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道：“有人打你嘛？”
圆子摇摇头，表示没有。
随即货挑子又响起来，他们一前一后往岳家走去。
临了岳家，门口人头攒动，很快就有人迎上来，“公子累坏了吧，快把担子给我”
常春这些日子个子猛窜，从一丈五到一丈七，身材也结实了。
他伸出手准备接下担子，却被赵怀民拦住了。
赵怀民：“就这么几步路，我送进去就是，你帮帮圆子”
几人相拥进了院子，今日的乌云一层压一层，层层叠叠在一起，已然看不到往昔沧澜浩瀚之气。
“呼呲~”一下一道白光劈过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声“轰！”
刹那间便狂放大作，天地为之变色，一道道白光刺破黑雾在空中肆意挥砍，一阵阵雷鸣好似虎啸龙吟惊破苍穹。
狂风挟裹着雨水胡乱地拍打在人身上，几人紧赶慢赶还是淋了一些雨。
“快脱下衣服，若是染上风寒了，可就完了”
王嬷嬷和香草正探头探脑，乍一看见几人，喜上眉头，一边将房门拢上，一边让他们脱下衣服，盯着赵怀民几人喝了姜茶这才罢休。
许是感受到屋内的视线，赵怀民对着里头解释道：“今日送老两口回家”
“咦？这是馄饨？..”
王嬷嬷摸着温热的竹筒，嗅到熟悉的香味，下意识地惊叹道。
她抬头看向屋里头，只有一个乌黑的后脑勺隐隐可见，不由得笑了。
“快进去换衣服，你们今日也是不赶巧，这夏雨说来就来，一点也不让人有点准备，好在往后几日不会那么烦闷”
“香草，咱们去把馄饨装盘，看看家里谁要吃？”
她目光时不时地瞥了一眼内间，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香草用手帕捂着娇羞一笑，连连应和着:“今儿这馄饨都快赶上饺子了，怀民公子真是有心”
“快些去弄出来，馄饨若是坨成一团可就不好吃..”
丫鬟婆子挤眉弄眼，施施然离去。
“咳咳”
赵怀民刚脱下衣服，就感觉嗓子痒痒的，好像有人用痒痒草挠着嗓子眼。
“咳咳”
他低头清咳，扶着墙壁，整个人连连打了几个哈切，方才作罢。
微微抬眼就看到一个绣着青竹的手帕横在眼前，他稍稍一楞，看向那人。
见堂弟一脸担忧，便接下了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
“堂弟我没事”
赵恣望着他惨白的嘴角，这说辞多少有点苍白无力。
他微微一笑，浅浅道：“我知道，你只是缺觉而已”
“馄饨已经上桌了，尝尝？”
赵怀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又看了看桌子几大碗馄饨，滚了滚喉头，讪笑着：“别闹，我刚刚吃过了”
回应他的是嘎吱关上的门扉以及常春消失前的憋笑。
屋子里剩下两人相对而坐，斜雨啪啪打在窗柩上，狂风吹得门吱吱乱叫，就连油灯里的灯芯也噗噗，随风四处摆动。
他堂弟露出浅浅笑意，还将碗推到他面前，温润道：“快吃吧，我看你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确实担心”
看看人家多么关心自己，只有赵怀民才察觉到自家堂弟是个白切黑的小白兔。
“其实...”
他就是缺觉，真的不是饿坏了。赵怀民使劲抿了抿唇角，试图换回一丝气色。
然赵恣却将一个胖胖馄饨塞进他嘴里，少年咽了咽喉头。
那人说话了，带着温柔的笑，很好看那种，“其实你就是缺觉而已，我知道”
“快吃吧，馄饨坨了，味道就不似以前那么好吃”
他堂哥：“...”这是无效沟通！！！
第一次被自己的话堵死，赵怀民心里简直是五味杂陈。
昨夜雨疏风骤，屋里有点闷，两人眉头微蹙着，想来睡得不是特别踏实，兄弟俩到点就被草丛里窸窸窣窣的蟋蟀声吵醒。
吱呀~，赵怀民轻轻推开窗户，一阵凉风拂来，渐渐吹散了屋里郁闷之气。
“天晴了，出去走走”
他回头看向堂弟，眉眼弯弯。
赵恣洗漱完毕，正在查看箱子里的书籍是否受损。
风一过，将他的乌发扬起来，感受到丝丝凉意，他柔和一笑，对着外间王嬷嬷和香草嘱咐道：“今日屋里的书都要搬出去晒一晒，叫常春与你们一起搬书”
这时一道哑然的声音穿插进来，“还有圆子，你们负责熏香，几个男儿就负责搬运书札吧”
王嬷嬷与香草对视一下，连忙回话道：“遵命，公子”
赵恣这才看向堂哥，眨巴眨巴眼睛，好似再说：可以出发了嘛？
柳花惊雪浦，麦雨涨溪田，拆桐花烂熳，乍疏雨、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柳永写的《木兰花慢·拆桐花烂熳》
昨夜暴雨不知何时休，他们外出时，青石板地面早已干涸。
路边的野花和杂草东倒西歪，随风浮动，所到之处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清新绿草味儿。
“咱们有多久没有出来走走了？”
赵恣问赵怀民，眸色望及不远处热闹的场景，闪过一丝疑惑之意。
赵怀民：“也就一个月”
