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迷幻的光幕中穿过，仿佛走过了一趟火海，掌心那温热的逆转轮对比之下反而有些清亮，让我的神识能够勉强清明。

而再立于天地之间，熟悉的沉溺感几乎让我以为下一刻还会有一个人潜水而来将我拉上海面。

……

没错，清久祺直接把我扔到了苦海里。

我水性不佳，虽说极意境不该被水淹死，但我是人不是神。

猝不及防呛了两口苦咸的海水，我甚至想起上次跟长明说：这海水这么苦，就是它叫苦海的原因吗？你们起名可真实在啊。

我的身体在下坠，肺在叫嚣着这不是属于它的环境，耳膜在叫嚣着它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水压。我的头很疼，似乎是时间穿越的后遗症，这让我不能及时调动内力，不会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我一定努力瞪着我那双死鱼眼在凝视海面，我甚至产生了幻觉，看见金色华服的长明游过来，抓住我的手腕。

再见他，我都是三百多岁了老不修了吧？到时候再做朋友，也太拘束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然后计算以我的身体素质还能下坠多久，到时候我还有没有力气逃出生天。

然而似乎不是我的幻觉，我的右手传来一道坚定的力量，像是拖拽，又像是指引，我下坠的速度在减缓，直到——我开始上升。

深蓝色的海水中一点金色萤光，从我右手掌心发出，牵引着我向上浮去。

宛如一道金色利箭，

划破深蓝色的沉渊。

豁然开朗，海天一色。

我狠狠咳出倒灌的海水，踩了两下水，旋即指尖一点，腰际的酒葫芦幻化成一只大葫芦，将我托起。我拢了一把湿透的长卷发，束发的布在落水时已经松了，这时一捋就落在掌心，长发肆意披散，平日里看上去洒脱不羁还有点邋遢的发型此时被水浸湿，老老实实伏在头顶脑后，倒映在碧蓝的海水当中竟也有几分秀色。

我啧啧称奇。

酒葫芦其实不是个破葫芦，我只是喜欢到处走，又不是喜欢当济公，相对于这个还处于古代阶段的世界，我作为一个原装现代人很多时候都比他们爱享受多了。这个酒葫芦是紫金色的，乍看上去古朴典雅，其上暗暗镶嵌了十八组阵纹，放大之后更是流光溢彩，腰间系带也是北华上洲上好的北绸，那可是生长在桡柯上的蚕吃着桡柯落叶产的丝，整个北华上洲一年也就百匹，被我扯了一条栓酒葫芦。此物哪哪都好，就是有个问题，它是红色的，飘在海上就像是一道艳丽的血迹，又或是……一根蜿蜒曲折的鲜活的肠子。

身上穿的倒是没有贵得那么夸张，今日，或者说二百年后的今日我是赴死的，所以选了一身红衣，怕血崩出来不好看。但忽略了红衣在某种特殊时候的寓意。此时红衣黑发，在海上飘飘浮浮，该说不说的，是有点吓人了。

说这么多，我只想解释，不远处那个少年溺水了跟我应该是有一定的关系。

苦海，作恶多端啊，谁来都溺水。

我恨铁不成钢。同时在想是不是慧言慧痴临走时跟我说的童子八问也有点魔力。

这不，就赶上让我救人了？

我正欲驱动葫芦过去，蓦然看见那原本已经沉海的少年猛地探头而出，他有意避开我，然而我却捕捉到了一丝闪耀的银光。

……不会吧。

这时候我脑子开始转了。

这里是苦海中心，以我的目力和神识，百里之内没有岛屿，这少年如果真的是人族，溺水也不会溺到这里来。而广域中有三大异族：鲛人，羽族，沙鳞。二百年后有一个名震十法盘的鲛人——清久祺。

不能吧，我不可能一过来就碰见清久祺吧？

可是，距离他师尊失踪之日，还有十一年。

不远处的鲛人虽然跟我保持着一个还算健康安全的距离，却时不时地探头看我，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极为清纯，还带有少年人独特的好奇，我心中还是否认了他就是清久祺的想法。

一来我没看清这是公是母，二来这少年美则美矣，却比清久祺活泼纯真灵动可爱得多，对比之下我能夸他三天三夜不重样的。我相信清久祺即便情魄沒祭之前也不会有这样美好的童年，他是被关在百丈之下的碧海天海宫里长大的掌门工具人。

我不知道该去何方，善解人意的小鲛人虽然很谨慎，但显然看出了我不是他同类，以及我的窘迫，从方向上来看，他似乎想带我回到海岸上。

跟着小鲛人在海上飘了三天，我终于远远看见了一点墨色。

应该是岛屿。

这三天足够我把小鲛人看清楚，他有着银蓝色的长尾，尾鳍摆动时若是赶上阳光好，能看见斑斓剔透的五彩霞光，很是惹眼。一头海蓝色的长发总是飘在海里，偶尔也服帖地粘在他秀丽的脊背上，然而他又不瘦弱，一切美感都来源于那具身体本身的完美协调，以及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虽然还沒长开，但已经很美。

