下帘子。

他又想起那夜，傅珑对他说的那一句“你有病吧”，如今想想竟觉得有些好笑。

人家是生活在金笼子里的金丝雀，哪里稀罕外边的风霜雨雪。

沈冬夏转头往回走，准备回后台。

他刚走两步，还没回到后台，就听见了白春秋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白春秋说：“再过两日，我和冬夏要出国了。”

顿了顿，他又说：“你要多保重，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就没了声音。

后台落针可闻。

沈冬夏没忍住，探了个头进去。

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半天没了声音，却不想，在探头进去的那一刻，骤然看见封晓兰微抬着头，唇挨在白春秋的唇上。

白春秋好像僵在那儿了，耳根子从头红到脖子，好半天，他反应过来，刚想伸出手抓住封晓兰，把他搂进自己怀里，封晓兰就突然退后了一步。

他眼里并没有平日里那种秋波似的笑意，只剩下一片悲戚。

封晓兰道：“等你回来，我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