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就看他怎么想的。
“马上乞巧节了，小商小贩也喜欢热闹”
这话解释给堂弟听得。
赵恣点点头，抬脚就要往回走。赵怀民一把拉住他，很认真道：“咱们可以拐个弯，没必要躲”
拐弯就到了贫民窟。
这里是乐阳郡最大的贫民窟，房屋高低不同，屋舍大小不一，满街随处可见垃圾，然孩童三三两两在大街上扎堆吆喝卖东西，大多是头绳，荷花，野花等，一眼望不到头。
赵家兄弟俩刚一出现，孩子们急急凑到他们跟前叽叽喳喳叫卖着自己手里的货物。
“公子，看看我的花绳吧，可好看了，上面还有几朵新鲜的花”
“还有我的我的，我这荷花牡丹花菊花都是现摘现卖的，你闻闻，特别香”
“别挤别挤我我我...，我手里有好看的风筝，马上乞巧节，公子可以带心上人去放风筝”
一群小萝卜头衣不蔽体，挤来挤去，仰着头期许地望着赵家兄弟俩，那一双双纯真稚嫩又狡黠的眸子比蓝天白云还真挚。
赵怀民对上自家堂弟那双温柔的眼睛，余光瞥见茅草屋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心里有了一番计较，于是对着他们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暂时不需要这些小花样”
“不过，我这里有份活计，一天一个铜板”
那些孩子眼里的光瞬间消散，暗淡无光，肉眼可见地萎靡了。
“一个铜板？哪能干嘛买个馒头都买不起，干一天也太不划算了”“就是就是，我去矿里捡煤块也比这强”
“什么嘛！我就说那些读书人就爱要面子，平时穿得光鲜亮丽，连个小花样都买不起....”
“没事，咱们换个地方就好了。就是，咱们再等等，说不定还有人路过”
“栓子，要不咱们去主街卖东西？”
“哎，我姐穿着家里唯一的衣服出去了，我也没衣服怎么出去...”
小孩子们瞬间散去，只有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的小孩子正往赵怀民这里赶。
他挥舞着手，满脸急切道：“别走，我我我..我愿意去”
左脚比右脚高一些，导致走路不平衡，走得十分慢。
他们两个书生要个乞丐做什么？赵恣本想着买下那些花花草草了事。
对于堂兄的做饭，他很是不理解。
“哎！拐子李，你还真去啊？不怕饿死了...”
一些没大没小的孩子偷偷取笑他，还拉拽着拐子李的衣服，然后边走边扮鬼脸。
等人走到赵家兄弟跟前时，赵怀民这才补充道：“我这里不包吃不包住，你考虑清楚了？”
拐子李咧嘴哈哈笑道：“愿意愿意，只要有钱，我愿意”
几人没有特意压低声音，故而躲在屋里的贫民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一些贫民眼珠子转得快，冲出门站在自家门口叫嚷着：
“哎~，真是世风日下，做工居然不给吃，你们拿人开刷嘛！”
“就是就是，别以为我们是贫民窟的穷人就可劲儿欺负，拐子李你可得长志气些，你要是开了先河，后面的雇主都不包吃包住，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说话者是个壮硕如牛的女人，声音尖细又洪大，横眉竖眼，看样子很不好惹。
“拐子李你过来，俺们一定为你讨回公道，哪有不给饭吃就干活的活计，这不是欺负俺们平民窟的人嘛”
女人一张口，躲藏在各个地方的贫民开始往这边靠拢，浩浩荡荡，很快就堵住了赵家兄弟俩的去路。
有了后盾，眯眯眼女人愈发嚣张，“干一日活才给一个铜板？那可不行。按照俺们贫民窟的规矩，用人也得有人头费，拐子李平时受我们照顾，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我们这些街坊邻居帮忙看顾着，他能活到现在是贫民窟的功劳，所以你们不仅要给人头费，还要包他一天的伙食”
赵怀民看了她一眼，问道：“说完了吗？”
“我还没说雇佣不雇佣他”
你卖劳力，我付工费，钱货两讫才是公平买卖，买卖还没有成立，就这么强买强卖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哼！你们刚刚答应了，居然反悔？真是丢读书人的脸，你就不怕我们到处说道说道”
胖女人显然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儿，嘴里的说辞一套又一套。
“玩俺们是吧?俺可告诉你们，今儿个要是不说个满意的工价，别想从俺们这里过去”
“就是就是，拿我穷人的面子不当面子吧？跑到俺们贫民窟撒野，找削是吧！”
“来人啊，有人欺负俺们贫民窟的人啦”
男女老少齐齐上阵，拿扁担的，拿瘸腿板凳的，也有拿石头者，不一而足。
拐子李一脸为难，对上赵怀民的眼，默默地低下了头，如鹧鸪般缄默。
赵怀民望着大家团结一致的样子，十分憯懔。喜得是大家能团结，忧得是没有同心协力脱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