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雁亭戏班自己的棚子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整个戏班又忙碌起来，为今天的压轴大戏做准备。
谢清时正认真地给叶舒绘编头发。
为了这场表演，她特意用沸水将散沫花的汁液提取出来，将自己的长发染成鲜艳的红色，搭配她象牙白色的皮肤和极淡的眼眸，整个人衬托得颇具异域风情。
“别说，真的就像西方大国的公主一样。”沈建穿着一身侍卫的长袍，围绕着叶舒绘转了几圈，啧啧称奇。
他这次扮演的角色虽是男主，但隐约间谢清时所出演的深情贵公子男二在各方面都压了他一头，可见叶舒绘对于给自家新人造势的重视。
因为先前叶舒绘砸场子时的发言，在场的观众不少人都是为了观看雁亭戏班这次的西洋戏前来的，见到叶舒绘这般精致的扮相，掌声连连。
这部剧名为《蝶落》，讲述的是一位富贵人家小姐反抗家中的婚约安排，拒绝了青梅竹马的贵族公子的婚约，最终和侍卫殉情的故事。创新之处在于，整部戏对于这个深情男二的描写可以说是相当浪漫，最终每个人都没有得到幸福的结局，十分让人唏嘘。
而叶舒绘更是用了香料来操纵蝴蝶，她扮演的角色死后躺在石棺之中，翩翩的蝴蝶如下了一场缤纷的雨，将她的身体完全覆盖，如画一般美丽。
台下掌声不断，叶舒绘嘴角也挂上了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合厢戏班压轴的是一部旧戏的改编，无论如何也不如这部西洋戏抢眼。
“叶班主的表演珠玉在前，我们也只能献丑了。这部戏是我和师姐在南疆时从一个行脚商手中收来的，加以改编，希望各位能够喜欢。”
待看到这对姐弟的扮相，整个合厢戏班俱是心中一惊，几个不稳重的孩子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这么紧张干什么，先坐下看戏。”叶舒绘眉头一皱，反倒是所有人中最淡定的一个。
阿敏一袭白衣，背上是一把锋利的长剑，仙器渺渺；阿云则是狐妖的扮相，将温婉与妩媚融为一体，举手间便倾国倾城。
而雁亭戏班所有人紧张的原因很简单，明日的封箱戏，也是一部修仙题材的剧目。这种时候撞了题材，可不是什么好事。
叶舒绘对于身边人的反应置若罔闻，只是继续往下看。
尽管应该不算二次元范畴，但她隐约间觉得剧情颇为眼熟，和她最初编排的蹴鞠戏一样，也是大杂烩的产物。
修仙题材在这个时代十分罕见，但也并不是没有，历代帝王渴望长生不死羽化登仙，这一点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
但这种字里行间的微妙感，她无比确定，是故意演给她的。是为了试探，还是说别的什么理由？
台上的剧目已经到了高潮，三年之期已到，阿敏扮演的男主一剑一人，杀到了名门正教的门口，只为给自己死去青梅竹马的狐妖爱人讨个说法。
“复活吧，我的爱人！”
叶舒绘：……
叶舒绘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现在只想知道，这个充满槽点的大杂烩剧本到底是谁写的。
没错，阿云两人的改编非常出色。通过身边几人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种强烈的感情所打动，沉浸在了剧情之中。
而对于叶舒绘而言，她能够看懂每一段剧情所体现的来自她原本世界的梗。若是在家中躺在床上刷粉色视频平台看见，她顶多一笑了之。
而在这个完全不符的时代，她却隔着整个历史的阴影，见到了来自未来的呼唤，无疑是相当恐怖谷效应。
合厢戏班的演出结束后，叶舒绘甚至没心情去数今天收到的赏银，便直接回到了房间休息。
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叶舒绘情绪的变化，此时都不敢开口，最终还是谢清时大着胆子上前，先询问一下情况。
“班主，他们的演出……您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真是没想到他们两个还留有这一手，实在是太猝不及防了。”
“戏本是他们二人改编的不假，但一开始把戏本给他们的人估计没安好心。”
“您是觉得，有可能是……”
谢清时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甚至不愿意把那两个字再度说出来。对于任何创作者来说，果断地将对方的心血判定为抄袭都是一种污蔑。即使他不怎么喜欢云家姐弟，他也不愿意用这个词来讨论他们。
叶舒绘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虽然云敏不是什么好人，阿云性子又颇为古怪，但他们两个都是极为傲气的人，合厢戏班又把自身名誉看得极重，她不觉得他们两个会做出抄袭的事，不然师叔他老人家都能先一步给俩孩子一人一嘴巴子。
“以姐弟两人的才智，改编出一部出色的戏并不难。”
