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慕颜的坚持下，江念又被拉着陪她吃午饭，依然是沈慕颜请客。

吃完饭后江念想直接去奶茶店帮忙，但是店里这时候着实不忙，沈慕颜打了声招呼就又把人领走了。

“慕颜。”江念有点好笑地和沈慕颜一同站在街边，“那我这去哪…”

“去图书馆？”沈慕颜扯了扯肩头的书包背带，神色有些不自然，自己这天天跟着江念会不会有些过于明显了？

“才考完试。”江念下意识想到了书包里的试卷，好像放在了学校，正要松口气，一下子又想到沈慕颜那里还有…赶紧小声劝解，“别了吧？”

沈慕颜笑笑不语，于是两个人就不紧不慢地沿街道继续漫步向前。

午后时分，金秋时节一天里最暖和的时候，太阳微微向西南偏去，但并无丝毫热切有被消减。

阳光从市图书馆宽敞的大院里一路蔓延而来，直至穿过半开的大门照在两人的身上，江念避开刺眼的光线偏过头去，与同样目的的沈慕颜对上了目光。

“…”相视而笑，一阵无语。

两人最终还是去了图书馆，不过这次并没有江念所想的补习大业轰轰烈烈的场景，反倒是一片祥和。

工作日的午后，城市的一切都在默默地高速运转着，偌大的图书馆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各种细碎的声音依稀可闻，舒适的温度里飘着淡淡的书香。

两个人挑了一楼的一处长桌坐下，虽然靠窗，不过窗外植着的数棵高大魁梧的梧桐将头顶的光线悉数拦下，只有少量斑驳的光点打在窗户上。

江念坐在沈慕颜的对面，盯着沈慕颜的包，一直到被安安稳稳地放在了一旁，才彻底放下心来。

“就随便看看书吧？”沈慕颜试探着问了一句，“这里的书蛮全的。”

江念正有此意，点点头应下，站起身来，直奔最近的书架而去。

沈慕颜所言不虚，作为市图书馆，虽然并不是省城，但藏书量着实不小，高大的木制书架一排排整齐地向远处延伸，深深浅浅原木的色泽也衬托着其中书籍的博大深奥或是轻松休闲。

江念所坐的区域是在科学类书籍与文学类书籍分区之间。江念对于前者自然不是很感兴趣，翻了两本后调头往文学区那边去了，外国文学中国文学，推理悬疑言情散文诗歌历史科幻经典等等，一应俱全。

往前走了两排，其中好看的书也真的不少，各种小说散文之类，有江念有些印象的，也有很想尝试的，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汪曾祺的《人间草木》，沈从文的《边城》…西游水浒三国红楼为代表的传统古代小说更是数不胜数。

不过“万花丛中”过后，江念千挑万选只拿了一本诗集，这个量一下午应该刚好能看完，其实就算是诗集江念也犹豫了很久，余光中徐志摩闻一多…要怪只能怪多了看不完。

来这里看免费，不过借书要借阅证，江念没有借阅证，不能借书，沈慕颜来这个城市没有多久也尚未办理，之前她来的时候都是自习，好巧不巧就未曾想到。

将八成新整理的干净的诗集抱在怀里，江念往四下观望，目光去找沈慕颜，未果，于是再向前找去，也没有看见人影，只好转回身子，往座位处走去，终于看到沈慕颜捧着两本书站在书架旁边等着，见着江念招了招手，快步迎过去。

“慕颜，我刚刚没看到你啊？”江念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了看身后，完全没有人走过的痕迹，“你这书哪拿的？”

沈慕颜指了指身后科学区的方向。

“…”

失算，是自己格局小了，身为一个纯文科生，江念就算失忆，也是本能地对物理化学生物深恶痛绝，看见那些公式反应就头疼，虽然说对科学持有这样的印象有些刻板，但她往往是敬而远之。

两人坐回座位上，沈慕颜顺势合上了书本的扉页，露出了江念意料之中的科学感满满的封面，以及意料之外的大字，《失忆症状及其病因的医学入门》。

抬起目光，沈慕颜对着她了然地笑了笑。尽管那些书中讲的大多是科学理论，像她这样的实际情况甚至是伴随的莫名缘由，往往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江念心中还是一暖。

