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昏昏沉沉的，晕眩感一阵接一阵，眼前黑暗一片。
“师尊……师尊……”荀肃皱眉呢喃着，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
“师尊！！！”
“你有病啊！”
忽闻这亲切又熟悉的一骂，荀肃愣了下，缓缓转头望向声源，却见说话的正是自己的表弟，荀鸿。
他手上端着一碗黑色的汤汁，桃花眼中凝着怒气，一脸愤恨地盯着自己。
荀肃往四周望了望，发觉自己正处在玉鉴宫，看来他已经回到躯体中了。思及此处，他不由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未松完，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荀肃赶紧摸向袖口，里头却空空如也。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补魂网！我的补魂网！”他慌乱地摸着床榻，脑中一片空白，病急乱投医地朝荀鸿吼道，“我的补魂网呢！师尊的魂魄还在里面！”
荀鸿一愣，思索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荀肃说的话。
许是渡劫之时离垢神君收了他当徒弟，哪怕现在劫渡完了，两人这关系依旧没改变。
于是荀鸿便一展竹扇遮在胸口，神情自若，简单答道：“没救回来，魂魄散了。”
没救回来，魂魄散了。
魂魄散了。
散了……
脑中“轰隆”一声巨响，似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将他的世界炸成了白茫茫一片。
荀肃艰难地呼吸着，胸口闷痛。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跳动了。
荀鸿一见状况不对，知道自己玩笑过了，不禁有些心虚，赶紧道：“行了行了，我骗你的。”
“离垢神君好着呢，眼下已经歇在清寒宫了。妖王陛下有急事先走了，不过她走之前交代，顶多三至五日，神君必能醒。”
话音刚落，只见荀肃迅速翻身下榻，速度快到令人发指，未等荀鸿开口挽留，他便已穿好鞋袜，往外头跑去。
“喂！你至少喝了药再走吧！”
道旁的鸟叫声，旁人对他的问好声，甚至是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荀肃都充耳不闻。
他找出那个记忆匣子，掸开上头的灰尘，好不容易才想起清寒宫的位置。
清寒宫原本便是尹千煦的居所，只不过神魔大战后他便开始漂泊，这地方也就空了下来。虽说将近千年没住人，但毕竟有固定的神仆进行打扫，勉强也能住。
清寒宫离自己的玉鉴宫很近，上一任天帝许是很喜欢尹千煦，特意安排他住得离自己近些。
“师尊……师尊……”
脚下的尘土被踩得飞起，风钻进天帝陛下的华服内，帝服瞬间鼓囊囊的，荀肃喘着粗气跑到了清寒宫，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一鼓作气推开了门。
跑过入口处蜿蜒的莲花池，荀肃见了屋子便进去，从外到内一间间地开始找。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推门的速度越来越快，脚步也越发急促，终于，跑到最后一扇门时，他隔着窗户看到了里面的睡颜。
荀肃顿住了脚步，抬手轻推，“嘎吱”一声响过，一阵冷风从外面灌入。
他闪身进房，反手便关了门，抬手一抹掌心焰，稍稍升高了屋内的温度。
尹千煦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稳，脸色红润，一改先前的死气。
亲眼见证后，荀肃心中那块大石头才放下，随即而来的便是眼中一阵热辣辣的泪。他轻眨双眼，放慢步子走到床榻边，毫不犹豫地跪坐，轻轻握住了尹千煦的手。
他很想让师尊立刻醒，他想将他抱在怀里，想立刻践行在冥界许下的承诺。
但他不敢。
清韵说师尊得要三到五日才能醒，他不敢强制叫醒他，生怕会出什么事。于是，荀肃便在床榻旁一直陪着尹千煦，一陪便是五日。
外头他设了结界，旁人进不来。
五日内，他一刻也未曾闭眼，不离不弃地陪在尹千煦身旁，和他说着话，无聊便看看占星整理给他的卷轴，差不多也将渡劫时期发生的大事了解了个遍。
他希望师尊看到的第一眼是他，他还想亲口对他的师尊说一句“我心悦你”。
“师尊，你快些醒吧，我想抱抱你。”
“师尊，泯星剑我找回来修好了，你不是很喜欢它吗，你起来看一眼好不好。”
“师尊……”
可一直到第六日夜半，尹千煦还未有醒来的迹象，荀肃逐渐开始不耐起来。
困乏一直包裹在他四周，几近要将他吞没。荀肃双眼布满红血丝，下眼圈也出现了淡青色。长时间的熬夜使他头晕眼花，闭眼的前一刻，他心头还念着他的师尊。
若是师尊明天还不醒，本尊便亲自去一趟妖界……
黎光破晓，晨光大亮，日光直直从窗外射入，映着床榻上男子的侧脸。
他皮肤白皙，却不是那种病态的白，双颊带着一丝红润，右眼下点着一颗暗到极致的泪痣，一黑一白，衬得对比愈发明显。
这光太过亮眼，刺得尹千煦很是不适。他眼睫毛轻颤了几下，如鸦羽一般，轻扫过人的心弦，而后睁开了杏眼。