“可是……能和班主撞灵感的人，别说东坊西坊了，就算是全国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啊。”
见谢清时这般情绪激动、有如他自己受了委屈一般，叶舒绘也不好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只说自己会去调查的。
撞梗的情况并不少见，但这种不太符合时代的小众梗还能撞上，背后想必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她确实有个猜想，不过不好确定。
于是她看向谢清时：“你去象棚看过戏吗？”
谢清时此刻也反应过来她在说谁，摇了摇头：“自从换了班底，如今很少去了。”
“有机会得去拜访一下了。”叶舒绘点了点头。
她还记得自己穿越过来不久，在街口听见那小厮的吆喝声，“象棚新剧目《情深深雨蒙蒙》午时开演”。正如自己当初直接断言对方是穿越者一样，叶舒绘整了这么大动静，对方想必也盯上了她。
本以为彼此知根知底，没想到在胜券在握的时候被合厢戏班摆了一道，整个雁亭戏班一时气氛低迷。
连叶班主准备的压轴戏都在最后的人气比拼上略逊一筹，尽管擂台上输赢只为切磋，几人还是如芒在背。无论是沈建三人，还是这些孩子们，都已经习惯了背水一战、把一切压在一个结果上，这一次无疑是不知所措起来。
“班主，我们还没有输。”谢清时忽然说。
他回过头，对上叶舒绘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淡色眼眸中并没有任何的惋惜与担忧，唯一能确定的只有那熊熊燃烧的燎原战意。
“都输这么多回了我可不觉得咱们就该这么消沉。明天不是还有一场吗，都好好准备。”
叶舒绘干巴巴地说道。她是不擅长安慰人的性子，理解大家为何消沉，但鼓舞士气就不是她的长项了。
比起消沉，她更期待的是明天与他们的最终对决。
这几天他们互有胜负，叶舒绘从中汲取了不少灵感，恨不得现在就快进到第二天与两姐弟好好切磋一番。
沈建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片刻后苦笑地拍了拍谢清时的肩膀：“明天好好表现。”
他很清楚，无论是自己抑或是其他人，在明日的戏中都是叶舒绘和谢清时的陪衬。
这是叶舒绘的安排，所以他会遵守，给她呈现最完美的舞台。
而另一边，在叶舒绘走后，谢清时直接追了出去。
已是傍晚，自打入秋后，秋风萧瑟，天气着实变凉了不少。
叶舒绘正靠着栏杆看星星，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意包围了自己。回过头，谢清时正把一条厚厚的羊绒毯子往她身上披，不由得笑了：“你怎么过来了？”
“我担心叶班主，所以过来看看。”
谢清时笑道，眉眼间颇为柔和，全然是关切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明天的表演紧张。”
“我只是没想到班主会安排我一起作为主演。沈师叔和我提起过，您当初出道时正值雁亭戏班式微，甚至都没有安排一场专门的剧目。”谢清时叹了口气。
叶舒绘眯着眼睛：“我享受的是这个过程，至于结果，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雁亭戏班现在已经很好了，以后还会越来越好，这对我已经足够。”
她眯起眼睛时，就像一只在太阳下晒太阳的猫咪，收敛了所有的攻击性，但任何人都不会因此而忽视她的出色。
“小谢想因为一场表演改朝换代，想得有点太多了！”她大笑着拍了拍谢清时的肩膀，扬长而去。
谢清时目送着她离开，而后垂眸，看不出什么神色。
他低声说道：“……可我只想和您站在一个舞台上，仅此而已啊。”
随着天色亮起，整个雁亭戏班又再度忙碌起来。沈建跟着他们两个忙前忙后，脸色涨红，想说什么又不太敢说，都快把自己憋出内伤了。
“对了舒绘，刚才路上有个人让我把这封信给你。”沈建一拍脑门，总算是想起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
“给我的？”
叶舒绘一愣。
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到自己到底有什么熟人会大费周章地自己写信，又托人带到雁亭戏班，而不是直接过来见面。
“那人长什么样，你看清了吗？”
“一个年轻男人，长得挺有精气神的，扎着高马尾。”沈建苦思冥想了一阵后概况道。
叶舒绘无语。这和直接说两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区别，这年头连沈建也会开玩笑了。
她干脆利落地拆开那封信，第一眼就看到了最下面的落款：
谢凌。
凭着对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超强惹事能力的了解，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深吸口气，才敢缓缓摊开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