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好暗。
耳边像是有人在说话，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不大。地面好似在摇晃，荡得人头脑发昏。
“怎么做了鬼还有心思睡着，上辈子别是睡死的吧……”
“被阴差大人带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看着也不大，啧啧啧，真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
“早知道带他上来干嘛，手上攥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还多占一个位置，看着就晦气……”
“哎哎哎，你们快看，他是不是动了？”
……
荀肃眼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后，他猛地坐起了身。
“哦呦！醒了醒了！”
有人惊叫，后退了一步，顿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中间那个看着很是奇怪的男人身上。
荀肃往四周望了望，发觉自己此刻竟处在一只很小的船上，周围三三两两地围着几个人，船的最前头坐着个摆渡人正在摇船，放眼望去，四周皆是黑色的河水。
他又低头看了看，发觉自己手上正紧紧地攥着那个补魂网，当即便将它收在怀里，闭着嘴不说话了。
同行中有人许是看他古怪，胆子大的便开始找他搭话：“诶，小伙，我看你挺年轻的，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殉葬。”荀肃憋了一会儿才有些生硬地回答。
“殉谁的葬？”
“内人。”
那人顿时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巴，许是没想到荀肃的回答该怎么接，干脆抿抿唇，不去搭理他了。
只是荀肃听力超常，即便那人背对着他，他仍是能听到那人低声嘀咕的话。
“只听说过女人给男人殉葬，第一次见这种男人……”
荀肃轻轻笑了笑，抱紧了怀中的补魂网。
只要能娶到心上之人，何故在意是男人还是女人。若是能和他的师尊在一起，即便是自己嫁给他又何妨。
小船悠悠地晃着，没过多久，那摇船的摆渡人便靠了岸。
“往前便是冥界，诸位顺着彼岸花丛，直走便是。”
那摆渡人摘了斗篷帽，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来。他满头白发，看着却是个青年男子的模样，眉心点着一颗朱砂痣，却不让人觉得妖艳。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似是受不得风寒，清冷的脸庞让人看得愈发我见犹怜。
“诶，多谢大人。”有个穿着贵气的贵妇人笑着上前，很是感激地道，“敢问大人尊名，今后老妇若是投胎了，必定给大人烧香抄经。”
那摆渡人顿了顿，鸦羽般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眸透露出的情绪。
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如潺潺流水一般，能净化人的心灵：“不过是个罪人罢了。”
小船返程，越摇越远，男子白发及腰，光是看着背影便有种忧郁感。
忘川水流来来去去，就借着几艘船，一日之内不知送走了多少人，人们陌路相逢，互相看着顺眼便聊上几句，等船靠岸后，便分道扬镳，各自去到下一世投胎。
谁也不了解对方的生前，谁也不知道对方过去的故事。温润的翩翩公子生前许是个江湖大盗，着装破烂的姑娘生前许是一舞动京城的花魁。
荀肃将补魂网藏入袖口，转身入了那有人一般高的芦苇丛。芦苇丛长势茂密，面积却不大，拨开最后一丝芦苇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条直直的大道。
大道用紫色的冥土混合而成，道上人来人往，大多朝着一个方向去。旁边开满彼岸花，火红与暗紫交相辉映，有股摄人心魄的美。
再往前看，便能望见那大道的尽头，是一座方形的大门。那大门通体青绿，远看竟还散着一丝幽光，没有门面，顶端用扭曲的文字刻着两个大大的字。
冥界。
离得越近，魂魄便越来越多，到了门口，才发觉那入口处竟守着数十个阴兵。
