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锅中的汤渐渐沸腾起来，菜也很快开始陆陆续续上被端上来。

牛肉卷，羊肉卷，牛肉丸，先是一些很常规的，不过倒是江念喜欢的，一般的飞禽走兽里面牛羊肉是很多人的首选。还有土豆，藕片之类的素菜，不比别的菜，这样的菜入味又不吸油，食材新鲜优质，汤锅底好吃鲜香的话确实可以拥有不错的味道。

还有些豆制品，菠菜，海带，鱿鱼什么的，江念一一看过去，不论特点如何，无一不是自己喜欢的。

“慕颜，你怎么都点我喜欢的啊？你自己也点一些嘛。”江念轻声埋怨，连带着掩不住的丝丝缕缕的欢欣，看着沈慕颜把手里端着的盘子里的菜一半一半下在了鸳鸯锅的两侧，氤氲的水汽升腾而起，微微模糊了沈慕颜的面容。

“点了啊。”沈慕颜边说边把手上的一份盘子里的丸子下入锅中，随后抬起头继续补充，“你喜欢的那些我都喜欢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江念深吸了口气，带着食物辛辣香味的空气灌入鼻腔，冲击着沉寂许久的味蕾，熟悉而喜欢的味道带来的持续的舒适感款款而来，“有加分吗？”

“有，加1分。”沈慕颜略做思考状，还是点了点头。

饭点逐渐迫近，又是周末，店里的客人愈发多了起来，没一会就坐满了四处的大桌小桌，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也有三五好友周末小聚，还有几对情侣凑在彼此身边说笑着的。

原本略显清冷的空间顿时四处热气腾腾，觥筹交错间，人声此起彼伏，有一种浅浅淡淡的温馨感在空气里融汇。

豆制品和牛羊肉卷煮的都很快，沈慕颜把辣锅里的一一捞起来，放在了江念的碗里，“小心烫。”

“谢…不谢。”江念谢谢说到一半，突然收回去了，略带狡黠地看向沈慕颜。

“你还真记得清楚。”沈慕颜笑着讥了一句，随后看出了江念的后话，提前抢着说了出来，“这个不算。”

“哼…”江念哼了一句，将碗里微微凉下来的牛肉卷在嘴里咬了一口，味道并不很重但是很香，浓厚的鲜香热辣感觉在嘴里四处游走，细细品着。

眼睛则随意在桌面上滑动，看上了一盘上了好一会的毛肚，想着一直都是沈慕颜在动手，心里虽然很欣喜但也有些不好意思，准备将那一碟拿过来，想要亲自操刀。

“那个我来帮你下吧？”

说着江念指了指沈慕颜手边，准备伸出手，不过被沈慕颜制止了。

“毛肚你会下吗？”沈慕颜自己刚吃了几口，就看见江念将目光瞄准了那盘毛肚，回忆不禁又被触动。

“有什么不会的啊…不就是倒进去吗？”江念理直气壮地直起身子，语气却稳不住略微上扬。

“你以前也是这样的。”沈慕颜端起盘子，用筷子夹住一块，“涮毛肚要七上八下，你一次都没记住，有一次没拦住你，你把一盘全倒进去了，结果捞上来一个都咬不动。”

江念嘴角颤了颤，虽然记不清具体情节，但是模糊的印象还是让人多少有点尴尬，“好啦好啦，现在记住了。”

“不用记住，一直都是我来给你涮的。”沈慕颜将一块涮好的毛肚放进江念的碗碟里，“不过再给你加1分吧。”

食材煮了一大半，江念饭量很小，已经有些饱了，再吃了几块有些煮的软烂的土豆片，倚靠在椅子上。

“念念，这就吃饱了？”沈慕颜用漏勺将几片支离破碎的土豆片捞进自己的碗里，指了指菜单，“还有个虾滑。”

