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飒咬着唇,心里猛地一沉。
她预感到这次行动的结果不会很好,但没想过会直接暴露,这简直太失败了!
军校毕业七年,她不是没有翻过车,但事先计划的如此详尽、事后翻车的如此彻底的,还是头一遭。
她突然想起刚来特事处,自己还是个菜鸟特工时,教官说过的话:
“干这一行,永远不要太过相信自己的能力,本事越大,越是要相信自己的同伴,组队100%能完成的任务,一个人能完成的几率只有30%,永远不要单打独斗。”
她从心底感到懊丧,要是她没有自信过头,要是她没有那么任性,要是她试着和处长商量一下……
可世上没那么多如果,耿飒攥了攥手指,强行按下情绪,命令自己去分析后果:
“处长,若是行动真被录下来了,高塘……会怎么处理这份录像资料?会交给……雷总司令吗?”
这是最坏的结果。
喻云征长叹了口气,“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显然,雷总司令并不希望我们知道军部在做什么……嗯,至少现阶段,他不希望我们知道,我想,雷总司令不会喜欢一个具有过分好奇心的下属。”
“嗯……”
说得对。
耿飒的肩膀耷拉了下去。
“现在不是自责和消沉的时候。”喻云征说道:“既然你非要掺和进来,倒不如来分析分析高塘。
“通过刚才的复盘,应该能得到以下几个疑点:
“首先,高塘预估到我们会行动,还特意在办公室进行了布置,他是怎么猜到我们会采取行动的呢?”
“是。”耿飒也疑惑:“这次行动,我事先甚至没有和您沟通过,外人更不可能知晓。”
“对,这一点的确让人想不通。”
喻云征继续说道:“其次,高塘为什么要盯着特事处?他是怎么做到的?”
“特事处有他的眼线?”耿飒给出了一种可能。
喻云征却摇了摇头,“知道军部上层有动作的只有你我二人,几次讨论也只有你我二人在场……”
“不,杨业博士也在场,正是他把信息透露给我们的。”
耿飒已完全恢复到了冷静分析的状态,“或许……除了你我,还有第三只眼——监视设备。”
“你是说,特事处也存在第二套监控?”喻云征抿紧了嘴唇。
耿飒点了点头,“打通技术科,非常好实现。”
的确有这种可能,喻云征明显地不悦起来,任何长官都不会开心属下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做着小动作,尤其还是为不对付的人卖力。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接着刚才的话题:
“第三点,高塘是只盯防特事处,还是盯防着所有的军事部门?
“这种指向性非常重要,可以反证出军部的计划需要多少部门知晓,需要多少部门配合,如果知道这一点,再结合其他信息,我们完全有可能倒推出军部想要做什么。”
有道理……
“要么,先和卢浩歌少将通通气?”耿飒提议。
“和他?”
喻云征立刻不屑地眨眨眼,“他口中的话只有两分能信,你没见过他是怎么哄人的?”
“呃……”
当然见过,那不是哄太太小姐嘛。
这是工作,卢浩歌少将还不至于连同僚、下属都一并哄了。
“我只是觉得,卢少将与您关系那么好,应该会对您坦言。”
“我们关系很好吗?”喻云征露出了更不屑的表情。
耿飒:“……”
行吧,当她说错了理由,也不知卢浩歌少将是怎么混的,竟让处长只相信他满心的算计,完全不相信多年的战友情。
耿飒刚想为可怜的卢浩歌美言两句,喻云征的通讯器突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她瞄了一眼,竟然用的还是保密内线,需要输密码的那种,于是自觉地向座位另一边靠了靠,不该听的坚决不听。
喻云征却没避着她,只是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让他的脸色越发阴郁。
“我知道了,保护好现场,不要报警。”
他放下通讯器,立刻轰了一脚油门,再过两个路口就到特事处了,但显然,喻云征已经等不及了。
“杨业博士自杀了。”
“什么?!”
前脚任务刚失败,后脚便听到杨业博士自杀的消息,耿飒立刻质疑道:“是真的自杀吗?”
