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划落尽，我收拢拳头。
仿佛要把那陌生而熟悉的两个字牢牢困住一般。
我不动声色，轻声笑了。
“好，这挑战我应下了。”
阿望仍有些半信半疑，不过他看了清久祺一眼，多半是觉得我们非是一般的海族，所以神色虽然迟疑，身体却很诚实，又拿了一块肉。
“我相信你。”
清久祺先是练了一会儿外家功夫，这是每次去碧海天他们弟子都聚在一堆儿练的招式，我看着清久祺这个十九代大弟子确实打得要比一般人好看不少。午间林中，少年拳掌成风，额角汗水微湿，又让我想起那日仿佛有过的生机勃勃之感。
如今我也能够正式这种差别，两辈子拒人于千里之外，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我倒是都未曾给过自己第二个选项。
逆转轮的存在给了我第二个选项，让我和曾经相看两相厌的人也有了穿越二百年的羁绊，反而弥补了我人际关系上的缺口。我拄着脸，只觉得鹿肉都香了不少。
逆转轮啊……长明若真的是童子的转世，那唐吾难道也是存在的？广域有此大劫，他为何没出现呢？
我对这位有龙尾巴的神人还是很感兴趣的。
清久祺演练完，或许是看我和阿望也谈过了，伸手一擦汗，回到我们身边，热乎乎暖烘烘往阿望身边一坐，给小狗都整呛住了。
清久祺目不斜视地看着我，伸手还能精准地给阿望拍背。
“叔叔，泉诀我已经练熟了，而且跟各位叔叔们演练过，效果很好，是不是该教我下一式了？”
我一抬下巴，意思是来我看看。
阿望有点好奇，清久祺应声而动，修长纤瘦的手指翻飞，时而做三清指，时而掐做龙玉，这一套本就是我根据道家指诀稍加更改而来，做起来似仙似道，配合清久祺的个人气质，更是足以唬人。
而后变式，配合口诀，《天心神音》威能显现，周遭一时静寂，阿望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影无形的变化，看他神情蓦然舒缓，我想这泉诀对他可能也有些好处。
演练完毕，我点点头，之前其实在赫连白船上就应该教他第二式的，但是遭遇暴风和海怪，把这件事给岔过去了，耽误了这么多天，我索性直接教他两招。
连带着这不还有一个吗，我招呼本来想避嫌的阿望也坐下。
“《仇门十八式》第一式泉诀，有三种变式，有清心凝神之效，既然你已经学会了，那今日叔叔教你第二式山诀，第三式海诀。”
清久祺眼底闪过惊喜，阿望也十分好奇。
“山诀，同样有三种变式，功用固本培元，配合海诀使用，温养奇经八脉二十八窍。”山诀与海诀就是以手指操为蓝本，匹配广域经络心法而创造的保健手诀。
我一边演示，一边讲解：“山海诀前两式都如泉诀一般，毋须调用内力，只消以手诀辅以口诀便能达到效果。”所谓温养，效果自然不甚明显，需要天长日久才能见效，不过第二变式配合神音口诀，也能起到缓解疼痛，立竿见影的效果。
见到两个小的并没有表现出太激烈的惊讶，我暗自一笑：“学会了吧？接下来第三个变式，就要配合内功运转了。”
清久祺惊讶：“叔叔，不是说《仇门十八式》可以完全为凡人所用吗？”
我轻笑：“若完全只为凡人打造，那《仇门十八式》再过五百年也无法惠泽广域十法盘。”
掌握这片土地的是武人，若这法诀真的完全以凡人为主要受众，那就算十大门派合力，也难竟全功。
“山诀第三变式，内息自百脉而发，走中直脉……”
广域的经络穴道我还是学了一阵子才记明白，和地球有些差异，但是不大。山海诀的内息路线过五脏，经肺腑，是一套祛除余毒，清净内腑的路子。配合手诀口诀，当真能够调用出神奇能为，我见到阿望和清久祺几乎是立刻为之奇效感到震撼。
我刚才说得大义凛然，实际上山海二诀的第三式是我看到阿望的身体情况后才改良的，这孩子警惕心重，若是我直接教他，恐怕会适得其反。但若是让他看见清久祺跟我学这种神奇的功法，可能会跟着用一用。
果不其然，阿望受益匪浅。
山诀与海诀颇为复杂，等我将两个人暂时教会，鹿肉已冷，篝火熄灭，夕阳西下，已经将近接风宴的时辰了，我站起身一拍两人脑袋。
“走吧，今天学到这里，到点吃晚饭了。”
看着两个少年相携下山，我也悠悠跟上，临走时一回首，恰见长明那半透明的身躯落脚林间，正在掩埋鹿骨，他神色恬静，其实方才我教学生的时候他也一直在，也跟着学了第三式。
想到方才长明用口型说得几个字，我莫名觉得一股热流用上，感觉又有劲儿了似的。
沉浸在对小棉袄的满意当中，小棉袄抬头，指了指下山的清久祺，将两手合十贴在耳边一歪头——别忘了给我师伯讲睡前故事。
我呛咳出声，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
小棉袄是小棉袄，可也是个小狐狸皮的棉袄啊！
这场夜宴就没有那日的腥风血雨了，算是稍微打消了我对赫连白请客的偏见，清久祺带着阿望换了件衣服，让原本看起来和红蝠卫差不多的少年也焕然一新，像是个……在家不受嫡母欢喜的庶出少爷。不过阿望换了衣服并没有改变心性，他依旧沉默寡言，在我解开他功体之后，底气更足了，对付这场陌生的宴会显然也十分游刃有余。只不过总是在清久祺给他介绍菜品的时候晃神，呛水，看上去有些傻里傻气的。
