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山南有雨 > 第37章 旧疾

第37章 旧疾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就连叹气都不用叹了,一时如鲠在喉。

曾经他们那样的要好过,而如今,世子爷虽然不像檀郎那么时刻不忘试一试他。他却更希望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亲密。

世子爷如今对他,百般的纵容,宠则宠矣,难免显得太客气些。他宁可像鸦青那样,时不时受他几回脾气,高兴了就赖着不肯走,不乐意了就呸几声,这样才显得他们是毫不见外的自己人。

世子爷聪敏不见得就少过了其他人,可他比别的人都多了一件不好的毛病,他有些痴,总是没防备的相信身边这些人。世间人人都有私心,他的堂兄弟们,好的时候,自然你也好我也好,等到不好了,即使心里不舍得他,只怕也能咬咬牙狠狠心舍下,鸦青此刻容他,是因为他们同样的站在皇帝这边,荣辱与共,要是哪一天礼鸦青觉得他有半点背叛的苗头,大概朝夕间就要翻脸不认人。

说穿了,义亲王是皇帝陛下的爪牙,在他心里,除了他的陛下,旁的任你是谁呢,都得往后靠一靠。这一点世子爷被多年的兄弟情义蒙了眼,看不穿。他父王倒是看得清楚,所以在他身边放了一个檀郎,时刻提点,好让他不至于走到最坏的那个方向去。

檀郎是可信的。因此老王爷没有拦着把他安排到鸦青身边去,也许是在联手之前,他们就达成默契,以世子爷这位心腹作为人质。北疆半壁江山的支持,落到苍蓝手里,义亲王固然寝食难安,假设真落到世子爷手里,义亲王难道就能安枕于榻了?

他轻笑一声,眼神飘到窗外去。

车帘外天色缓缓的的要暗下去了,晦暗间晨昏难辨。道旁人声渐沸,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再走一阵子,就回了王府,世子爷眯了一路,这会儿醒过来,自己下了马车,去父母那儿请安。王妃领着几位小姑娘去娘家走亲戚了,不在家。王爷没去,在院子里打五禽戏,他们回去时正好一套结束,正吩咐人预备晚饭,闻见世子爷一身的酒气,他皱皱眉,眼见柳玉鸾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站着,终究没出口教训世子,只说要他先去把衣裳换了,又说:“二郎留下,我有话问你。”

世子爷趁他转身进屋时偷偷做个鬼脸,悄声叮嘱柳玉鸾,若父王问起席上如何,千万要替他遮掩一二。没说两句,屋里重咳一声,他不敢耽搁,缩着脖子逃了。柳玉鸾好笑的看着他溜之大吉,整理衣袍进去,站在书房中央等着问话。

礼亲王叫他别站着,只管坐,先去换了一身宽松常服,出来问他:“那小子在门外叽叽咯咯和你说什么了?”

柳玉鸾笑答:“殿下说,要是王爷生气,要我帮着他劝一劝,说些好话。”

“混账小子。”礼亲王虽然好气,却又好笑,摇摇头:“就这点出息。”他又看柳玉鸾:“他怕我生气,你不怕?”

“从前在家里时,父亲教导我们姊弟,严厉比王爷十倍也不止。”

说的有理。“可你父亲纵使严厉,终究不会怒而杀你。哪怕他要杀你,他也生养你一场,本王或许不比他严厉,却是旁人的父亲。”

柳玉鸾放下捧着的热茶,严肃道:“既然您是殿下的父亲,那便是一样的,有朝一日您若是要杀学生,学生不敢不死。”

礼亲王听完,竟有好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柳家二郎这是在向他表白心迹,说因为站在世子爷身边,便唯他是从,若有违背,甘愿为他所杀。他仔仔细细看着柳玉鸾,从那双低眸微垂的闪亮眼睛里看进去,全然都是诚挚,没有半点儿虚情假意。他死死的盯住他,好半晌才猛的一拍桌子:“好!你很好。”

礼亲王此刻锐利得一点儿不像传言里风花雪月的闲散王爷,看上去反而十分危险,压迫感十足。他捻着自己的胡须,端正起来,仿佛在同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对手讲话:“我不会杀你。”

“我儿悦你。”老人这样说:“即使为了不使他伤心,我也不会杀你。”他说这话时,和普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忧烦而无奈。但很快他的语气就一变:“可是你柳家还有旁的人。我不管你眼下和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只知道,来日你假使有半点害他的意思,你柳家满门,必然连鸡犬也不会剩下一个。”

柳玉鸾心中一紧。他从进王府的第一天就知道,礼亲王夫妇总要敲打他,但却从没想过素有恭谦之名的礼亲王,也会说出这样心狠手辣的话来。

他很快就知道,此言从何说起。礼亲王紧跟着便叹一口气,说道:“我是曾经差一点儿就失去孩儿的人,我老了,别无所求,盼望的只是我的儿女们,诸事都顺心如意,不要有一点儿波折。你柳氏满门的人头,是当年我儿哭着在我面前恳求才保下来的,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他虽然如今用强逼迫你,可那也是你先亏欠了他,他于你,是有恩的。”

