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日.巴尔古是北牧君王的亲弟弟,最尊贵的亲王,他统帅着半个草原,只在一人之下,戎马一生,最后在数年前亡故于桓河畔,连带着他的雷云骑,一同覆灭,尸骨无存。
段黎对于过去的记忆仅仅余存在那个大火纷飞的夜晚,她身边是四散逃离的人,眼前是挥舞着的大刀倒下的残骸,在纷争之中,惊恐之下,她被一个人搂在了怀里。
是阿姐救了她。
从那以后,她就跟在阿姐的身边,相依为命。
渐渐的她就明白了。
她被抛弃了,又或者,她的父母已经亡于刀刃之下,她所唯一和过去的联系是她带着的狼牙吊坠。
阿姐说她的父亲一定是勇士,项链上的狼牙就是最好地证明,阿姐总是会安慰她,但事实上,她对于过去早就一点点消磨不在。
阿姐的怀抱是温暖的,段黎很喜欢,一个大东的女子在草原上温养了一个遗孤。
她顺利地长大成人。
营帐里,段黎缓缓苏醒,她睁开眼,却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她动了动手指,翻然起身。
周围多了一些服侍的女人,她不悦地皱眉,爬起身才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营帐。
是巴图的主帐。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嗓子干巴巴的,有人立马给她递了一碗水,她一口饮下,站了起来。
段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上依然不舒服,她觉得头疼,甚至觉得烦躁,气息不稳。
尤其段玉笙不在她的身边,她心中隐隐不悦,眉头紧锁着,没什么好脸色。
“徽王让了自己的帐篷,叫您好生修养。”女人回答,语气是毕恭毕敬的。
她们是徽王底下的奴隶。
“想要什么,您可以吩咐我们。”
段黎愕然:“我晕倒了,那我身边的人在哪儿?”
“您说谁?”
“还能是谁!”段黎眼中不悦,却见女人眼中的茫然。
她不想浪费时间:“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懂,我自己去找。”
“等等!您身上有伤,不能乱动。”女人惊慌地想要拦住她。
“走开!”段黎有些急,一把推开了,撞了一地的瓜果。
她们立马跪下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段黎大声道,这些人的反应让她更加心烦。
“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恼你?”巴图掀着帐子走了进来,朝着底下人呵斥,“都滚出去!”
“是。”奴隶们退下了。
“你来做什么?”段黎并不想见他。
巴图看着段黎,笑道:“赫舍,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你杀了狼王,是我部落的英雄!你做得很好!我相信你未来不会逊色于你的父亲!”
段黎惊讶地看着他朝着自己行礼,“你叫我什么?”
巴图振振有词:“霍日.赫舍,这是大巫祈出的名字!是萨满天神地赏赐,你是最特别的女儿,是霍日氏的小崽子!你的祖辈有无上的荣耀!这个姓氏你要刻在你的骨血里!永远铭记!”
段黎皱了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在哪里,我现在要见他!”
“哼!”巴图不悦地哼了一声,目光一下就冷了下来。
“他在哪儿!”段黎抬高了音量,并不作罢。
巴图怒道:“那个大东男人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么惦记着?你要是喜欢,我部落里的男人随你挑选,他们各个都是威猛的勇士!”
“你最好没把他怎么样!”段黎只是冷笑着。
巴图大声说:“你是巴尔古的孩子!大东人都是你的仇人!”
段黎总算被他的话吸引了一些注意力:“你说什么?”
“孩子,你握着你父亲的枪,却不知道你父亲是谁。”巴图长长一叹。
“我该知道么?”段黎讽刺一声。
听了巴图的话,她是有些惊讶的,但是这个情绪并没有停留多久,她对于父亲这个词是足够陌生的,知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对她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你当然应该知道!”巴图被段黎不冷不热的态度激怒了,说道:“你身上流的是霍日氏的血!在未来,你应该是半个草原的女主人!”
“巴尔古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我很高兴能够寻回你,你继承了他的勇猛,哪怕是王上的孩子也不一定能比得过你!”
“这是霍日氏的福泽!”
“巴尔古是我的好兄弟,我敬佩他,小崽子,你应该叫我一声叔叔!”巴图说,“我会带你去见戈纳王上!恢复你的身份!”
“霍日氏的狼崽子不应该流落在草原上!”
“不去。”段黎总算是听清了对方的话,她轻吐一口气,淡淡地说:“我不是霍日.赫舍,那个人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是她那个英勇的父亲没能护下她!任由她在战场上自生自灭!”
“你在怪他?”巴图惊愕地看着她的眼里没有喜色,反而是滔天的怒意和憎恶。
段黎冷冰冰地反问:“我不该怪他么?”
巴图激动地向她解释:“他没有抛弃你,当时情况危急,那群白眼狼妄图撼动霍日氏的地位,他率领着雷云骑护卫王上,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寻不到你!”
“他找了你很久,我们翻过了整个部落,只能接受了你不在的消息!孩子,我们都对你的离开感到哀伤。”
“是啊!他少了一个霍日氏的孩子!”段黎心中的怒意勃发,她并不领情,厉声说:“那他会难过多久?一天,还是一个月?他或许会给我唱长生歌,然后建个空坟墓,再之后呢?”