“具体情况要回去才能了解,所以我让他们先保护现场,不要报警。”
杨业博士没有军事背景,只是个受特事处保护的重要科研人员,他的意外死亡应交由警戒所刑侦科处理。
按规定,特事处作为第一现场应当报警,但现在情况特殊,喻云征不可能在事情不清不楚之时,尤其是在这个敏感节点,贸然将事情交给警戒所。
特事处肯定要先查,这里的大多数特工都具备刑侦背景,现场勘验检查、调查取证、分析复现那一套,做得比刑侦科还专业。
喻云征已经拨通了审讯科赵中校的电话。
“对,事情就是这样,你先组个小组,我们先查……嗯,对,对外暂时保密……好的,就这样,我们马上赶到。”
***
车子很快开回特事处,直奔杨业博士的安全屋。喻云征将车子开到门口,与耿飒一起下下车来。
杨业博士的安全屋隐于层层叠叠的绿荫之后,门窗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就像平时一样的静谧——除了大门外两个争执的身影——一个是申远,另一个则是赵中校叫来的警卫。
“怎么回事?”喻云征走上前来。
那警卫见到,立刻停下动作,敬了个军礼,向喻云征与耿飒打了声招呼。
他看向申远,刚想解释,就被满面潮红的后者打断了。
申远瞪了那警卫一眼,看了看耿飒,质询的目光落在了喻云征身上。
“别骗我,杨业博士是不是出事了?我看到有医生进去了。”
喻云征没有回答,却示意警卫让开,他道:“申远博士,你跟着进来吧。”
那警卫听命地为三人打开房门,又沉默而小心地关上。
客厅正中央正躺着一个白色裹尸袋,拉链拉了一大半,堪堪露出小腿。
申远当即要走上前探看,却被一名特事处病院的医生拦了下来,不允许他再靠近。
他伸长着脖子,只能窥见那人穿着湿淋淋的灰色病号服裤子,那是特事处病院的专属病号服,曾经耿飒住院,他见她穿过。
“里面的……是杨业吗?”申远有些不敢置信地指着那裹尸袋,手指微微颤抖。
“你过来。”
耿飒拉住了他,将他带到喻云征身后,“在这里待着,不要乱动,不要影响赵中校他们勘查现场,知道了吗?”
见她没有否认,申远已经明白了,“所以,那里面的是……杨业……他死了?”
耿飒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点了点头,小声道:“收到报告,说是自杀。”
申远还想追问,耿飒说道:“你会知道的,处长让你进来,他不想瞒你。”
复杂而多变的表情一一闪过申远面庞,良久,他才微微点了下头。
见他听话,耿飒放下心来,但没离开申远身边,怕他一个想不开出现什么过激举动。
虽然申远与杨业的关系不怎么样,但也算共事了七年,一个老相识就这么去了,任谁内心都要翻滚一番。
这时,赵中校已过来向喻云征作口头报告:
“喻处,我们现在正在做现场的勘察和搜证,尸体等会儿要带到病院做进一步的尸检。”
“好的。”
喻云征点了点头,对他短短十分钟能快速组成刑侦小组,并令组员各司其职表示满意。
待赵中校走后,喻云征叫来杨业博士的警卫,“刚才是你打电话报告的吧?”
“是。”
那警卫垂着脑袋,一副自责的样子,显然内心里早已把杨业博士出事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喻云征接着问道:
“杨业博士不是在病院养病吗?怎么会突然回到安全屋?”
警卫咽了一口唾沫,回答道:
“杨业博士突然告诉我,他收到了首长的信息,需要回安全屋拿些资料……”
喻云征打断:“什么资料?你为什么不能帮他拿?”
警卫抿了抿唇,“说是涉密,我没敢问……嗯,杨业博士连让我进屋都没让,说是拿资料不方便,我……我确实大意了,觉得只是拿个资料,不会有什么事,便一直在门口等着……后来,房间的灯一下全灭了,我寻思着是不是短路了,才进门查看,这时发现杨业博士已在浴缸中触电身亡……我便立刻向您电话报告……”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喻云征却没有任何表情,“第一,我说杨业博士那里出现任何情况,都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为什么他擅自回到安全屋你没有向我报告?
“第二,杨业博士说收到首长信息,确实收到了吗?你查验了吗?”