“后面来的不要挤！要转世投胎的来排队拿牌子，拿了牌子右转去奈何桥！不想投胎的直接通行！”
荀肃闻言顿了顿，他不动声色地混在人群中，见只有极少数的人没排队直接去了冥界，多数还是伸长脖子乖乖跟入大部队的。
想想也是，比起永生永世待在阴冷压抑的冥界，谁又不希望能重回人间呢？虽说投胎要喝孟婆汤，但相比恐怖的地狱，那些走马观花的记忆又算得了什么？
队伍排到了一个女子，她许是有些害怕，便想着法子和阴兵搭话：“大人……若是定居冥界的人多了，有朝一日冥界住不下了可怎么办……”
“嗤，妇人之见。”那阴兵嗤笑一声，动作熟练地用功德尺按在了她手上，虽有些不耐烦，但看在那声“大人”的份上还是好心回答了她，“冥界有些地方和阳间无异，讲究的是个适者生存。那些活不下去的魂魄，自会选择去投胎，用得着你操心？”
他看了看那功德尺发出的光，提笔在一张牌上写了点什么东西，又拿着旁边的印子狠狠一摁，将牌子塞给了那妇女：“拿着，别弄丢了，否则得补办，赶紧进去。”
“诶，多谢大人。”那妇女福了福身，直直往右边去了。
荀肃将袖口里的东西收了收，绕过那些排着队的人，往内里走去，心里思量着冥界之事。
他虽为天帝，名义上是各界之首，实则不然。
纵使生前多么风光，死后来到冥界，便是和寻常百姓没有差别的魂魄一缕，地位甚至比不过勾魂的使者。
他先前只在史书上读到过冥界的记载，还只是只言片语，也难以验明真假。
据记载，当初盘古开天辟地后，其挚友伏羲为平衡各界，便建造了冥界作为魂魄的中转站，如此一来，各界方可生生不息。
而统治冥界的阎王，是天道在冥冥之中定下的，手握阴阳簿，掌世人生死，其下属四大阎君，分别管冥界的东西南北四个地界。
袖口中的补魂网似乎是感受到了尹千煦的气息，隐隐发着热，荀肃到了个昏暗的角落，确认四周没人后，偷偷看了一眼，发觉正对西南方的位置，那补魂网反应最是剧烈。
他闭着眼睛将灵识融入其中，仔细地搜寻着定位。冥界之中，他的修为不比先前，何况还被天雷抽去了大量灵力，动作自然慢了些。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一炷香之后，荀肃猛地睁开了眼睛，额上布满冷汗，嘴角却是翘着的。
他感受到了，他要找的人就在西南方的一片暗林中，林子被雾气遮挡着，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光凭借感官，他便能感受到尹千煦的灵力波动。
那暗林离此处算不上近，荀肃生怕去得晚了人又不见了，当即便使了个空间传送。
不是他故意去耗自己的灵力，而是空间传送是唯一一个能在冥界使出的传送咒，其他传送法术通通无效。
因着怕旁人发现异常，荀肃没直接传送到暗雾林里面，而是去到了那林子附近。
魂魄大多忙着干自己的事，他又极力控制住了自己的灵力，突然出现也没人发觉异常。
袖口中的补魂网烫得几乎要将他的衣服烧穿，荀肃知道自己来对了。他左右望了望，发觉自己到了一个类似于小镇的地方。
此处很热闹，有人在摆摊叫卖，也有人在讨价还价，路旁坐落着各式房屋。而西南方是一条河，河旁的一条路，却是无人问津。
要是忽略黑洞洞的天空与满街挂起的像滴了血似的红灯笼，此处和人间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荀肃忧心尹千煦，没时间多看那些冥界的特色物什，直直地就往西南方走，但他才刚踏入一步，身前竟突然出现一只手臂，拦住了他。
荀肃顿了顿，抬头，发觉拦住自己的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姑娘，扎着一头漂亮的发髻，衣着看着挺华丽。
“公子留步。”她露出一个微笑，声音柔柔的，“公子是新来的吧，先前未曾见过。这条路通向禁林，通常是亡命之徒才去的地方，公子还是不去为妙。”
荀肃一愣：“禁林？”
“嗯。”女子点点头，“里头危险异常，外头还笼着雾障，寻常人都是绕道而行的。”
她停了一下，不知为何脸红，声音也轻了些许：“小女子与公子陌路相逢，便是有缘，不知公子可愿来小女子府上……啊！”
那女子话未完，身子竟猛地被狠狠一撞，她惊呼一声，瞪大双眼望着那个奔跑的身影，焦急道：“公子！”
荀肃却顾不上那么多，他脸色难看，因着体内灵力不足以支持第二次使用传送咒，只能拼命向里跑，恨不得立刻飞到尹千煦身边。
妈的，早知道尹千煦在的地方这么危险，他就该直接传送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