虾滑是江念很喜欢的一个食材，安抚了一下肚子的情绪，江念还是直起了身子，静静等待。

身后一桌三口之家走了，外面排着队的人就按顺序继续进来。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走进来，眼睛里写满了新奇与兴奋，走到江念两人桌前的时候跳了一下，转头朝向江念，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这是我爸爸妈妈。”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眼里，爸爸妈妈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也许是第一次来火锅店，这个小男孩似乎想要昭告天下一般地大声喊出来，身后的父母很快跑过来，拉着小男孩笑骂了一句，朝江念说了句抱歉，向前走去。

那些道理江念都懂，可是听见这般话就是不太舒服。

“念念。”沈慕颜也早已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担忧的看着江念。

“没事。”江念本能地颤抖了一下，随后转过头，摇了摇，示意沈慕颜没事，不过气氛倒是淡了些。

很快，服务员带着一份虾滑，拿着小勺子全部加进来锅里。

沈慕颜把自己锅里的挑了两个到江念那边，不等江念的阻拦，轻轻地提醒江念，“你喜欢吃虾滑，两份又吃不掉，我一般都拿两个给你，正好的。”

“慕颜，我们以前经常吃火锅吗？”江念默默感受着这个最好的朋友对自己的好，没有再拒绝，而是出言询问。

“嗯，初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吃过江沪好多家的火锅。”

“那我们是初几认识的呀，初中在一个学校吗？”

“是在一个学校，不过我们是更早认识的，那时候你五岁吧？”沈慕颜估计了一下，说了出来。

“啊？那么早…”江念有些诧异，问了一半，等待沈慕颜继续展开。

“是的，我们认识是在一次聚会，那次我爸爸带我去的，我没有认识的人，然后你来陪我一起玩的……”

沈慕颜慢慢将故事叙述了一遍，江念就在一遍默默听着。

“那时候…我爸爸妈妈还在吗？”江念的记忆清晰了一点，但是由于时间过于久远，模糊的迷雾散的还不够彻底。

“在的。”沈慕颜点点头，心里也想到了许多并不美好的东西。

“那你知道他们…他们什么时候不在的吗…”江念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吐露了出来，微微颤抖，但没有太过激动。

“我不知道。”看着低落下去的江念，沈慕颜轻轻安慰，“但我相信你会记起来的，他们也一定在的。”

江念轻轻笑了笑，尽量掩去笑容里而苦涩。

她能感觉到彼此的情谊很深切，对方的安慰也很柔软真挚，不对于过自己这样的遭遇就像往伤口上涂抹良药，虽然有效，但难免会疼痛。

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走出店门，夜色浓了几分，空气里有些寒意。

“念念。”沈慕颜跟上江念的步伐，轻轻叫了声，“你不高兴吗。”

“嗯。”江念应下了，和沈慕颜的故人重识固然很让人欣喜，但心里那份心结却并不容易解开，但好在自己不再回避。

“念念，我理解你，这种感觉我也知道，很不好受。”

“嗯，谢谢你慕颜…”江念呼了一口，胸中郁结浅浅缓缓，喜欢是真的，只是这样的话总是显得有些空。

不过毕竟是别人没亲历的事情，沈慕颜能这么不厌其烦，自己心里就已经很温暖很感激了，剩下的苦涩自己适应就好了。

没等她想完，手上就感觉被握了一下，江念轻轻移去目光，看见对方的手轻轻覆在上面。

沈慕颜沉默了一下，松了口气，沉沉缓缓地发出声音，“我爸爸妈妈也不在，他们…他们都去世了，嗯。”

江念听着听着身形一颤，震惊地抬起头，看向沈慕颜，月光之中那张绝美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波动，静静的，语气柔柔的，听不出一份悲伤，就好像在讲一件遥远平淡的小故事一般。