“……没有,杨业博士说涉密……”
半天,那名警卫才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你应该先向我打报告,在我与杨业博士沟通后,确实存在首长让他去拿涉密资料的情况,由我来判定,他能否临时出院。”
喻云征语气冰冷,“你失职了。”
说完,他绕过那名警卫,将赵中校叫了回来,“刚才我问的那些情况,你都问询过了吗?”
赵中校立刻说是,“我们现在正在查阅监控,看到的情况与他说的相符。
“我们看到,杨业博士在门口交代他后,便自己一个人进入安全屋,之后打开电脑,但不是查阅资料……”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汇报:“将监控画面放大后,我们看到杨业博士做的动作是删除。”
“删除?”喻云征拧紧眉头。
“是的,他将作为研究用的电脑格式化了,现在技术科正在尝试复原。”
听到这话,耿飒与申远对视了一眼,杨业博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那不是他二十年来的研究心血吗?
但喻云征似乎没有其他疑问,赵中校便继续说道:
“从监控画面来看,杨业博士显然深思熟虑过,他在做删除动作时毫不迟疑。
“做完删除后,他便进入了洗手间,那里没有监控,我们看不到之后的信息,但从进入洗手间的画面可以看出,他步履平稳,并不像有什么心事。”
“也就是说,这不是一个想要自杀的人的心理状态。”耿飒低声说道。她不确定喻云征有没有听到,但她想,处长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
喻云征沉思片刻,又问道:“杨业博士的手机呢,查了吗?里面确实有来自首长的信息吗?”
“这个请喻处稍等。”
赵中校答道:“杨业博士的手机也被格式化了,技术科的同事正在帮助复原。”
听到这,喻云征沉沉地吐了一口气,“监控视频先发到我电脑上。”
“是。”
得到赵中校的肯定答复后,喻云征没有停留,而是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杨业博士在浴缸中触电身亡,那里正是第一案发现场。
耿飒与申远也跟了过去,但他们只来到洗手间门口,狭小的洗手间中挤着三个固定证据的同事,实在挤不下更多人了。
浴缸中画着的白线显示,杨业博士死亡的姿势很像普通人坐在浴缸中洗澡的姿势,但也有极大的不同,他似乎是端坐在浴池中,双手平放在胸前。
“杨业博士的死亡姿势是什么样的?”喻云征问道。
一名固定证据的同事回答,“报告喻处,就是这样端正的坐在浴缸的这一侧。”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那人形的白线,“他手中端着一个电吹风,插头连在这边的插座上。
“我们推测,他应该是先坐进浴缸,拿好电吹风,再缓缓放水,等水位超过电吹风,发生漏电,导致死亡。
“呃……现场并无挣扎痕迹,现在电吹风正在交给其他同事进行鉴定,结果马上就能出来了。”
喻云征并未多言,目光却上上下下地扫着整间浴室,之后,他请那些同事先行出去,对站在身后的耿飒点了点头。
后者立刻会意,跟着喻云征进入洗手间,反手便将房门锁上。
刚反应过来,被甩在门外的申远:“……”
这时,洗手间的房门又突然开了,耿飒探出脑袋,狠狠地叮嘱道:“不准捣乱!不准抗议!不准咋呼!”
“谁要……”
不等申远反驳,又是“咔哒”一声反锁。
洗手间内,喻云征已捋着瓷砖摸索起来,“你不是猜测会有第二套监控吗,你猜,他们会装在洗手间吗?”
耿飒眨了眨眼,就知道处长是这个意思。
她捋着另一边的瓷砖寻找起来,“若要设置第二套监控,必定会用到第一套的布线,我还记得当初,安全屋的线是怎么布的……”
她爬上浴缸,小心翼翼地避开固定证据的地方,摸索敲打着上方的瓷砖。
“从这边拉线过来会比较容易……嗯,这块瓷砖……”
她敲了敲,声音明显不同,听上去更脆。
“处长!”
她手指着,比画着口型——后面是空的!
喻云征点点头,示意她在那瓷砖附近仔细寻找。
很快,耿飒便在那瓷砖旁的接缝处有了发现,“是针孔式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