江念低下头翻开诗集，读了一小会，大家的文笔着实是十分精彩，翻出书包中的空笔记本和笔，准备着手摘抄。

似乎自己从前就是这样，自己是喜欢摘抄的，读一些唯美的句子，抄下一部分，用以欣赏或是积累，如此一来，等到自己考试的时候语文成绩往往都会名列前茅。

也许是很久没抄忘却了，又或者只是江念在这之后终日忍受磨难，实在没有那个闲情雅致所以搁置了，江念再次进行这项活动时仍不禁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

就这样入神地抄了好一会，江念边读边写，眼看快到了结尾，久久持笔悬空的手腕有些酸麻，江念微微仰头活动伸展了一下，随后去看沈慕颜。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刚刚那本放在了一边，现在则在读臂弯里的那一本，看不清是什么。

“嗯？”沈慕颜察觉到目光，手里下意识准备做合上的动作，同时昂首探寻目光源头，很快松懈了紧绷的手臂。

“你这是什么书啊？”江念好奇地指了指，下巴扬了扬，不过没有看到。

“是广陵市的旅游指南，上面有很多插图，我想看看和我妈妈拍的那些是不是一样的。”沈慕颜将书横着推了过去，静静的笑，眉目里带着一丝深邃与迷离。

“嗯，很好看。”江念原本有些欢脱的语气沉了沉，“这些景点你还没去看过吗？”

“大多都没去过。”沈慕颜将江念递回的书籍拿回来，轻轻合上，“没有太多闲暇时间，而且，大多都太远了，之前步行不现实。”

江念点点头，情况的确属实。

就像这书里说的，和大多数地方一样，当地的旅游景点多为人文自然景观，人文景观少数在市中心，其余星罗棋布地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自然景观则更为偏僻，大多在郊区。不过远是远，风景倒是很秀美，地处南方，气候湿润，雨水充足，山清水秀，楼阁景致委婉含蓄，花草树木繁茂丰富。游玩恰好尤以春秋为宜，园林等景点也是这时最具特色。

说到头来，江念其实也没有好好玩过，只有个别景点的极少印象，还是来自前两年，那时的生活都已模糊，而且本来就十分混乱，说是一场噩梦好像无从辩驳，可是又有些与自己的从前相脱离，格格不入，戛然而起又戛然而止。

“下周不是秋游吗？”江念沉吟了一下，回过神来出言提醒。

贺斌虽然没说，但是这样的小道消息早在考试之前就在学生之间流传甚广，而且这样的传言一般最后都会被校方证实。

“嗯，你知道了？”沈慕颜也是早先刚刚听说，还没来得及告诉江念，有些试探地问了问，“你想去吗？”

江念其实是不想去的，虽说这些天来班上再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闲言碎语，不过被冷落孤立还是不可避免，该有的偷瞥斜睨也还是有的，去秋游要坐大巴车，活动也要一起活动，还有什么研学任务要小组完成，江念对此毫无兴趣，甚至觉着有些麻烦，彼此尴尬实在大可不必，不过看着目光夹杂着些许期待的沈慕颜，出口的言语还是变了般模样，“那你想去吗？”

“嗯，我想去看看。”沈慕颜应下了，手里随意拨动着书页，眼神飘向窗外。

“那就去，我也去。”江念先前的抵触在沈慕颜的面前完败，肯定地回应，视线也跟着沈慕颜而去。

金红烂漫的夕阳从天幕上下滑，绕过了树叶的阻挡，将盛放的余晖迎面铺满过来，透过宽大的窗户照过来，印在原木色的墙壁上，将原本浅色的窗棂和窗帘打上一层金色。

沈慕颜正对着自己浅笑，背负着轻盈却盛大的光芒，有些稍显模糊。

江念努力地撑开眼睑，看见的是两道重叠的身影。

“同学你在看什么？我们…是不是认识？”

稍显稚气的面孔透着些许好奇，看着面前似乎被太阳晃了眼睛久久注视着自己的女孩，13岁的沈慕颜轻启薄唇，眼里含笑。

“念念，发什么呆呢？”