“慕颜你…”江念感受到那股冷冷的气氛，被捂的温热的手扯了扯。

“念念，你的我都知道，我把我的也告诉你。”沈慕颜拉着江念的手，轻轻往前步去，脚下的街是石板路，偶有几块凸起，硌脚的真实感缓和了些许阵阵的恍惚。

两人坐到了一处小店的室外圆桌旁，沈慕颜要了两杯热牛奶，墙角处安静偏僻，店主走开，她选择继续讲述，抽丝剥茧地把往事轻轻揉在风里传递给江念。

“我妈妈呢，又高挑又漂亮，我很喜欢她。她是一个摄影师，她很喜欢去各地旅游，她和我爸爸是在江沪上大学认识的，他们互相喜欢，也很快在一起了，大学毕业就举办了婚礼，很幸福，可是我妈妈身体不太好，医生说她应该静养，可是她真的很喜欢去拍各种各样的照片，再后来她生了我，身体就更不好了，她给我们一家三口拍各种各样的照片，给我看好多好多好看的山好看的河，教我认识各种花各种草，因为我她很少再出去旅游了，可是她身体还是很不好，到了我五岁那年，她病重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据说是很严重很严重的病，我爸爸给她找了好多好多医生，花了好多好多钱，可是她还是走了。”

“她给我留了好多好多照片，有一个相册里都是江南的风景，她想带我去看，可是没能有机会，我爸爸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爷爷的公司那时候有困难还需要他，他就想去江沪发展，江沪有他的朋友，江沪有熟悉的美景，他想去看看，代替我妈妈再看看。我也想去，他就带我去了，我第一次看见了江沪的高楼大厦，繁花似锦，看见了江沪水网密布，一马平川，很好看，和妈妈相册里的一样好看，后来我还看见了你。”

“再后来，我爸爸在公司里地位越来越高，早有传言，我爷爷会把家产传给他，包括他和我妈妈生前住的祖宅的那间房间，还有那片我妈妈展示照片的花园，他就更加拼命工作，直到后来，他真的坐稳了公司里的地位，他就打算带我回去，回去生活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初三毕业，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了，我们回去都很顺利，过了一段时间舒服的生活，但是我的两个叔叔一直很嫉妒我爸爸，我爸爸一直并不计较，他只喜欢我只喜欢我妈妈，他真的很温柔很善良，能力也出众，最后我爷爷打算私下宣布财产分配，那天他带我开车回祖宅，然后半路上，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一辆货车冲了出来，撞了过来，后来我就没了直觉，我只感觉到救护车的呼啸声，看到火看到血，再后来我就忘了，什么都忘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害怕坐车，真的害怕，什么车都害怕，就算再远我都不愿意坐，过了一段时间，我爷爷查到了那次车祸是我两个叔叔做的，他很生气，但没有报警，他把我两个叔叔安排到很远的地方工作，把他们和我爸爸的股份转让给了我，相当于确认了我的继承人位置，我完成了我爸爸的愿望，可是我不高兴，在那边很多很多事我都会条件反射地害怕，创伤应激障碍，很多不方便，我休学了一年，然后我爷爷就把我送到这里上学了，靠近我妈妈的家乡，只是我什么都记不清了，然后我就又一次遇到了你。”

沈慕颜一口气全部讲完了，声音没有一丝流露的悲伤，身体却有些不住地颤抖，说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什么。

江念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想去抓住沈慕颜的，沈慕颜双手握在牛奶上，牛奶还一点没少，冷风吹后表面冰凉，江念所触也是一片冰凉，条件反射微微缩了一下，但还是留在了上面。

江念不知道说什么，是难掩的心疼，还是触景生情的悲伤。

沈慕颜目光在天边晃了晃最后定格在了江念的脸上，脸上竟然凝出了些许笑意，“好了江念，不要这样了，你的难处我了解了，我的也告诉你了，以后不准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好吗？当然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没有一丝威胁的味道，暖暖的，还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就和记忆里某个小女孩一样，笑着撸起袖子，展示自己一小块磨破皮的伤疤，笑着拉着摔倒的自己坐在长椅上，“念念你看，我也破皮了，你不要哭了哦，以后不开心了也直接告诉我，不要憋着，想哭我陪你。”

幼稚却有效，从前是，现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