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已失去踪影，方鹤翎跟着纪松钰走，不敢吱声。

他试过开口，纪松钰总是加速几步，又在前面等他。

他们拐到楼梯上，夹角看见电梯不断上升。

1、2、3……

“7、8？等等，我们，刚刚？”

纪松钰回头，方鹤翎拽他衣角，问，“从办公区出去，直接到的天台，是不是。”

馆藏办公区在7楼，无论如何，不应该能通往天台。

可他们实打实是出去了，方鹤翎还在上面感受到徐婷的残影。

怎么可能。

方鹤翎想透过纪松钰确认，他们经历的不是幻觉，他不能相信自己，他擅长欺骗自己。

纪松钰同样望着他，眼里不带一丝温度。别说他平时那些笑意，如今竟让方鹤翎惶恐。

他只觉寒冷，就像、就像子谦……

方鹤翎摇头，他不可以、再把子谦和纪松钰混为一谈。

“纪……”

方鹤翎称呼没喊出，被纪松钰食指摁住嘴唇。

上下翕动的软肉控制，没把指头吸收入口。

方鹤翎不知纪松钰作何打算，后退半步，靠上扶手，清楚看见他眼底那一抹讥笑。

纪松钰没说话，方鹤翎却十分恍惚。

他害怕此时无声，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了方老师，你脸色不太好。”

纪松钰拍拍方鹤翎脸颊，左右看了看，用手贴上自己额头，再碰碰他的，“没发烧，速战速决，咱们出去，好好看看。”

是幻觉么？方鹤翎用力掐自己手臂，内侧红了一块，疼痛告知他，现在是真实的。

他靠在扶手上，腰间触感明显。

纪松钰笑达眼底，方鹤翎撑住扶手，强迫自己站直。

虽慢一步，方鹤翎同纪松钰还是找到程苏三人，他们仿若提线木偶，同手同脚，僵硬地在天台上走。

“不——”

“干嘛拦住他们，你知道么，他们做过什么事。”

纪松钰笑着，和往常无异。方鹤翎感觉冰冷，不可置信推开他箍住自己的手臂。

“无论如何，他们不该——”

“不该怎么？不该放弃自己生命？方老师，你好天真。”

纪松钰正色，“他们摧残了多少像徐婷那样的少女，你想不想知道？”

方鹤翎眼珠转转，“你知道，你知道些什么。”

纪松钰拉住方鹤翎手腕，怕再被挣脱，用力攥紧。方鹤翎手骨被钳，瞬间红了一圈。

“你看。”

纪松钰单手张开，光束从他手心射出。程苏三人保持行走姿势一动不动。

前半段没什么内容，纪松钰倍速播放，“是实时心影回放，只加速没剪辑哦。”

徐婷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小地方来的女孩本就不擅长与人相处，特别是同学们总是有意无意炫耀生活用品。年轻人说有多恶毒也谈不上，但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他们有自己一套评判标准，认为没见过的事情不存在，他们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人没有用过手机、化妆品。

“装什么装？”

“摆那副嘴脸给谁看。”

恶语在班里流传，女孩趴在桌上捂住耳朵，少年在一旁，静静观看。

“这是程苏的记忆。”

欺负徐婷的声音有男有女，程苏沉默，不去抗衡，只敢默默守在徐婷身后，在她伤心时加油打气。

“他的思维里，他是拯救天地的大英雄，要平衡各方因素才不出手相助，他觉得他是徐婷唯一希望，要她感恩戴德，臣服自己。”

大学课程流动性很大，除了专业小课，偶尔也要上大教室的公共课。徐婷尽量远离自己班里同学，认真学习，却拦不住传播的言语。

认识不认识的同学都在对她指点，她拽住帽子，偷偷向外看：两个女生蹦蹦跳跳，走过去，看见她，立马捂嘴，侧身说些什么；男生加速越过，停下脚步，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一定非常无助，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纪松钰挑眉，他不欲评价，但方鹤翎开口，总得回应两句。

“如果是你，这时候有人上来安慰——”

“那我一定将对方奉若神明。”

“所以。”

他指着画面，“程苏就这样做的。”

程苏不知道看了多少武侠电视剧，找了好哥们假装“恶人”，自己最后上场，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他如愿以偿，徐婷第一次受到重视，自然倍感珍惜。

“事实上，最早蜚语，就是程苏传出去……嗯，应该说，他指使这两兄弟传出去的。”

纪松钰调节进度，让方鹤翎确认没有遗漏重要信息，“他不满意每次考试被她压一头，各种能中伤的话题都试了个遍。传播最广的居然是说徐婷从什么豪车下来，不配拿校奖学金。”

