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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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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礼没在末尾加一句“可以吗”,以此来征询谢安青本人的意见,谢安青却想在开头明确问陈礼一声,“为什么”。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做那些超越界限的事?

为什么要在她还没确定脑子里那个一闪而过的“可能”是不是真的,那个边界模糊的难题应该如何处理的时候,给她手上贴一枚创可贴,给她头上压一个手掌,现在又要给她画一面墙?

她以前的确遇到过一些事儿,那些事难得可能这辈子都过不去,但她藏得应该还不错,要不怎么连叫了她二十多年“姑”的谢蓓蓓都不知道?那她看起来就应该没多可怜吧,更不是那种需要谁含在嘴里,捧在手里,时时刻刻哄着的人吧?

她又何德何能,让一个求来的人屈尊降贵,站大太阳底下给她画画?

谢安青静默着,有一秒不想继续这么绕来绕去,什么都靠自己猜了——猜出来烦,烦完了还是那个有求于人,什么都不敢说的哑巴。

谢安青有一秒不想继续这样了。

她这人说话一直挺直接的,想在现在,当着陈礼的面儿,直接问她一声“为什么”。

话没出口,陈礼说:“谢蓓蓓已经答应了,她好像很希望我来画这面墙,说是可以做宣传素材。”

这话是真的。

不久之前她问谢蓓蓓“不是大学生能参与这次实践吗”的时间,谢蓓蓓亲口说的。

————

谢蓓蓓还在骂那个实习干部,脑子不清醒,听到陈礼的话时想了想,说:“不是很懂您的意思。”

陈礼:“我想参加这次实践。”

谢蓓蓓一秒切换情绪:“那太能了!”

素材!

国际知名摄影师给他们村画墙绘,这宣传素材不就来了吗?!

谢蓓蓓的激动丝毫按捺不住,转念一想:“您拍照厉害我知道,画画行吗?”

陈礼:“有看到你们书记手上的创可贴吗?”

谢蓓蓓回忆:“扫过一眼。我姑一直把手往兜里装,我就扫了一眼。”

“有没有看到创可贴上的狗?”

“看到了。”

“画得怎么样?”

“好。”

那只狗子虽然是更好表达的Q版,但以她学了十年画画——小时候跟村里美术老师学(混)的——的经验来看,画画的人手不要太稳,审美不好太牛好吧。

啧,那让人舒适的配色,那轻松拿捏的小表情,那栩栩如生的乡间背景。

有点夸张了。

但她个人真的非常喜欢。

于是重复:“好。”

陈礼说:“我画的。”

谢蓓蓓:“我现在就给您挑墙!”

一定要是村口的!

那话怎么说,驴粪蛋子,首先外面得光!

陈礼却说:“不用,就谢书记家那两面院墙吧。”

谢蓓蓓:“?”

她姑家在村中间,画了谁能看到!

陈礼:“你们村,我就认识谢书记,你给我找个不熟的,主人每天进进出出,我都不知道怎么打招呼。”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但谢蓓蓓还是有点失望。

“另外,”陈礼摩挲着那只摸过谢安青头的手指,说,“回来路上我吓到谢书记了,想给她画面墙当是赔偿。”

谢蓓蓓一听到这里,失望立刻消失:“好!就画我姑家院墙!”

她可是东谢村有史以来的最优秀的宣传委员,只要这件事发生了,她就有办法把它吹,呸!宣传出去!

她姑还能被哄得心情好点,一举两得简直!

谢蓓蓓心潮彭拜地开始计划。

陈礼靠坐着椅子,等谢安青上来直到现在。

————

谢安青就咬在嘴边的那声“为什么”出现裂缝,忽然有点想笑:“你们都商量好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她一开口,语气和神色一如往常,辨不出多少情绪。

两人一个左脸落在光里,一个右脸被晚霞燃烧,在露台上无声对峙。

陈礼略高的视线看着两手揣兜,后靠在椅背里,姿势懒到陌生的人,在某一瞬觉得她发脾气了。

为什么会发脾气?

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还是,看透了她的什么?

