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宫仍然如往常一般屹立着，相比别的宫殿的装潢华贵，它便显得很是简约，却又不会有破败感。如同它的主人，清雅坚韧且孤傲。
没有犹豫，荀肃抬脚便向最中央的主殿走去。他了解尹千煦的性子，即便是接见自己喜欢的小徒弟，他也绝不会随随便便将人带到自己的卧室，定是要好好梳洗一番再接见的。
还未走近，荀肃便听见主殿传来清韵叽叽喳喳的声音，远望过去，似乎殿的一旁还侍立着些仙娥。
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清韵嘴上不停，头却情不自禁地往外看去，双眸在接触到荀肃的那一秒便猛地亮了起来。
“荀肃！”她熟稔地叫道，笑得很是惊喜，“你厉害啊！真的把师尊带回来了！”
天知道她从老国师口中得知重生术真正的后果之后有多害怕，她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天界之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要真是这样，即便尹千煦被复活了，她哪还有脸去找他。
幸好，幸好，一切都不算太差。
可此时殿内的气氛却有些诡异，就在清韵说出那句话后，原先侍立在一旁的仙娥齐齐吓呆了。
一个年长些的仙娥僵硬地瞥了眼那个不要命的红衣女子，牙齿都开始打颤。
各界皆知，天帝陛下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他名字，即便叫他名字的是妖王，那也……
那也是大不敬啊……
上次就有个不要命的神君，就因为生气叫了一下他的名字，结果被赶到了天界边缘，最后路过的一个小仙发现了他的尸体。
思及此处，那仙娥浑身都开始发抖，她正想提前开口说些话，却见向来冷酷无情的帝王瞥了她一眼，眸中竟无半点怒气。
“都下去。”
那仙娥一愣，下一秒赶紧磕头退下，还不忘给那些年轻的仙娥使眼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天帝被触了逆鳞还不生气，但这明显不是她该好奇的，在这天宫中办事，最忌讳的便是多嘴。
门被“嘎吱”一声关拢，荀肃才松快了些，他踱步走到尹千煦身旁坐下，偷偷在清韵看不到的地方捏住他的手，随口道：“妖界的事办完了？”
“哎呀哪儿办得完。”清韵抱怨道，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烦躁，“天天被国师催着看奏表，好不容易才来这儿躲躲清净。”
“嗯。”荀肃把玩着尹千煦的手正不亦乐乎，嘴上却也不闲着，嗤笑道，“某人确实挺惨的。”
“嘶……”清韵倒吸了口凉气，委屈地冲尹千煦道，“师尊你看他！太过分了！”
手心传来阵阵温柔，尹千煦颇有些羞耻，此时看见清韵把目光转向了自己，他赶紧把手抽出来，一脸严肃道：“荀肃，不可欺负你师妹。”
掌心的柔软突然消失，荀肃心情即刻便低了一个度，他看着那个洋洋得意的少女，心中更是不爽，懒懒道：“是，师尊。”
“师尊真好。”清韵直勾勾地盯着尹千煦，眼神火热，“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猜测师尊是不是神界的人，毕竟你会神界术法，没想到真的是诶！”
尹千煦轻笑，他就知道自己那蹩脚的伪装逃不过清韵的眼睛。
“师尊还记得不记得，就是上次和血娃娃打的那回！师尊的结界真的太帅了！不过说实在的，骊北城那条街还是不错的，什么时候我们再去玩……”
话未说完，她突然顿住了，脸上的笑也僵硬了似的，嘴角慢慢垂了下来。
是了，她差点忘了，她早就不是那个跟在尹千煦身后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了。
她是妖界之主，她必须扛起妖界的重任，哪能像之前那样任性地跑出去玩。以前的日子，只怕再也回不去了。
她还是被逼着长大了。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被清韵压抑得很沉重，尹千煦看着她暗下去的双眸，叹了口气。妖界民风开放，可以接受女人称王，但毕竟传统的观念摆在那儿，要说完全没人有意见也是不可能。
清韵这些日子定是不好受。