说来清久祺还真了解鱼啊，之前吃饭也是给我介绍了不少菜，看来这孩子还是个隐藏的吃货？——不知道上辈子失去情魄的他是不是还保持着这项爱好。
顺顺利利吃完一顿饭，我和赫连白密探了两个时辰，将阿望的顾虑和消息说了个明白，并且一同制定了计划。
赫连白的意思是明天找五名神汇和李力一起商量，我的意思就是我懒得开会，今晚说明白了，剩下那些人让赫连白去应付。
赫连白虽然无奈，却也拿我没辙。
“先生，我也是您的学生啊。”
我嘿嘿一笑，拢着袖口缩在椅子里：“有名无实，我岂能拿乔？”
赫连白道：“哦？该教我什么，不是要听先生的吗？听说我那位师弟跟先生学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清久祺跟力夫推广泉诀，当然也逃不过赫连白的眼线，这小子估计早就自己试过了。
“小孩子玩的玩意，赫连公子也看得上？”
赫连白看向我：“这可不是小孩子玩的玩意……”
他指尖掐动，甚至比清久祺动作更快，我原本还有些看戏的意味，却在他使用到第三变式，念诵口诀时微微睁大了眼。
赫连白收手，轻声道：“先生之能，远超我预计，我本以为神源唯有巨木殿主祭能调用……看来先生与巨木殿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神源？
这是个我没听过的词。
我装傻。
“什么神源？祺祺用这招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异象，该不会是赫连公子自己有所神异吧？”
赫连白闻言一愣，旋即勾唇轻声笑了：“先生没听过就算了，以后，总有机会了解的。”
他这句话的意思，就像是我以后肯定还会为了这件事跟他妥协什么。
“不过，既然都是师徒，先生想必也不吝将其他手诀也教我一份吧？”
本来《仇门十八式》就是要推广到全广域的，教他没什么，但是他又跟我打机锋，我就叛逆了。
我起身哼哼两声：“那就要看赫连公子的诚意了，既然计划已经拟定，仇某就回去静候公子佳音了。”
我施施然离去，徒留赫连白在房中苦笑。
说来，我对赫连白的心情一直与阿望、清久祺不同。
这时候我就不得不佩服清久祺选择的地方，他把我送到东洲。东方二洲，清久祺自己是长明的掌门师伯，背景信息简单，我能够快速上手，也能通过长明获知很多隐秘信息。望西极呢，我当年在东长离洲为了逢摇的血案待了很久，他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尤其对于逢摇我了解更甚，除此之外 ，望西极的玉简和清久祺的玉简紧密联系，也能让我抽丝剥茧，顺藤摸瓜。
最先遇到这两个人，实际上是能把我对这个任务的抵触降到最低，别说抵触了，我刚来几天啊就开始加班给清海主整了个《仇门十八式》出来。
而赫连白呢，我几乎已经能肯定他和青渊之间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和巨木殿也是。
我最先想到的是双生子，但是为何明明是双生子，其中一个会沦落成为东洲城主的养子呢？
赫连白年幼时候经历的那场海难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赫连白为何知道那么多关于巨木殿的事，甚至还能说出来我都不知道的词：“神源。”这还是两辈子我第一次听说，这又是什么？赫连白在运用泉诀的时候很明显在周遭调用了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内力……其实泉诀是有这种效果，能够让使用者制造出一种伪结界，那种力量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神音的。但赫连白身旁的力量，又与神音有所不同，似乎，比神音更精纯，是某种触及了神音的本源能量。
若是以道论，即仿佛天地之间的自然之力。
我确实很感兴趣，甚至觉得“神源”二字，就是《天心神音》进阶的关键。
赫连白太神秘了，他知道很多他这个年龄和身份不该知道的事，又心思缜密。我们初见的时候他还是冷漠高贵的城主公子，现在在我面前却已经常常含笑，是个隐忍后辈的模样。
千变万化，让我摸不透底细。
何况，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他真的死在这二百年间了吗？又或者，他改名换姓，是未来我很熟悉的某一个谁？
长明在身边轻抚我肩头，帮我添了一杯清冽泉水。
作者有话要说：仇宴：我以为回到二百年前只有我给他们十个上课的份。
赫连白：先生缘何以为二百年后堪不破的人事物，二百年前就能洞若观火呢？
仇宴：这孩子真烦人（摸阿望狗头）还是笨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