话里意思说的其实不甚清楚,语气柔和,连疾言厉色也说不上,可比起先前的那些威胁,这一句才真正像一道惊雷落下,使柳玉鸾脑袋里轰然做响,脸色一变,背后全是冷汗。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似的,豁然站起,进退维谷。

礼亲王什么都知道!他甚至笃定他什么都记得,知道他就是当年诱骗小世子,差点儿害死他的人。

他的失忆症,起初是真的,连太医都诊过。只是往后时日渐久,慢慢的就想起来一些,后来才好了。这事儿他家里连信亲王都瞒着,假装他全然不记得小世子,生怕惹祸上身,更为了保险起见,近年来连人前也不怎么让他去了。

柳玉鸾有些无所遁形的惊慌。礼亲王怎么会知道,洛花卿也知道么?不,依他的性子,倘若知道了,那该是何等的暴怒?断然不会这样的风平浪静。想到这里,他渐渐冷静下来。礼亲王没有先告诉世子爷,反而提点他,那就是不会再和世子爷去说起了。礼亲王是想要使他老老实实的呆在世子爷身边。老人对于子女,着实是有些溺爱。

他松了一口气,缓缓的又坐下,全身都有些脱力的颤抖。“学生……记下了。”声音也有些抖。

礼亲王一直留心看他的神色,见他很快镇定下来,暗暗的在心里点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用他比檀郎,实在是难分轩轾。他心里更满意了几分:“我听说你在今日的宴席上向北疆的公主引荐了檀郎的厨艺?”

柳玉鸾抬起头,已经慢慢的又神态自然起来。礼亲王的耳报快,他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快法,几乎是他们还在路上,那边的消息就已经到了王爷耳朵里。但相比前一个消息,这已经不那么让人吃惊。他重新捧起那盏茶,茶已经有些凉了,可比起他手心的冰冷,还是要热上几分,好歹让他的惊魂未定有了些着落。他轻吸一口气,点头:“学生想,虽然是为信亲王设的一个陷阱,可公主面前,总不能由信亲王殿下独占风骚。”

礼亲王看他的眼神一变,让他继续说下去。

柳家的家教,自然是好的,他家教出来的儿郎们,仿佛天生就是为了上官场去尔虞我诈而准备着。柳玉鸾跟在花卿身边以来,几乎没闹出过什么事,突然来了这么一手,总不见得是为了兴之所至贪玩。谋定而后动,这是聪明人的共性。

可礼亲王还是要亲自听完他的陈述,才相信,他的确是从蛛丝马迹里看穿风平浪静下尚未掀起的波涛,并一直在不动声色的从细微处借力打力。

他从中看出来,便跟着推波助澜,一切都是凭着自己的猜测,难得的是他每一步都走在了点儿上,仿佛大伙儿合谋过一样顺利。他以为,用北疆的公主去引出信亲王,再由檀郎紧跟着公主,掌控形势,这应该是礼亲王与义亲王达成的共识。

可檀郎与丹姬走得过近了,即使先前不知道,后来眼见着檀郎那么不避讳的就抓住公主的手,自然不明白也明白了。这可不应该是鸦青所乐见的,倒是和柳玉鸾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若是有机会,府里和北疆更亲近,总是没坏处的。”世子爷不能亲自掺和进去,那必得挑一个能绝对信得过的人。柳玉鸾神色看着有些严峻,微微皱眉:“伴君如伴虎,来日总多条退路。”

正是这样。他看得出这一点,既在意料中,又让礼亲王有些诧异。他刻意问:“何以见得?花卿与陛下从小是一块儿长大的,难道你以为陛下会杀他?”

“或许此刻不会,可往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殿下为人好意气用事,眼下站在陛下身边尚好,将来倘若激怒陛下,让人疑心他不忠呢?”

礼亲王眼光一厉:“倘若陛下疑心他,你自然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要洛花卿自己生出不臣之心来,这事的可能性极低,十年八年内是断不能的,皇帝陛下大可不必操这个闲心。然而他身边多了个柳玉鸾,这里头变数就大的很了,有个曾经的二皇子党在身边,就等于埋下了离间的隐患,君臣相疑指日可待。

也不是没有化解的法子。礼亲王颇有感慨:“你这样聪慧,你应当知道,离的他远远的,才是对他更好。”

柳玉鸾只有苦笑:“我要是忍心离开他,此刻就不用百般费心筹谋了。”背叛了旧主,抛弃了家族,就是为了留在他身边。

“我不舍得离开。”他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声音喃喃的:“总免不了有些麻烦,可既然我守着他,自然他看不到的想不到的,都不用去看去想……”他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向礼亲王笑了笑:“陛下要当个明君,不会轻易动这些拥他上位的功臣,假如事到临头,真的有那一天,我也要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