陈礼指肚在略显粗糙的护栏蹭了两下,说:“你不同意,我就不画了。”

谢安青:“我同意。我们请您来就是想蹭您点流量,现在机会难得。”

谢安青起身,陈礼对她猝不及防就成了仰视:“陈小姐辛苦。”

然后拉远视线:“黄老师。”

陈礼高仰的视线在谢安青脸上定格,只能看见她下颌处被晚霞烧融的柔和轮廓,不见一丝异样。她无声半秒,指肚压紧护栏,回头看过去。

黄怀亦穿着藏青色的老式旗袍,手里摇着那把细篾竹丝扇,在河岸上散步。她旁边是一位年纪相仿,同样穿着旗袍的女士,仪态很好,手里拿的不是丝扇,而是一支竹笛。笛穗是蜜蜡黄。

卢俞几人听到谢安青的声音,也过去露台边打了招呼,还发现另外四名同学也在其中。她们住在另一位老师家——黄怀亦旁边那位老师,叫卫绮云——饭后跟她出来看河。

见到同学,原本拘谨的四人立刻叽叽喳喳,聊成一团。

卫绮云笑着让她们上去玩。

几人心里情愿,但不太好意思就这么走了,于是你看我我撞你,谁都没有出声。

谢安青说:“上来吧。”

“嗯嗯!”谢槐夏挤到谢安青旁边,趴在护栏上往下指,“你们先踩这儿再踩这儿,然后腿这么一跨,就上来啦!特别容易!”

四人面面相觑。

这是在指导她们翻墙?

完全没有听懂。

谢槐夏仰头:“小姨,你给她们翻一下,做个示范。”

“你敢。”谢秀梅的声音突如其来,“针没扎完之前,你翻一下墙试试。”

谢安青:“……”

她哪张嘴说要翻墙了。

黄怀亦丝扇遮了半张脸,靠在卫绮云的肩上笑:“放着小孙女不好好带,倒是管起成年好些年的大姑娘了。”

谢秀梅轻哼:“再不管,她就要跟谢筠一起上天了!再说,您二位比我管得还少?一个刚会拿笔就教写字,一个刚能说话就教吹笛,我跟您二位比,都晚了半辈子了!你!裤子口袋翻出来我看看!”谢秀梅指着谢安青的脸说。

谢安青:“……人都在呢。”

谢秀梅:“嫌丢人就别干丢人的事啊。”

谢安青:“……”

谢秀梅:“赶紧的,我一会儿还要遛娃!”

谢安青慢慢腾腾地把手伸进口袋里,口袋没翻,只拿出一包药说:“一回来就在做饭,忘了。”

谢秀梅:“信你不如信这世上有鬼。”

谢安青:“。”

她说真的。

“夏夏,给你小姨倒水,盯着她把药吃了。”谢秀梅指挥。

谢槐夏点头如捣蒜,拉住谢安青的手就往桌边走。

谢安青被盯犯人似的盯着吃了药,嘴里苦得不想说话。

但苦味让她暂时冷静。

确定陈礼已经不在露台边后,她坐回去,一点点放空自己。

暮色来得很快,眨眼功夫,天光就变成了灯色。

住卫绮云家的几个人最终还是没学会怎么翻墙,四人一路从村里走过来,把其他同学也都叫上了,还买了啤酒,十几个人围坐在露台上喝酒、唱歌,当是庆祝自己的实践生活正式开始。

卢俞做事周到,第一时间拿了酒过来给陈礼和谢安青。

陈礼接住,跟她们对瓶喝。

谢安青吃完药有点犯困,没参与。

村里的工作就像卢俞说的,永远干不完,大家都很累,但又没人敢喊累,喊了只是泄自己的气而已,没人会替她们完成,所以谢秀梅只要抓到她生病,就一定会给她加些安神补气的药,强行让她休息。

谢安青把从旁边经过的谢槐夏捞腿上,让她跨坐着,美其名曰给她机会趴在自己怀里睡觉,其实是想把她的脑袋当枕头,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夜色静悄悄地流过围墙,挂上树梢。

谢安青耳朵边再有声音是整齐划一的“茄子”,她拍拍谢槐夏,让她回家,然后弓身低头,右手搭在后颈里捏了捏,拿出手机看时间。

马上十一点半。

再不睡,明天这班是不用上了。

谢安青扭头,想提醒他们再喊下去会有人投诉扰民,不想话到嘴边,蓦地看见了陈礼手中的相机。

上午的微信陈礼一直没回,谢安青就把相机的事忘记了。现在看到陈礼手上这个,她马上就发现和她晕倒那晚看见的不是同一个。

这个明显更大,更专业,更不适合这种普通的场合——浪费——但陈礼拿着这个。

那先前那个应该是真坏了。

谢安青隐约记得那晚有跟陈礼说过“自己暂时赔不起”,也问了她想怎么处理。

陈礼怎么说的?

