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远处,零星光亮来回晃动。
“的确有人。”司马晟沉了脸色,和白秉对视一眼,“速下官道!”
“是,大人!”
两人寻了处比较平稳的小路进了旁边树林,隔着交错的树影静静观察官道上的情形。
隐晦的光亮越靠越近,林子里的两人随之缓缓收紧了拳头。
藏于云下的月亮难得露出了脸,月色挥洒之下,逐渐靠近的亮光终于显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头驴。
驴上坐着个光头老和尚。
老和尚瘦得皮包骨头,闭着眼,噘着嘴,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
他坐在慢悠悠的驴背上,神色悠然,是个自在的快活和尚。
司马晟白秉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好在是虚惊一场。
待到老和尚走远了,两人重回官道,朝着西边疾奔而去。
天边出现一抹深灰,渐渐地,深灰变成浅灰。
天亮了。
两人行至一处驿站,卖了一匹马充作盘缠,又饱餐一顿,都来不及住下歇息片刻便又继续赶路。
路上实在困得厉害了,便在深夜寻个荒无人烟树林子,靠在树桩上休息个把时辰。
若是马累了,便三匹马换着骑。
如此日夜兼程小半月,总算是绕回了新城的地界。
白秉顶着一脑门子的灰,看着远方的城门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大人快看!咱们回来了!!!”
“嗯。”司马晟神情是一成不变的沉稳。
他骑马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俯视新城外头的官道,官道停着几辆正在歇脚的客商马车:“没进城之前不能掉以轻心。”
白秉大大咧咧龇着牙:“大人,都马上要进城了,还能有什么事啊?咱们还是赶快进城吧!”
“我问你,往来客商最怕什么?”
司马晟这话问得突然,白秉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他们……最怕什么?”
“自然是怕劫匪。”司马晟示意白秉看向那几辆马车,“都到城外了还不赶紧进城,反而卸了马匹铺了毯子坐着吃饭,你不觉得这群人的行为很可疑么?”
白秉一下子明白过来:“大人是说这些客商有古怪,说不定……就是羌人扮的!”
“不错。”司马晟驱马下了山坡,径直进了路边的树林,“先休息,今夜三更进城。”
“是。”
三更天一到,正在打盹的白秉被司马晟给敲醒。
白秉摸着脑门儿揉了好几下:“大人!您下手也太重了,这头上都起包了!”
司马晟没理会他的抱怨,率先骑马出了树林:“矫情。”
在林边观察了一会儿,司马晟道:“待会儿见机行事,若发现对方是羌人,不必留情。”
“是,大人!”
白日里在官道上歇息的客商居然还在,更离谱的是还在地上打起了地铺。他们一个个盖着兽皮毯子,瞧那模样已经睡着了。
旷野寂静,只余虫鸣。
忽然,远处的夜色中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合眼睡觉的客商立即睁眼站了起来,一个个精神抖擞得像是蛰伏的夜猫子。
骏马经过之时,站着的几人迅速回身从车厢一侧抽出寒光冷厉的大刀,举手就砍,不带半分迟疑。
“唰唰唰!”十几刀砍下去,可怜的马儿倒在了血泊中,马腿无力抽了几下便去见了阎王。
客商们迅速围将上来,发现了异样。
“怎么没人?”
“是啊!只有马,没有人。”
几人还没讨论出个结果,奔驰的马蹄声再次传来,只听声音就能听出来这一匹比方才的那匹速度要快上不少。
且,不止一匹。
一人率先反应过来:“快躲!”说着侧身一翻,往边上滚了好几遭。
其余几人尚未来得及躲闪,已被迎头劈下来的长剑给劈了个脑袋开花儿。
鲜血四溅,烈若朱砂。
眼瞧着同伴惨死在自己眼前,侥幸捡了一条命的客商拔腿就跑。
司马晟长剑利落回鞘,没打算赶尽杀绝。
白秉杀敌兴头正盛,眼底闪着灼灼精光:“大人!不追么?”
“不追了,留他一命回去给拓跋步复命吧。”
“是。”
踏着清寒的薄雾,两人骑马朝着城门奔去。
尚未奔至近前,司马晟忽然调转缰绳往回跑来。
跟在后头的白秉不知内情,也跟着折了回来。
两人重新跑回小树林,司马晟这才沉声解释:“直接走城门怕是行不通了。”
“这是为何?”白秉不解。
“你知道刚才我在城楼上看到谁了么?”
“大人看到了谁?”
司马晟深眸似幽海,漆黑无光:“吴百山。”
“什么?”白秉一听这名字就气得咬牙切齿,“怎么是这个小人?”
“我们先在树林里休息一晚,明日想法子进城。”
“是。”
两人隐身进了林子,不多时,一辆马车自西而来,停在了城门口。
守城的吴百山听到城门下的动静,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他往城楼边上挪了两步,示意边上的兵卒开口问话。
兵卒会意,扯着嗓子喊了声:“来者何人?”
车夫从车驾上跳下来,朝着城楼之上恭敬作揖:“回官爷,我们是来新城探亲的外乡人。”
“外乡人?”吴百山面带狐疑看向一边的车厢。
车厢外观普通,不像什么富贵人家,那定然也不会是什么世家子弟。
凑巧此时,一股夜风拂过,带起半面隔帘,一张矜贵清雅的脸一闪而过。
隔帘落下,阻断了吴百山的视线,他的脑袋不由跟着隔帘落下的弧度歪了歪。
嗯……长相……好像不错……
“官爷?”车夫讨好朝着吴百山拱拱手,“能进城么?”
吴百山斜眼看他,拖长了声调问:“马车里……是何人啊?”