他说这话时,眼里仿佛有火光在跳动似的灼灼,他平日里都是一副清冷的样子,有十分的锋芒,也只肯露出三分来。但礼亲王早些年却见过他兄长绿沉,柳家大公子高中探花,那一年打马过御街,意气风发,眼里神采熠熠,与柳玉鸾此刻是同样的志在必得。

老人家便一时想起他夫人惋惜,说可怜不是个女孩儿,否则也堪配我儿。免不了莞尔,要是个女孩儿,恐怕从小就要被拘束的养在深宅了,哪能教出来的胆色要与天争,真是后生可畏。

便觉得自己似乎是老了,锐气磨尽,竟束手束脚起来,往后这些纷扰,都该交给晚辈们去厮杀了。这样一想那小子虽然不肖,倒比他老子娘眼神要好的多,瞧他挑回来多厉害一个媳妇儿。

义亲王往椅背里一靠,有些疲倦。“你去吧。”他又叮嘱:“你的事,总这样瞒着他,终究不是办法……”停了一会儿又改口:“你还是继续瞒住吧,他那脾气,还不知道闹出什么来,就这样也好。”

柳玉鸾起身告辞,转身又忍不住问:“学生有一事不解。殿下每日当面都没看出来,檀郎固然怀疑,那也只是他原本就有些防备学生,凭空猜测。”他实在想不明白:“王爷何以就这么笃定呢?”

礼亲王原本已经闭上眼养神,听他这样问,又睁开眼,打量他一会儿,就好笑:“日常有些事情,檀郎是不好逾矩打听的,我却尽可以去盘问你们身边服侍的人。花卿他是身在山中,被云雾遮了眼,否则你入相思馆的第一日就露出来的破绽,他怎么至今也没察觉?”

他没有说破,就只有留给柳玉鸾自己去想。

从王爷的院子回世子爷的住处不算近,一路上已经点起了灯,各处的仆人们有条不紊的忙碌。世子爷的院子门口,服侍他的小厮们提灯在那儿张望,见他回来欣喜的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说殿下已经等了他许久。

世子爷在窗前等他。庭中玉兰开了花,枝桠看起来几乎要斜到窗边去,世子爷就在花下,已经换过了衣服,洗去一身酒气,趴在窗案上晾头发。廊下挂着琉璃灯,暖暖的光晕笼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的,仿佛一层纱。伴着清淡的花香,这一幕看来十分温馨。

柳玉鸾看着他,不知不觉眉目舒展,微微一笑。他刚要开口喊他,忽然心念一动。他想起来老王爷说的那个破绽是什么了。

洛花卿。

他叫他洛花卿。那是因为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夜,小世子用几乎同样的姿态趴在他软榻前的小案上,百无聊奈的说:“人家叫我殿下,你也叫我殿下,那怎么显得你是不一样的呢?我又不是没有名字。”他就不让小公子再叫他殿下了。世人都叫他殿下,世上有多少殿下,却只有一个洛花卿。

可他认得洛花卿,还是年少时的事,失忆后深居简出,他从未见过世子殿下。

他们还未来得及重新认识,他在相思馆醒来的第一眼,在他记忆中应当是他们的初遇。他本不该指着他的鼻子叫出这三个字,除非他没忘,除非他从来就是这么唤他的。

他和世子爷都没觉得不妥,那是因为他们都身在其中。从来都是这样,因此就觉得该是这样。他们都比自己以为的,要记得深刻。彼此铭记着,却浑然不觉。

柳玉鸾想着事儿,在门口一站就是半天,直到世子爷看见他,打断他的思绪:“站在那儿干什么?”他招手叫柳玉鸾过去:“他们说咱们回家前爹爹不知道收到什么消息,叫你的侍女们去问过话,从头到脚的打听你到相思馆后都发生些什么。他和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难为你。”

“殿下当王爷是什么人呢?”柳玉鸾笑着走过去,隔着窗站在他面前:“平白无故多个人来府里,王爷今日才想起来要盘问,已经是很沉得住气了。”他顺手拿起洛花卿放在窗台上一朵折下来的玉兰花摆弄:“王爷嘱咐我,跟在殿下身边要小心伺候,留神外头的妖魔鬼怪,不要让他们勾引了殿下。”

世子爷听得嘻嘻哈哈,拉他发髻后垂下来的丝绦,问他:“好吧,那你刚才傻愣愣的站在门口,又是为什么呢?”

他因为仰着脸,眉目里的喜乐都无遗的叫人看在眼里。天边落日霞红的余晖都被黑夜掩尽了,满天星斗渐渐亮起来,这一夜花好月圆,令人心里跟着无限欢喜。

柳玉鸾弯下腰,亲亲他的额头。

“我站在那儿想。原来我心中喜欢你,比我以为的还要多。”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