流言不缺添油加醋，越离奇越有人信。

程苏只让宋氏两兄弟用她家境说事，准备好小山村的信息和地图，没想到被传成“徐婷在外面偷偷卖身，知三当三周旋在豪门之间”。

“还有更难听的，方老师想不想了解。真有意思，这些小孩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方鹤翎瞪纪松钰，后者闭嘴，三倍速播放画面。

徐婷无能为力，没有人相信自己。她找辅导员，储老师尝试过几次，学校顾忌其他学生，取消她参与奖学金评比，室友举报，助学金名额也随之失去。

“都坐豪车了，手机也该用最好的，这种人，怎么配拿助学金。”

“经常去拿快递的徐婷？我还看到她买名牌鞋呢。”

他们说得言之凿凿，宛若亲眼所见，徐婷百口莫辩，她没法说给所有人听：那只是她代课女同学的妈妈而已。

她用自己打工攒下的钱，买了只有基础功能的手机，又用一部分钱，给弟弟买了一直嚷嚷要的球鞋。

她吃馒头没人看见，下课着急跑出去只为赶公交省车费没人看见，唯一一次拿贵重物品被整整念叨了一个学期。

程苏十分满意，流言虽跟他设想得不一样，但还是肆意发展。徐婷能信任的只有他了。

他得抓紧。

程苏安慰徐婷，学校中心有尊塑像，月圆夜12点，在塑像下完成“送信”交易，就有神明来完成一个愿望。

“送信”是学生们口耳相传的游戏，需要“有缘人”邀请，徐婷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幸运”。

她信任程苏，毫无保留、一口答应。

后面事情，跟他们经历大差不离。

“宋哥宋弟的记忆你还要看么？猜一猜会有什么不一样？”

方鹤翎摇头，他累了，不想再看这些肮脏交易。

“你之前说，很多像徐婷……”

“我说过么？我没有啊。”

纪松钰表情淡淡，“现在，你还想救他们？在你得知真相以后。”

“太便宜他们了。”

“是这样么，也许吧，那还是救？”

方鹤翎觉得，他们做了什么，对或者错，得让专业的人来恒定。他话还没出口，纪松钰冷哼一声，“什么是专业的人？那些‘专家’？你也知道，徐婷……之后，他们说的话不比学生们好听到哪里去。”

“现有法律。”

方鹤翎深思，“我……讨厌的那个人说过，法律是长期沉淀下来的，最适合当前根本的规定条款事物，纵然它可能不被所有人接受，但是一定范围下最圆满的处理方式。”

“哦，所以？”

纪松钰停止输送能量，画面中断，像荧幕一样合二为一。

程苏三人手脚同步向前。

“你做什么！”

“你没说动我，方老师，你愿意救他们，那是你的事，而我，不想。”

纪松钰话音刚落，程苏先一步走至天台边缘。

“3、2、1。”

纪松钰打个响指。

三人回神，已来不及。

“BINGO！”

三张惊恐错愕的脸印在方鹤翎脑海里。

“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鹤翎浑身冷汗。

“我是纪松钰，方老师，我早说过，你一点都不上心。”

纪松钰一脸人畜无害模样，缠上方鹤翎手臂，“好冷，我们下去。”

风吹过楼顶，发出呼啸的声音，墙壁空隙穿风，冷气在空腔管道嗡鸣。

电梯显示灯闪了几下。

“你不要吓我们，有什么出去说。”

两人回到二楼大厅，空荡荡地摆了几排沙发。

“来吧。”

纪松钰坐在第二条沙发上，拍拍身侧空位。

方鹤翎不看他，在对面坐下。

“你坐着徐婷了。”

“对不起！”

方鹤翎跳起来，发现纪松钰骗他，不满地瞪住对方。

“方老师，你坐那里，你想让徐婷坐哪里呢，我旁边，还是你腿上？你坐过来，大家都好。”

纪松钰不以为意，起身按下方鹤翎，扯着他嘴角，“笑一个，真乖。”

方鹤翎打掉纪松钰手，端正坐姿，手交叠在膝盖上。

“我们帮你解决了那三个人，你放我们出去？”

徐婷现身，摇头，“不，我只是……”

“你想找到谁害你的，我们处理了他们，超额完成任务。”

“难道与他们无关？”

徐婷眼睛亮了又暗。

纪松钰着急，“怎么可能，他自己还能骗我？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你到底怎么知道——”

方鹤翎眼光灼灼，盯住纪松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