奇怪的是我每次这么想，右手掌心就热得烫人。

对了，还没说，眼瞳形状的逆转轮在那日将我从海里救起之后就融入了我的掌心里，成为一道肉色的疤痕。

悄悄说，不好看，怪吓人。

……嘶，又烫手了。

我越发认定小鲛人不可能是清久祺，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条鲛人。我总想跟小鲛人聊聊天，比如在他抓鱼的时候，在他游泳的时候，在他钻珊瑚的时候……在他一尾巴拍我脸上的时候。

我茫然四顾，小鲛人没说话，冷着小脸指了指不远处的海岸，示意我赶紧上岸。

他冷着脸毫无威慑力，甚至有些故作老成的可爱。

我挑挑眉，他不说话，我也不说。

我只一拍身下酒葫芦口，木塞崩开，其中赫然游出不少银色的小鱼，结结实实吓了小鲛人一跳。

我哈哈大笑，葫芦里几百条小鱼将他团团包围，小鲛人不知所措地在海里扑腾躲闪，白皙稚嫩的脸颊泛起红晕，瞪我一眼也好似娇嗔。那是他最常捕食的白鲢，这种鱼肉质鲜美，入口即化，只是游动速度极快，难以捕捉，而只有鱼腹可以食用，要想饱腹怎么也要吃上十条二十条。我曾见他追着一小群白鲢游得不见人影，想必他也想起那时窘态，竟然不跟我告别，撵着鱼群就游走了。

我扬声大笑，远远喊了一嗓子“后会有期。”

没有换来小鲛人的回头，反而把渔民惊动了。

我应和着远处的渔船老大，暗自估算这等耳力至少也有通窍期修为，渔夫尚可通窍，想必我正是来到了碧海天所在的上三洲之东青乾洲。

广域武学境界有五：通窍可见万物，聚力能动山海，神汇可明道理，极意方成自在，升域得入天心。通窍也就是凡人与武人的天堑，一般二十岁之前能打通周身二十八窍即得五感加强，百米内风吹草动蚊子飞过也能听见看见，算是正式入道。若通窍看的是天赋，聚力则考验的是努力，经年累月的炼体才能达到聚力动山海之境，这一阶段最需要一本好功法，一个好老师，否则盲目修习徒耗岁月，这也是十法盘为门派掌管，而百姓不乱的原因。

我运气好，被阎王扔来就在上三洲之一的北华上洲——下辖的北齐善洲。北齐善洲虽只是中四洲之一，但却是北华上洲巨木殿的直属，风殿、雨殿、土殿三辅殿修习的都是巨木殿传下来的正经法门。我成为风殿祭司之一后，修习的就是传说中升域成功率百分之三十的《天心神音》。这功法有何妙用……我先藏着掖着吧。

聚力是□□的锻炼，神汇则是精神力的延展，聚力到达神汇期，比凡人进入通窍期难上百倍。许多武者一生庸碌，仅在聚力期蹉跎百年，不得开明。神汇期神识可以外放，远去百里，秋毫可辨，更能以神驭器，以神相交，半步进入仙人之境。小鲛人之所以那么乖巧，多半也是看我能从容驾驭一只怪模怪样的葫芦，认清楚的力量差距。

极意则是灵□□通，大圆满，大自在之境地，广域千百年来极意境之人从未同时存在超过百人。哪怕是二百年后，我知道的，也就二十多个。鄙人不才，忝列其中。

至于最后的升域，则要提到这世界的本相。

据说此间天地共有四域，天心域，迷沱域，广域，沉没域。

极意境已是难得，而极意要跨过一道生死关方能获得升域之力，每一位拥有升域之力的武者可通过祭祀沟通天心域，天心域降龙而迎，若能乘龙而上，则升入天心域。若是乘龙失败，则入迷沱域，唯剩神魂迷茫千年，等待湮灭再入广域。

因此很多极意境的大佬虽然寿元有三百多年，但大多都在壮年时期陨落在生死关中，穷其一生不得升域。

沉没域则是无法升域的人死后进入的地域，那里有无边黑暗，由黑河之母掌控轮回。

可以说，我在广域活了一百四十八年，还没见过有人升域成功。

所以我这门功法的成功率，也很是有待商榷。

说远了，我已经上了渔夫的船，确认了此处确实是东青乾洲。也只有上三洲的武人数量能在五成以上，极为难得了。

我问了问渔夫此地情况，鉴于距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还有一段时间，我决定先在这里安顿安顿。

就在我重金买下了一间二十坪海景大别墅，挂上渔网越过三天打渔直接进入两天晒网这个步骤的第二天。

我果然又见到了小鲛人。

作者有话要说：仇宴：谢谢小鲛人带我上岸，以后你就叫锦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