谢安青握着手机,脑子跟搅匀了的浆糊一样,只有一团白。

陈礼充当一晚上摄影师,拍完大合照一偏头就看见谢安青满脸沉思的表情。她握了一下相机,原地转身靠在桌边,去看显示器里的缩略图。

她还记着:今天的谢安青发脾气了。

对发脾气的人,有些要马上哄,有些只能静置。

比如谢安青。

陈礼低头看着显示器,一张张翻阅刚拍的照片。

谢安青想了半天无果,眼尾扫过去,起身说:“陈小姐,您接不接受分期付款?”

分期付款?

这个话题开始得没头没尾,陈礼一下子没听懂。

陈礼将视线从相机上挪开,对上谢安青:“什么分期付款?”

“之前那个相机。”谢安青说:“我暂时还赔不起。”

原来如此。

陈礼肩膀放松,看到眼前正在直视问题,且态度正面的谢安青似乎又恢复成了先前那副好说话的模样。她指尖轻点,短暂权衡片刻,轻笑一声说:“我还以为你忘了。”

谢安青:“没。”

“是吗?”陈礼侧目看了眼在一旁自拍的学生们,放低声音,“那你怎么会想到分期付款?”

谢安青听出言外之意,反问:“还有别的方式?”

陈礼拿着相机,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月光:“那天晚上不是已经明确告诉你了?”

谢安青:“……我没听见。”

“吱——!”

喝酒上头的学生在身后打闹,猝不及防把谢安青撞到了陈礼身上。

她们倚靠着的桌子虽然已经做了固定,以放大风,但仍然无法同时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被动往后滑了几寸。

谢安青彻底失去平衡,整个人趴在陈礼身上。

陈礼则下意识抬手,扶住谢安青的腰,在她颈边轻呼了一声。

一霎近在咫尺的声音和被潮热的气息击中仓促交缠在一起,谢安青耳根倏地一麻,思绪陷入空白。

好像有人道歉,有人离开,她都听不见。

她的身体被陈礼平缓的呼吸推起,放下,循环往复,到耳边嗡鸣有所减退那秒,陈礼说:“那晚我说,你陪我看一次这里的月亮。”

声音像月亮一样轻盈,气息比烈日灼人。

谢安青撑在桌上的双手扣紧,脑子在情绪造就的风暴中强行恢复秩序。她冷静清醒地回忆着那句“你陪我看一次这里的月亮”,把字一个个拆开,挑拣,与陈礼先前的种种行为进行组合,得出来一个结论:她猜的,不久之前想问的那个“可能”,那个边界模糊的难题有答案了——陈礼想和她开始她的第14段感情。

“行吗?”陈礼恰好在问。

谢安青不语,她在想,开始了什么时候结束?

据她统计,陈礼和前任的相处时间最短只有一个星期,最长有一年。

那些人全都漂亮、时尚、风情万千,而她什么都没有。

那她的有效期会是多久?

一夜么?

谢安青手指掐在掌心,听到了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声,连卢俞喝酒之后极为高亢的声音也掩盖不住:“谢书记,一起拍照啊!”

谢安青动作缓慢地起身,俯视着曲腿倚靠的陈礼:“这里的月亮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不值那个价。”

陈礼:“这里的更亮不是吗?只要是美的东西,在我这儿就有价值。”

谢安青:“陈小姐拍过古塔悬月,水天双影,也拍过春江花月夜,海上明月共潮生,这些景,哪一个拿出来都是经典,陈小姐一一看过,还会觉得这里美?”

陈礼:“不觉得……”

谢安青嘴唇微张,话在嘴边。

陈礼说:“会来?”

谢安青:“……”

她差点忘了,陈礼在有些事上的表达能力、语言能力远胜于她,一个问题每每说到最后,她都不止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还会被陈礼的游刃有余堵得哑口无言。

对陈礼,她一让再让,可陈礼对她,从不手软。

“谢书记,快来啊!”

卢俞不断在身后催促。

谢安青抬手解了两颗让自己呼吸不畅的扣子,目光笔直平静:“看月亮就算了,分期也不必,钱,我会在陈小姐离开之前一次还清。”

话落,高瘦的女人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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