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闷头喝了三杯青梅酒，酒水很快就上了头，说话时，酒味儿飘散在两人跟前，“怀民，我爹就拜托你了。他这辈子没有什么大错，也没什么建树，都怪我，成了曹家的罪人，连累了你们...”
“若是我先走了，你告诉我爹，他一定要带着我和祖父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将~军~出~征~十年未归，血~染~长~安·阵~阵~浓，去岁十人门口翘首望，不见归人见牛童回；今岁九人门口盼，零落秋风次次回；年年盼年年，十载恍然过，门口再无妻老影，单留隔壁犬声奔如雷....”
少年的哼唱声渐渐随风飘渺，赵怀民用帕子擦拭着他的手和面颊，听闻此声，好似又看到了那个和蔼的老爷子躺在摇椅上，悠扬的哼唱声随着屋檐下的燕子矫健得身姿抑扬顿挫，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扑棱着，老头子微微眯着眼睛，神情怡然自得，直到听见了粗重的脚步声，嘴角勾了勾。
“爷爷，我回来了”
“哈哈，吓一跳吧”“爷爷快看，这是我今天放学摘得莲子，肯定好吃”
胖小子裤脚半扎，用身前得长衫装着一兜子莲子，献宝似地凑到老爷子跟前，双眼亮晶晶。
老爷子用蒲扇拍拍半大小子身上的土，一边放下裤脚，一边望着那珍珠般大的莲子，张嘴笑道：“你这莲子确实大，咱们今儿有的吃咯”
“那当然，我可是专门逃了一节课，去荷花荡那边淘来的”
“不过说好了哈，就咱们俩吃，不许告诉我爹”
小胖崽子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在老爷子耳朵旁嘀嘀咕咕着，生怕又被神出鬼没的亲爹抓包。
“哈哈哈，听你的，今儿就许咱们祖孙俩吃，旁人没份儿”
“嘿嘿，爷爷最好了。我就知道爷爷最爱我了..”
赵怀民将好友收拾妥当后，和长盛一起将其抬到床榻上。
“祖父..”
曹杰时不时地呓语，露出一副孩子气，右手拽着赵怀民的衣角，死活不放手。
长盛瞧着这一幕，不免心疼自家少爷，讪笑着解释：“我家公子这一年过得很苦，每日必沾点酒水那些阿物方能睡着，今夜怕是要劳烦公子了”
赵怀民将被子拢好，听到这话，应了一句：“这里有我，你去忙吧”
折腾一晚上了，大家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扑哧”油灯熄灭那一刻，屋里瞬间被黑暗吞噬。
耳畔的呼噜声愈发闷重，赵怀民枕着手，目光涣散，眉头紧缩，思索着什么。
光靠着陈情书，想要彻底救下崇杰，希望微乎其微，其实他们都知道，只是都不甘心。
眼下还得需要更大的势力去制衡卫氏，这一刻少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别人为什么会成为自己的靠山，要么血缘关系为纽带，要么有足够的利益动人心弦。
前者，从赵家族谱来看，族人几乎都是泥腿子出身，尚无可能；后者......
他理了理曹家的人际关系，又理了理自己的人际关系，暂时没有头绪，愁绪才下心头，却上眉头。
今夜注定无眠，这是他来到异世第一次失眠了。
“宿主，睡觉要适度”
系统的小奶音又出现了。
赵怀民索性看到系统，见他一坨祥云如奶狗崽子一样在星空中拱来攻去，憨态极了。
少年漫步经心地了说一句：“有的人死了，他却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系统浑身一僵，顿时缩成一团七彩祥云状，探出脑袋，叽咕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死了，不过现在还能和宿主唠唠嗑，真是莫大的幸福”
赵怀民：“喔”
“怎么说也是天才系统，没个外援？”
他索性直接摊牌了。
系统哭唧唧：“你是天才，我是系统，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天才系统”
言外之意：天才的人是你，人家就是个弱唧唧的系统而已。亲，你才是那个外挂！！！
赵怀民：“....”我真的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划掉！所以...，要你有何用？）
算了，他也就是问问而已，本来也没想着靠那个软趴趴的狗系统。
想不通的事情，睡一觉，只要睡好了，说不定好消息会自动找上门来。
翌日，天色微白，窗外的柳树吐新芽。
兄弟俩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馄饨，不紧不慢地朝着县衙走去。
原本熟悉的路，这一次竟然感到如此陌生，赵怀民目光游离着。
“听说了嘛？钱大夫一行人今儿一大早就被拎到公堂，准备开庭审案”
“咳！都说那位死有余辜，死了就死了呗，何必搭上其他的老命，真是祸害遗千年..”
