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惹眼的还数门口的四个彪形大汉，赵怀民一露面，他们就横眉竖眼，将两人打量了一番。
赵怀民依照人家的规矩，由着他们盘查搜身。
“那是自然，幸苦两位小哥”
老鸨举起双手，主动让大汉搜身，笑眯眯地闲聊着。
“没什么问题，你们可以进去了”
过了第一关，刚进门，老鸨就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着少年说道：“内院不是我这等身份的人能进去，公子你看到那片荷塘了吗？”
“那里的路灯已然亮了，主子就在那里，剩下的路还请你自便，切记：不可到处游走”
她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赵怀民目送着老鸨离开，须臾才转身往里边走去。
人还没到，先是听到了小灰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小东西”
“你个小东西”“你才是小东西”“小~傻~瓜，哈哈哈”
小灰灰那魔性的笑声夹杂着尖锐的嘲弄声，小肚子一挺起，双手插兜，豆豆眼此刻就这么滴溜溜地乱转，忽而用翅膀捂嘴抿笑。
“你这猢狲，出去一趟旁的没学会，那些个污人耳朵的东西学了个干净，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陈老板索性丢了瓜子，扔了金碟子，转个身，撩起袍子直接落座。
抬眸就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在亭子外渐渐逼近，他刚抿了一口茶，斜风恰巧路过，挟裹着蔷薇花拂过满园。
嫣红的蔷薇花随风翻飞不尽，墙头飞花笑，掠过少年疏狂的眉眼，衬得墙内他那铮铮风骨宛若君中青竹萧若轩举。
亭下露微光，疏疏如残雪。
赵怀民微微抬眸，行了礼，礼貌性问安道：“陈老板福安”
一举一动，风骨依旧清雅。
陈老板放下了清茶，还未开口，倒是一旁的鹦鹉热情地不像话：“漂亮公子来了来了”
“快过来给爷瞧瞧，真是个可心儿”
轻佻的口吻煞那间让气氛凝固下来。
“咳咳”陈老板清了清嗓门，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灰毛畜生，压低了嘴角的弧度，扯了扯嘴角：“小东西倒是挺喜欢你”
语气淡漠如水，瞧不出情绪，只是说出这番话来，他似乎嗅到一股酸味儿。
赵怀民听着这话有点为小灰灰汗颜，他理了理袍子，直言：“小子今日叨扰陈老板，实属无奈”
索性直接表明了来意。
陈老板就这么望着他，若有所思道：“你我素不相识，何来叨扰一说？”
“钱风的事情，本...本老板已经知晓。算着时辰，那小子也给回家了”
小灰灰扑棱着翅膀，对着少年咕咕叫，每次飞起来就被脚上那根细小的金链子拖住了后腿。
“救命啊，漂亮小哥哥”“啊~我要死了咕咕咕~~~”
这会儿正四脚朝天，摔得头冒星星，那张利嘴依旧不饶人。
现场就它闹得厉害。
陈老板就这么支着脑袋，见自己的爱宠在空中荡来荡去，像个调皮的孩子迈着滑稽的舞步在荡秋千，唇角溢出一抹笑意。
赵怀民也被小灰灰那滑稽的样子逗得眉眼微动，不过思及陈老板刚才的话，他嘴角漾开的弧度一闪而逝。
陈老板的意思很明显，他可以管钱风的事情，仅此而已，其他人的事情，与他并没有什么干系。
就好比小灰灰一样，只要陈老板喜欢，他随时可以斩断小灰灰脚上的金链子，若是厌了、弃了它，小灰灰的命运就像现在一样，成为任人玩弄的小东西，没有尊严地死去。
反之，若是小灰灰一直讨得陈老板欢喜，它永远就是心尖宠。
从钱家医馆赵怀民扶住陈老板那一刻，少年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喜与探究之意。是那种捡到稀罕玩意儿的眼神，惊喜中带着一丝窥探，窥探中带着一丝戒备之意，没错就是那种审视、打量的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陈老板惦记，但是唯一肯定的是：至少此时此刻陈老板那双复杂的情绪从不曾移开半分，正是少年可以稍稍利用的筹码，至于能不能撬动眼前人出手相助，尚未可知，赵怀民想通了这其中关窍，这才有此一行。
“呵呵”随着一声低咳声散去，小灰灰那叽叽喳喳的叫声随之消弭。
赵怀民知道自己有求于人，便色愈恭，礼愈敬，神色始终肃然，再辑首道：“如果能救出曹家小子，鄙人定当肝脑涂地，结草携环，报答大人的救命之恩”
谈及此，陈老板渐渐敛了一身散漫之气，行至金色笼子旁，不紧不慢地打开了笼子，斜睥了眼前这个不卑不亢，言语间没有一丝轻怠神色的农家小子，背对着少年，用手戳了戳随风摆动的小灰灰。
小灰灰收回眼神，偷偷看了看陈老板，下意识地收回了随风扑棱的翅膀，露出清脆悦耳又不失媚好的声线：“大人好，大人妙，大人长寿呱呱叫”“春风美，娇花笑，大人身板倍儿倍儿好”“老板真好”“陈老板陈老板..，真是个好老板”
...