“回官爷,是我家公子。”车夫赔着笑脸儿,“公子打小儿怕生,这才没出来见人,还望官爷见谅啊。”
“怕生?”吴百山似是笑了声,调笑道,“难不成你家公子生得比女郎还好看,怕露了脸被人劫了去?”
此话一出,身边兵卒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车夫面露尴尬,但也只能强自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等到他们笑够了,吴百山对着一旁的兵卒吩咐 :“你下去好好检查一下主仆两人,尤其是他的过所要仔细查验,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放行吧。”
“是。”
兵卒到了城门外对两人一顿盘查,确认无误后放两人入了城。
重回城楼之上,吴百山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询问回到城楼的兵卒:“刚才盘问可见着车厢里的人了?”
兵卒龇着牙连连点头:“回参军,见着了!见着了!!”
他笑得嘴角险些咧到后脑勺儿,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您是不知道哇,这马车里的公子长得是真俊呐!”兵卒忍不住啧啧两声,“而且他这种俊还和姑娘家的俊不一样,反正属下也说不清楚,就是劲劲儿的,让人看了浑身直冒汗呐!”
“浑身冒汗?”吴百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亲自下去盘查,他瞥了兵卒一眼,嘲讽两句,“看个男人就把你激动成这样儿,要是碰见了姑娘那还了得?德行!”
好话赖话兵卒都一并接下,仍旧笑得像个狗腿子:“下回再碰到,属下肯定截住让参军瞧上一眼。”
吴百山觑他一眼没接茬儿,他的视线落在城门外黑漆漆的官道上,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嘀咕道:“等了半个月都不见人,该是……回不来了吧?”
新城主街上,疾驰的马车到了一处宅子停了下来。
车夫躬身撩起车帘,坐在车里的人便就着车夫的另一只手下了马车。
此人正是梁迁。
“公子,您说若是老爷知道您背着他偷偷跑来新城找司马晟,那老爷不得打断小人的腿啊?”直到此时此刻,江福心里还是止不住后怕。
他不敢相信自家公子居然瞒着梁国公偷偷跑到了新城来,这如今兵荒马乱的,新城距离凉城又近,真是不该来啊。
梁迁面露疲态,清冷的眼角微微往上一挑:“放心,若是事情败露,你的腿铁定是保不住了。”说着提步进了宅子。
江福:“!!!!哎!公子!!到时候您可得为小人求情啊!公子!公子!!!!”
梁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没有答话,径直进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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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新城城楼。
大中午的日头烤得人难受,人站在城楼上更是热得浑身发粘。
吴百山受不住回去歇着了。
他走后不久,城外的官道上出现两个走路磕磕绊绊的叫花子。
叫花子走走停停 ,稍有不慎就原地跌上一脚,瞧着甚是滑稽。
两人越走越近,城楼上的兵卒也留意到了走相有趣的两个人。他们站在城楼上对着城外的两人指指点点,时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叫花子跌跌撞撞走到城门前,穿青衣的那个朝着城楼上的兵卒拱拱手:“官爷行行好,放我们进去讨口饭吃吧。”
长得膀宽腰圆的兵卒瞧着两人,露出一脸的不屑:“叫花子可不能进城,会坏了城中秩序。”
“可我们不是叫花子。”青衣男子一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官爷您看!若我是叫花子会有这么好的牙口?”
兵卒们看着那人嘴里白花花的牙齿开始纳闷儿。
也是,叫花子吃了上顿没下顿,更是顾不上刷牙,哪里会有如此齐整好看的牙?
“不是叫花子,那你们是什么身份啊?”兵卒颐指气使喊了一嗓子。
“实不相瞒。”青衣男子朝着兵卒又是一拱手,“我们是凉城逃难来的,家中是做生意的。路上被匪贼给截了,这才弄成这副狼狈模样。”说着,他看看自己身上脏污不堪的衣裳,嘿嘿一笑,“也难怪官爷会将我们认成叫花子了。”
“这样啊!”兵卒掏着下巴想了想,眼珠在眼眶里机灵一转,转了话头,“像你们这种逃难的人家,进了城对城中百姓就是累赘,对新城也没什么贡献。所以这城还是不能进,不能进啊……”
“不累赘不累赘!”青衣男子弯下腰从袜子里扣出两锭银子,朝着兵卒晃了晃,“我在鞋底藏了足够安家的银子,就是进了城也不会是累赘的。”
瞅见银子,兵卒半眯的眼骤然一亮,他和边上的兵卒交代几句转身便下了城楼。
“吱嘎”一声,城门开了。
兵卒站在城内朝两人招招手,那手势,像在叫狗。
城外两人对视一眼,匆匆忙忙进了城。
走进了一看,兵卒才发现两人脸上尽是些黏糊糊的黑东西,模样都瞧不清还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儿。
“刚才的银子呢?拿来我瞧瞧。”兵卒嫌弃往后退出几大步,贪婪的眼神暴露了此时心中龌龊的想法。
青衣男子毫不迟疑,赶紧将银子递到兵卒跟前:“官爷,银子在这儿。”
兵卒接过银子掂了掂,嗯,够沉。
“官爷……”青衣男子一咧嘴露出一排白晃晃的大门牙,还往前凑近了些,“能不能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城啊?”
臭烘烘的味道迎面扑来,兵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往后连退好几步:“别靠这么近,臭死个人!不过……”他看了眼手里的银子,立即笑开了花儿,“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放你们进去也成,你们走吧。”
青衣男子赶紧低头哈腰道谢:“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说罢,拉着黑衣男子就走。
还没走几步,兵卒突然又开了口:“哎,慢着!”
作者有话要说:注:过所,相当于通关文牒之类的,可以证明自己身份行踪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