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群星璀璨。夜幕蓝得发紫，深沉又幽暗，上面一片白云也无，宽阔纯粹，一望无际。

简河散值后就被同僚们相邀宴饮，盛情难却，他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望江楼，直到现在才宴散回府。

终于回到自己的院子，他放松了些，坐在桌前喝着醒酒茶。

三喜侍立在一旁，见简河表情放松，便开口道：“听说小公子又发起了高烧，大公子过去探望，现在还没回来呢。”

他本来只是想跟简河分享大公子去探小公子的病这件稀奇事，却没想到自家公子闻言忽然变了脸色，眉头都皱了起来。

简河向来是不在意这个便宜弟弟的，一年到头也没见过他几次，就算是听到他生病的消息，也只是听听就过去了，从未想过要去探望。

但此时，或许是想到那日马车上柔软的手感，或许是想到他那傻兮兮的笑，简河心中少见地生出了些许担忧。

他打定主意要去探望，却在站起身时嗅到了身上的酒气。酒气不浓，甚至可以说是让人微醺的酒香，却让简河微微皱眉。

他快速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这才往简泽的院子快步走去。

长命没想到二公子也来了，心中又是一惊。他才将房门打开，二公子便大步走了进去。

他有些愣住了。二公子这么急切，倒让他生出错觉，以为二公子很担心公子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长命自嘲笑笑。或许两位公子只是心血来潮，偶然发了善心，这才来看看生病的弟弟吧。

简河一进去，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他向来温和稳重，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兄长，此时正一只手牵着简泽，另一只手擦着眼泪。

那一瞬间，简河想了很多。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小脸雪白的简泽，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悲痛道：“大哥，难道简泽这次病得这么重，快要不行了？”

简江的脸色一变，差点被说话不过脑的弟弟气死。他没好气地瞪了简河一眼，道：“你瞎说什么呢？再乱说话，当心我把你打出去。”

简河挠了挠头，莫名露出几分憨来。他迟疑问道：“那大哥你哭什么？”

简江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刚才听到简泽喊娘了，他还让娘带他走。”

母亲早已去世，简泽想让母亲带他离开，根本就是存了死志。

他看着愣住的弟弟，眼里少见地带上了迷茫，“小河，我们这些年是不是都做错了？”

他眼中的迷茫缓缓散去，语气也由疑问变成了肯定，“我们这些年都做错了。”

他想了很多很多，眼前仿佛拨开了一层云雾，过去的种种都清晰起来。“赵大夫从一开始就说过，母亲这一胎会如此艰难，一半是因为母亲体质特殊，另一半却要归在父亲喝的避子汤。避子汤让小泽先天不足，在胎中就比普通的胎儿弱上几分。”

“母亲难产去世，我们都悲痛难抑，可这难道是刚出生的婴孩的错吗？我们见过母亲，受过母亲的爱护教养，小泽却是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他难道就不可怜吗？”

“他先天不足，天生体弱，常年离不开汤药，本来就很可怜了。我们却还将母亲的去世怪罪在他身上，以此让自己心中好受。我们迁怒他，无视他，任他在偏僻的小院里，荒凉的道观里孤零零地长大，没有得到过家人的一点关爱。”

他将这一切都摊开揉碎，忽然发现他们是有多么怠慢，根本就没有尽到一分一毫的责任。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觉得他们不配为父为兄。

简江的喉咙艰涩起来，竟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他抬眼看向简河，发现他不知何时也已泪流满面。

简河有些茫然地想，原来他是一个这么坏的兄长。

小公子这一觉睡得很好，还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母亲温柔地牵着他的手，细致地照顾着他。他的额头手心都是阵阵清凉，舒服极了。

他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模模糊糊间，他看见床边趴着两个人，身形高大，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两位兄长。

原来自己还在梦里啊。小公子恍然大悟，又闭上了眼睛，而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床边果然没了人。

长命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忙端着东西走了过来，扶着简泽半坐起来，让他洗漱。而后又在床上支起了小桌，把清粥小菜端了过来，把碗筷摆在简泽面前。

简泽的烧是退了，却仍旧浑身无力，只靠着床头坐在了床上。他单手托着腮，看着长命忙来忙去，忽然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两位兄长照顾了我一夜，天快亮时才趴在床边睡着了。”

说完后，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他怎么做了个这样的梦呢？要是传出去了，定会被笑话自作多情的。

听了他的话，长命的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奇怪。简泽不由地问道：“长命，你怎么了？”

长命吞吞吐吐，道：“公子，这不是梦。大公子和二公子昨晚都过来了，确确实实照顾了一夜，天亮后才走的。”

简泽闻言啊了一声，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没醒来，或者长命忙糊涂了，以至于说出了这样的胡话。

毕竟这怎么可能呢？

但简泽很快就知道，长命说的是真的。

傍晚，两位兄长下值后，一同来到了院中。

那时他半倚在窗边的榻上，拿着一本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打发时间。

大哥弯下腰来，自然地伸手探了下简泽的额头，发现不烫了，心中满意。他温声问道：“小泽，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二哥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别扭地偏过了头，正看见大开的窗户。他微微皱眉，将窗户合上，道：“病都还没好，就坐在窗边吹风？”

语毕，他惊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凶，怕简泽误以为自己在骂他，忙缓和了语气，看了眼简泽手中的书，道：“你喜欢看这种书？我明天让人给你送来。”

简泽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看着两位兄长，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书，书页都皱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眼中一片迷茫，只觉得自己好似还在梦中，现实的一切都虚幻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