耸立的五彩冠子，清脆的嗓音，加上它那魔性的步伐，配上那乖巧如兔的表情，属实有点喜人，逗得陈老板乐不可支。
许是许久未说话，陈老板轻笑一声，嗓音沙哑、低低道：“听听，再好看鸟也逃不过那根华丽的锁链，不是吗？”
权势再大，能大得了“世俗孝道？”“能大了这吃人的皇宫？”
既然对方对县衙里的一切东西了如指掌，那说明：他知道自己的处境。
对方想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还是..筹码不够，撬不动他的嘴？
“哈哈”“到底是年轻气盛”
陈老板笑声朗朗，却也起身，手里拿着逗猫棒一样得条子，放到小灰灰跟前，笑眯眯的样子像极了珠宝商铺里迎来往送，谈笑风生的老狐狸。
男人那张卡白的脸一耸一耸，笑得很是开怀，不禁攒动着眉头，埋汰道：“你这个小东西终于知道好歹了”
“出了咱家的门，可别再找不到北，记住咯，别人给的，不一定是是你的；别人给不了的，咱家也能给你...”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与小灰灰极限拉扯，个中言语意有所指。
那一刻，少年缓缓抬头，风正路过，微光在他身后乍现，淡淡的晕光笼罩在赵怀民身上，好似从天而降的谪仙般出淤泥不染，亭亭玉立。
陈老板眯了眯眼睛，神色一时怔怔在原地，直到手上传来微微的痒意唤回了他的神智。
只见少年面容清隽，一脸祥和，义正言辞道：“事在人为罢了”“再大的锁链也有钥匙，再不济磨断也罢，终归是祸害人的玩意”
世俗千千万，可禁锢人的，哪有什么吃人的皇宫，只是吃人的人罢了。
孝道再大，不还是在皇权面前低了头。皇宫再丑恶，那也是人心丑恶罢了。
他凝视着他，彼此心照不宣。陈老板手里的动作一紧，随即传来一声声扑棱。
他低头看向小灰灰，双手正死死地捂住它的嘴巴，不知怎得笑道：“可惜咱家年事已高，早已不管这时间琐碎”
犯不着为了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冒险。
少年却动了，下一瞬，“噗噗”
只见一道灰影嗤嗤掠过屋檐，扶摇直上碧霄。
“咕咕”“咕咕”
陈老板眼前一黑，下意识地追寻着那道翱翔在天际的鸟影，不禁张着嘴，顿时瞪圆了眼睛。
“飞了飞了...”
言语间满是羡艳、不舍，须臾，他仰视着晴空，呢喃着：“喂不熟的白眼狼，白瞎了咱家那么多粮食...”
深黑的眸子里充斥着浓浓的不满之色，也随之惨白的面皮子也抽动着。
然下一瞬，他转头定定地看向眼前人，一字一顿道：“小子够胆量！！”
“可惜咱家老了，闲来无事就喜欢逗弄一下那些个小东西，如今这般怕也是..想想罢了”
聪明人向来喜欢有边界感的妙人儿，若是聪明过度，那就是“奸”，如此一来他们那些个老家伙就好比一张白纸，一眼都能看破个中黑白，像他们这种人自是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
欣赏归欣赏，不代表他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尤其是被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泥腿棒子牵着走。
他拂去身上的蔷薇，目光恢复了森冷之气。
赵怀民自是看到了那朵娇艳的蔷薇落地后被陈老板一脚踩成了一滩烂泥，抬眼对上那睥睨的神情，抿了抿嘴，沉声道：“蔷薇何辜？飞鸟又何惧？打不破禁锢，那就磨光锋刃，时刻保全自己”
就算是一时失去生命、失去自由，那只是短暂的，总有一天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自己想要的世界里。
陈老板扯了扯嘴皮子，冷冷一笑：“世界万物各有命，哪有什么诸事顺心顺意的万全法”
“不过，若是过了今晚，曹家那小子还剩下一口气，本大人倒是可以去牢房走一遭”
他低头抿了一口清茶，手里还把玩着那根逗鸟棒子，神色恍若无所依。
少年却前所未有地回道：“迟到的正义并不是正义，只是真相”
既然对方对县衙里的一切东西了如指掌，那说明：他知道自己的处境。
对方想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还是..筹码不够，撬不动他的嘴？
闻此言，赵怀民眉宇间煞时蕴着一丝冷意，淡然道：“既然陈老板诸事缠身，小子就不叨扰了”
“告辞”
人家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他本就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无所谓什么道德绑架。
“年轻人啊，就是耐不住...小东西，你说这可怎么办？”
对此，陈老板自言自语，语调阴阳怪气，只是身后再无人鸟回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