“呵~，你知道什么？钱家医馆，除了老爷子有点良知，医术高超，下面这几代人一代不如一代，尤其是钱风，见着钱就疯了，人称钱来疯，哪有什么行医的仁心，全掉钱眼子去了，他们吃点苦头，再好不过了...”
“也是。钱老坐诊时，钱家多好的风气，每逢过年过节，门前堂前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乡里村里拎着鸡鸭鱼鹅，带着一年的好收成来感谢老爷子的仁慈之心，人嘛将心比心，你对患者如何，患者心里门儿清，说得再好不如手上做得好，咱们老百姓心里有杆秤，明镜似的”
“是这个理儿...”
两个酒搭子喝了些酒，走路摇摇晃晃，你一言，我一语，道出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全然没有嘴下留情的意识。
赵曹兄弟俩视线交错，纷纷沉下脸色。
事情果然如他们所料，卫家为了逼出幕后真凶已经使出卑劣的手段，哪怕是牵连无辜者也要查个明白。
难道他们不怕真凶是个泯灭人性的恶棍？也许他们就不在乎这几天人命，若是使用了酷刑能让真凶归案，那么于他们卫家而言，多么划算的事情，届时只需抛出一个说辞：“怪就怪庸医医术不高，延误了病情，间接导致卫家公子年纪轻轻惨死，吃些苦头已是大恩大德，就算是摘了他们的狗命也换不来卫家公子那矜贵的命来...”
一番说辞瞬间就将施暴者变成了受害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针砭时弊，介时那些大夫只能等死，受尽世人白眼谩骂。
一路相顾无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县衙，两座熊狮醉卧在门口两边，此刻赵怀民感觉到一股森然之气迎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扯住了好友的衣角，侧目看向他，定了定神：“等我”
曹杰还以朗笑，拍拍他的肩膀，没有立刻回应他。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少年的目光紧紧跟着好友身上，不曾移开，炙热的目光，好似烧热的烙铁，滚烫又窒息。
曹杰背对他，眼神瞬间红了一片，眸子耷拉着，挤了挤嗓子，临门一脚，哑着嗓子，振声道：“快回去吧”
“我等你”
然后他对着门口的衙役嘀咕了几句，那衙役当场怔愣在原地，潜意识地审视着曹杰，很快敛了异样的神色，伸出手，态度很恭敬，将人迎了进去。
吱吱~，随着笨重的大门缓缓阖上，少年终究是模糊了双眼，死死地攥住双手，抿着嘴。
恍惚间好像听见有人在轻声呼唤他，赵怀民双目神思渐渐回笼，就看到一双手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动了动唇，问道：“章大哥？”“你怎么还在这里，今天不是上值？”
原来是衙役章顺，赵怀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而愕然。
章顺见他回过神，四下顾视一圈，拉着少年往旁边的大狮子靠了靠，等四下没什么人走动，他连忙上前凑到少年的耳朵低低道：“昨天我去给钱大夫送药，这是他塞给我的东西，给你的”
给他的？赵怀民更加疑惑了，他与钱风并不熟捻，怎会想到给自己东西，真是怪哉。
章顺将东西塞到少年的手里，一脸严肃：“当时钱大夫死死地按住了布条子，想必是希望务必交给您，眼下东西已经送到您手上，我也该回去当差了”
要不是钱老爷子对他家有恩，章顺原本是不想搭理钱枫，只是老子娘天天耳提面命要报答钱老爷子的救命之恩，自个儿此番在卫家的眼皮子底下传递小道消息，算是搭上了老命，也算是偿还了钱老爷子的救命之恩。
他猫着身子，摸到衙门口，很快就消失不见。
浓重的血腥味儿刺激着鼻子，赵怀民当下也有点好奇:钱大夫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打开了布条，却见上面只有寥寥数数个字：“陈老爷”
陈老爷？赵怀民登时有点迷惑，在脑子里搜刮许久，一阵冷风扫过，他眼前一亮，难道是那个陈老爷？
钱风做药材生意，认识的老板繁多，然赵怀民认识的陈老爷，只有那次在钱家门口遇到的陈老爷，那人面色苍白，眉宇间凝着重重的戾气，身上香气扑鼻，十分奇怪。
既然钱老板相信陈老爷，不应该向钱家人求救，怎得绕了到自己这里？
看来他有必要去会会这个怪诞的陈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