她一声声逼问叫巴图哑口无言。
“他也许都不会记着我,他应该高兴才对,草原上流传他的功绩,他挡住了敌人,保护了霍日氏的王!他有数不清的荣耀!”
“你就应该当我死了!我是段黎!不是霍日.赫舍!如果你真地关心我,就应该放我走!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巴图听了她的话,像是气急:“草原才是你的家!你要去哪儿?还是要和那个大东的男人纠缠不清!”
“他是你的敌人!大东人只配匍匐在我们的脚底,我允许他存在,但是你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迟早有一天,北牧的铁骑就会踏破他大东的城墙!”
“你尽管试试!你应该在成功的时候再和我说这句话!”段黎说,“我告诉你,我段黎永远不会成为像霍日.巴尔古那样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的刀刃指向我的人,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我的好叔叔!”
她毫不掩饰眼中的冷意,气场一点也没有被巴图压过,段黎甚至不觉得后背的伤口疼,她觉得自己的心是冷的。
她取下了自己的枪,说:“它不属于霍日.巴尔古,它现在只属于一个人,属于段黎!”
“你要去哪儿?”巴图在她身后吼道。
“找我的人!”段黎直接走出了帐篷,她沉着一张脸,脚上的速度不断的加快。
“我没把他怎么样!你回来!”
段黎兵没有回头,她走在露天的营地中,呼吸着舒畅的空气,没有人敢对她不敬,她被冠了一个姓氏,被称之为荣耀。
段黎只是快步朝前走,她并不想成为霍日.赫舍,她被舍弃是因为霍日氏,而她的存在,她的成长只是因为自己。
段黎并不在乎自己霍日氏的血脉,她在这里寻不到温暖,再奢侈华贵的帐子也是冷的。
只有阿姐和段玉笙的怀抱才是温暖的。
她只想快一点见到段玉笙,浑然不觉伤痛。
段黎一把掀开帐子,定眼一看,只见段玉笙正闭目沉沉地躺着,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是轻的。
他换了一身衣裳,是北牧的服饰,灰扑扑的颜色在他身上显得很鲜明,他肩上甚至还缠着绷带,脸上带着血色,她甚至可以看清垂落的长睫,像是扇动的羽翼。
看见他的那一刻,段黎内心恢复了平静。
好像只要看见他,她就将什么都抛之脑后。
段黎放下手上的东西,段玉笙并没有被自己惊醒,她就像从前一样凑到了他的床边,静静地守着他。
段黎终于知道想念是什么滋味,她忽然想回到过去,想阿姐陪在身边,想回到宁王府。
“只有段黎,没有霍日.赫舍。”她喃喃说,挑起了对方一缕长丝,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我喜欢你给我取的名字。”
她尝到了心痛的感觉,在宁王府,她身边有阿花,阿珂,有郡主。
她们会一起玩雪,嬉笑打闹,看春去秋来,看杨花落尽。
那才是段黎想要的家。
可是那些已经都不在了。
她总在失去,她认为好的东西总是抓不住。
要是连他都没了,她该怎么办?
段黎想了想,也爬上了床,她想抱住段玉笙,刚摸到对方的手,段玉笙就徒然清醒了。
“是我。”段黎抓住了对方想要压制的手,轻声说。
她嗓音有些发哑,察觉段玉笙动作松懈开,她然后往段玉笙的怀里挤了挤。
“阿黎?”段玉笙看见段黎的那一刻,惊呼出声,整个身体被缠住,他骇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责备对方的粗心:“你身上还有伤!怎么不在那里好好养着?”
“我不来这里,那我去哪儿?”段黎闷闷地说,听到他这么说,她有些不高兴,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别闹。”段玉笙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他有些担心,动了动身体却被按住了。
段黎哼了一声说:“你别动,我疼。”
“哪里疼?是肩膀上的伤又裂开了么?”段玉笙立马紧张的问她,想要起身检查她的伤口。
“你别动!”段黎不高兴地说,将段玉笙压在床上。
怀里像是拱着一团火,他呼吸一滞。
然后就听段黎说:“你抱住我。”
“我……”段玉笙有些踌躇。
“我疼!你抱抱我!”
“好,我抱,你别乱动。”段玉笙轻轻地抱住了她,他的手不敢乱放,生怕压倒对方的伤口。
“你怎么了?”他知道段黎的情绪不对,不放心地问:“你除了后背,还有哪里疼么?”
“哪里都疼。”段黎说,她将段玉笙放在了自己胸口:“我心口这里最疼。”
“我难受,你陪着我好不好?”
段玉笙手一抖,抽了回来,不过他似乎明白了对方的异常,面对她的要求,轻声应了声:“好。”
“你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嗯。”
段玉笙压低了睫毛,轻声地安抚,“累了就躺一会儿。”
“我会陪着你的。”
段黎并不满足,很认真地说:“要一直陪着。”
“好。”
段玉笙沉沉地应了一声,手捋过她的发丝,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他做出承诺:“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在。”
“我相信你。”段黎笑了,她埋在段玉笙的怀里,满足地闻着对方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