“嗯？”绝美的仙人眨了几下眼睛，有些懵懂，正想坐起身，却发觉自己的手正被什么人牢牢握住。
他低头，这才发现了荀肃。
可怜的小家伙许是太过劳累，眼睛下方都泛起了淡青，此刻趴在床边睡得正香。
尹千煦一用力，将手挣脱开来，撑在枕头旁时手心却按到了什么东西。他心下发疑，拿起来却发觉是张纸，上头用黑色的墨写着些字迹。
清韵的字很好看，瘦细峭硬，秀娟洒脱，每一笔每一划似乎都包含着满满的傲气。纸很长，清韵在上面事无巨细地讲述了一切经过，包括她如何成为妖王，包括秦谷的死，包括她怎么运用重生术把人复活，包括她对尹千煦的感恩与愧疚。
尹千煦细细地看下来，看到荀肃所付代价的时候，每多看一句，心口便像被狠狠扎了一刀。
一百零八道天雷，魂魄与肉身分离的痛苦，修为源源不断的损失……
尹千煦将纸折叠好收入袖口，掌心凝出一丝灵力，轻轻触及荀肃肌肤。探察清楚后，他指尖都几近颤抖。
清韵竟是一点也没有夸大，荀肃受的内伤竟真的重到了这种程度。
他心疼地将手覆于荀肃头顶，本没什么别的意思，却不料这动作竟惊醒了熟睡中的人。
“师尊？”荀肃眯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但当他与尹千煦相互对视上时，双眸便猛地睁大了，“师尊！”
腰身被搂住，荀肃将头埋在了他腹部，尹千煦身体一僵，不敢乱动。
此时的荀肃和渡劫时期已完全不同，那时他再怎么放肆，毕竟还青涩，但回到天帝的躯体后，他已然比先前更高，更壮，手臂的力量也越发强劲。
透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尹千煦便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一圈圈渗透进来，快要把他焚烧殆尽。
“师尊，我们出来了。”荀肃起身坐上床榻，将头靠在尹千煦肩膀。
“嗯。”尹千煦应了一声，应完后才猛然想起他在冥界许下的承诺，脸上立刻爬起一阵红晕。
“所以，师尊是不是该嫁给我了？”
“……”
向来口齿伶俐的离垢神君今日不知怎么了，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他心跳加速，耳后都爬上了一丝薄红，即便想拒绝也没理由。
承诺是他应下的，同意是他同意的，动心也是他动心的。
尹千煦咬了咬唇，迫切地想转移话题：“重生术极难成功，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荀肃闻言，拿脸蹭了蹭他的师尊，而后轻松笑道：“没多少，也就一百多年的灵力，很快就能补上来。”
“一百多年？”尹千煦捏紧了拳头，素来清浅的声音也染上了怒气，“你骗我！”
他是想过荀肃会对他隐瞒，但没想到隐瞒得竟这么离谱！要不是清韵给他留了纸条，他怕还真要傻傻地相信了！
荀肃一愣，很快地掩饰好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不骗师尊，真的就一百多年的灵力。”
“是吗？”尹千煦冷笑，“你刚刚睡着的时候，我探了探你体内的灵流，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预估能力竟差了这么多。”
荀肃心中一慌，险些将事情全盘托出，但他再一细想，很快便整理好了思绪，接着撒谎道：“或许是因为短时间内灵力消耗太多，一时体内空虚才会如此，师尊不必忧心。”
“还想骗我！”尹千煦大怒，他将袖口中的纸狠狠拍在荀肃身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荀肃被吼得一懵，他快速地拿起纸条，一目十行地阅览了一遍，看完后头脑阵阵发懵。
他哪里想得到清韵竟然会把他卖了！
“师尊，我不是……”荀肃慌乱地想去哄别过脸去的尹千煦，但触到他脸颊时却怔住了。
那是一滴清泪。
这可让荀肃慌了神，他认识尹千煦以来，从未见到过师尊流泪，但冷静细想，他便如同刚吃了没剥皮的柿子，心中又涩又甜。
“师尊，我能不能认为，你在心疼我？”
“没有！”尹千煦凶巴巴道，拿手狠狠蹭过眼泪，心中几近崩溃。
他怎么能哭！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哭了，因为他清楚地明白，眼泪是无用的东西。
哭也没用，没人会来哄他。
可现在他不知怎么了，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哭什么，偏偏眼泪就是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
尹千煦的皮肤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红，他正想如往常一般用灵力封住自己的泪腺，一双手却突然搂住了他的肩膀。
随后眼前一黑，他的头被摁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荀肃的声音带点焦虑慌张，但更多的是温暖。
“师尊别哭啊，我真的不疼的，看你哭比承受天雷还痛。”
“要是师尊实在心疼我，不然就亲亲我好不好，亲亲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