初显韵味棱角的少女站起来俯身看着自己，听罢又在自己本子上缺一划的正字上添了一笔，轻轻勾唇。

江念和沈慕颜把书都放回了原处，起身走了出来，江念有些可惜那本看完但句子摘抄了没多少的诗集，不过还是舒心地走在沈慕颜的身边。

“10分了哎。”江念声音稍稍扬了扬，远远盖住路面渐增的车辆传来的各种声响。

“是啊，念念真厉害。”沈慕颜有些惊喜于江念的突然忆起，深呼了口气，看着有些拥挤的路边扯了扯对方的袖口，“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不知道，但我看见那个场景就感觉见过，比似曾相识还要真切。”江念虽然记不清晰场景所有的详情，但她看见了那张光线里略显模糊的面庞。

有时候人就是会因为一个照面而想起许多事情，惊鸿一瞥之间记忆泛起涟漪，也有很多时候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江念在想，会不会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许多瞬间其实可以把那个似字去掉，是真的曾相识呢？

“好，那我以后多带着你去到处踩点好不好？”沈慕颜收回了在车流里的目光，眼神凝了凝，朝向面前几十米外的岔路口。

“搞的我们好像是坏蛋一样，还踩点。”江念抿了抿唇，笑意却从嘴角溜了出来。不知不觉夕阳已经被甩在了身后，眼前所有的事物都是明亮发光的，车身的反光在满树金黄间来回穿梭，顷刻间落叶翩翩。

“不过就算这样，100分也好远啊…”

“不着急的，要不要每10分我给你送件小礼物？”沈慕颜正愁没有理由，这下就顺水推舟，抛出话头。

“啊，什么礼物？”

江念有些诧异，不及继续发问，沈慕颜就继续行动，拉了拉江念的手，转了个方向，“跟我来。”

两人拐进了岔路中较窄的那条，原本宽大的马路也变成了几米宽的街道，高大的梧桐也瘦了身成了绿意不减的香樟。

这条街离图书馆很近，不过江念从没有来过，街上多开着一些书店。

沈慕颜带着江念走进了其中一家，没有图书馆的恢宏，这里更多一种温馨精致。

“给你买书可以吗，没记错的话你一直都很喜欢的。”沈慕颜压低了声音，眼睛缓慢在书架上略过。

“没记错。”江念看着眼前的图书，也入神地上下打量，一时间难以决断。

“《泰戈尔诗选》你是看过的，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余光中诗选》你也看过，《顾城诗选》和《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好像没有…《草木人间》，《月亮和六便士》，《IQ84》，《月下小景》…”沈慕颜开始小声念叨着，清晰却并不吵闹，手指从扉页上抚过，良久才抬起，“我说的这些念念你喜欢哪个？”

“都喜欢…”江念也纠结了好一会，现在沈慕颜问出来了随口如实回答。

“好，那就都要了。”沈财大气粗地挥了挥手，将选中的书都抽出来，抱了满怀。

“哎？”

江念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沈慕颜连环问道，“还有没有要买的，再看看嘛。”

“不…不用了。”江念慌忙摇摇头，眼睛往青春文学那边瞥了一眼，随后跟在沈慕颜身后走向柜台。

其实看不看都没关系，大多的书店，包括新华书店，古言现言，快穿重生，现纯幻纯等等都有很多，也都热门畅销，但是江念想看的那种，实体书却是鲜有。

待到老板一脸惊讶地给她结完账，沈慕颜才把整整两袋用纸包着的书努力搬起，放在脚边站到书店门口。

“叫你买这么多…”江念没好气地嘟囔一句，抱着手准备去拎一袋。

沈慕颜立马阻止，把手机掏了出来，“林叔，是我，嗯，我在×××书店门口，司机很快到是吧，好的…”

江念：“…”

两人乘着车把书放回江念住处后，沈慕颜又跟着江念去了奶茶店附近简单吃了晚饭，直到见江念开始工作才在劝说下道别离去。

一天稀松平常的工作，忙完下班，回到自己住所，有些清冷的空气让江念不住地打了个颤，不过有些高涨的情绪还是叫心里暖暖的。

就像在采掘东西时的探险家一样，平稳压抑的呼吸之外逐渐大口的喘息，如果不是危险那就一定预示着收获，江念如今所采掘到的东西如存在已久的古树的树根般错综复杂。

有一个人正在努力去相信后一种说法，而两双手正在努力理清那无数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