“没事的。”尹千煦抬手揉着清韵的头，声音很温柔，“受委屈了便告诉我，即便整个妖界都与你为敌，也有师尊护着你。”
这话如同一把钥匙，轻而易举地便打开了清韵心中坚固的堡垒，她双眸湿润，悄悄瞥过脸去，却不料这一幕却刚好让荀肃看见。
“哭什么。”荀肃懒懒地靠着椅背，随意道，“你好歹也算本尊师妹，哪能让旁人欺负了去，传出去本尊多没面子。若是哪天要借用我天界百万大军，叫我一声师兄便是了。”
这话荀肃说得懒懒散散，乍一听像是随口说的，但清韵心里却清楚，天帝从来便是一言九鼎，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
于是坚固的茧被打破，残缺脆弱遍体鳞伤的少女终于显露真容，热泪顺着脸颊滚落，清韵嫌丢人，一把扑进了尹千煦怀中。
“谁要叫你师兄啊……”
她边嘴硬边哭，抽噎着，哽咽着，泣不成声。
他们不服女子称帝，一封封逼她娶亲退位的奏表从没断过，除了老国师，泱泱朝廷，她找不出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他们巴不得她死。
女子嘛，见识短浅，脑子里只有些小情小爱，当什么帝王？女子就该待在家中相夫教子，一个女人治理的国家哪能长久？
世俗呵。
从来都是用偏见看待着那些与传统不符的东西，只要你妄图打破这偏见，你便活该被谩骂，你便应该遗臭万年。可这世上的一切从来便不该是由扭曲的人心来定义的，那些错误的、传统的观点，总该有个人站出来打破它。
但即便她想开创这先例，她也会怕。她怕自己逃不开世俗的魔爪，怕自己最后真的一事无成。
那时人们就会指着她说：“你看，女人哪能治好国家。”
尹千煦拍打着清韵的背，没有推开她，柔声道：“你会是一个好帝王的。”
“师尊不劝我娶亲退位吗？”清韵抬起头，双眼还是红的，闪着泪花，“师尊不会觉得女子称帝奇怪吗？”
“有何可奇。”尹千煦的嗓音还是那么淡淡的，“鸿蒙初期，男女的地位便是平等的，只不过后来因着某些原因，这种平衡便被打破了。”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男子既能称帝，女子又为何不可。这天地本就颠倒了，人们却误认为这才是正确的。你不过是将颠倒的世界翻转过来，错不在你。”
清韵愣愣地听着，这番话似是一捧焰，将她内心那股快要熄灭的星子燃成了熊熊大火。
是啊，女子又如何，她偏要证明给那些人看，性别绝不是定义一个人的标杆！
“师尊！”清韵擦干了眼泪，双眸坚定，“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罢，她为表决心，还特意捏紧了拳，但巧的是她双手还抱着尹千煦的腰，这动作一做，从荀肃的角度看过去便是清韵捏住了尹千煦的腰。
他瞬间就炸了。
“清韵！手放开！”措不及防的一声吼，清韵被吓得一懵。
她激灵了一下，却见荀肃不知抽了什么疯，起身猛地把她的手扒拉开，而后死死搂住了尹千煦。
清韵懵了：“你干嘛？”
她知道荀肃很黏尹千煦，但……之前好像也没黏到这种程度吧？
旁人碰一下都不行？普通师徒也不会这样吧……
“荀肃！”尹千煦脑子一热，咬着牙狠狠剜了他一眼，“放开！”
“不放。”荀肃得寸进尺，还坏心眼地捏了一下，“本尊的人，本尊为什么要放。”
清韵：“？”
“对了，小师妹还不知道吧？”荀肃假笑着，把“小师妹”三个字咬得很重，“师尊早已是我的人了。”
清韵：“？？？”
“荀肃！你瞎说什么！”尹千煦这下脸是彻底红了，他恼怒甚至是难以置信地盯着荀肃，无法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被刺激到了说这话。
尹千煦不是不想对外公布他们的关系，只是他素来不喜这种让人窒息的场合，尤其还是在自己另一个徒弟面前。
自己的一个徒弟当着另一个徒弟的面宣布他们搞到一起去了，这让他以后哪还有脸见清韵！
清韵不傻，她前后一思索就明白了，脸都变得有些白，甚至还结巴了：“不……不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渡劫回来后。”荀肃眯眼笑道，“放心，本尊大婚那天不会忘了给你发请柬的。”
今日遇到的事情太过迷幻，以至于清韵出清寒宫门口的时候还差点绊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