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从夏洛特家赶出来的伊莱站在了街道的对口，抽出手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碰的一鼻子灰，仰仗着优越的外貌和出众的仪态，在旁人身上多少有些猥琐的动作，此时看上也是优雅的赏心悦目，也最能欺骗小姑娘的芳心。
早在他搬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有不少人打探过他的由来，如果仅仅是个落魄世家的俊美贵公子，那在这条住满了魔术师以及和魔术界有关名流的街道上也排不上号，但再加上魔术师协会新任会长的身份，他瞬间就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拒绝了一些不必要的搭讪之后，他状似是要离开，却在转过街角时好似察觉到了目光，无意般驻足后抬起头，向着那栋施加了障眼术式的房子回望，二楼窗口的窗帘拉开了小小的一道，纱帘后的人影懒散地倚靠着窗台递来的眸光是漫不经心，而他像是不感兴趣一般挪开了视线。
直到转过角落，伊莱才不自觉地勾起了唇。
摩根知道，他发现自己了。
夏洛特看得拧起了眉毛，怎么说呢？
对这些暗号一般举动，就好像观察到母亲换了桌上的插花，父亲就知道今晚要做些什么，比如晚餐后早早地把孩子们哄睡着或者丢给奶妈，总之不会让孩子们出现在房间里或者房门口……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很难想象温情这个词会发生在被称作父亲的男人身上。
她酸溜溜地问：“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以前的朋友。”
摩根拉开窗帘后即答，难得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平静无澜。
“我得去拜访一下他了。”
说着，她吩咐卢拉卡去帮她准备一份小礼物。
在摩根到来之前，伊莱首先得接见另一位不速之客——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打量了新任首席的住所，感慨道：“真是看不出来啊。”
与新任首席那飒爽利落的作风截然不同的家宅装饰风格，内部从上到下都贯彻了巴洛克的奢华，满墙的名作挂画与穹顶的精雕细琢暂且不提，小花园里纯金海豚和海浪雕饰的喷泉简直让暴发户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有楼梯扶手上宝石装饰的狮子脑袋，冲突的元素完全无益于魔术力场的构造，从魔术师的角度来看可谓是华而不实到了极致。
“这就是贵族世家魔术师的审美吗？”
对此，伊莱也颇为无奈：“这是这条街上唯一一栋在售的房子，我上周才把它从一个花花公子手里买来，还没来得及好好打理它。”
“那你有的忙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他们还是在珐琅珍珠的古董桌边坐下，发条的魔偶充当了仆人，这大概是这栋房子里少有的魔术元素了。
“今天不打算去协会看看吗？毕竟是新官上任啊。”
“我认为没这个必要，一切都运转得很好。”
首席本身的工作不多，也没必要天天往协会跑，保持战斗力以应对魔术界任何重大的突发情况才是他们的主要职责，但考虑到首席之位继任者的三十岁年龄限制，大概这个职责更多是用来激励魔术界年轻人的。
“三十岁的年纪限制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新鲜血液，保持进取心和生命力，等力不从心了就该趁早退下来，年轻人都不希望总有一群帮不上忙还占地方的老骨头压在他们上面。”轮椅上坐着的老人笑了笑，随着从座椅上微微挺起了背，骨骼在劈啪作响，“和你一般年纪的时候我才刚刚结束学徒生涯，现在我是真的已经老了。”
伊莱说：“但您将协会协调得很好，他们都尊敬你而且始终在追随你。”这话并不是恭维，而是作为协会已经退休的上上上任首席，从平民魔术师到协会至今实际运做的核心负责人，眼前的老人确实有这个能力和资历。
摩挲着一串满溢魔力的念珠，老人劳累般闭上眼睛问道：“那你呢？”
“我还在拙劣地学习和模仿，该如何在一群现代魔术师间生活，老实说这有点难，不论是现代的魔术还是现代的生活对我来说都太新鲜了一点。”
老人冷哼了一声，他的魔术方向为“真实”，从来不容许假话的出现，但也不喜欢这个太真实的回答，从世家贵公子嘴里说出来的，就算是自谦的话，听起来都像是天鹅在自降身份，想办法融入他们这一群野鸡野鸭。
在过去的时候，古老的世家往往标榜自己优越的魔术血统，而把以协会为首的平民魔术师们视作野货，这些年随着世家与协会势力的此消彼长，越来越多的落魄世家都选择了和协会妥协，但长久以来的宿怨可没那么容易化解。
协会一方面摆出大度的姿态欢迎来自世家的魔术师，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提防他们的拉帮结派和对协会现有制度的瓦解，这种隐形的矛盾具象起来，大概就是协会每个月要处理的魔术师间十几场冲突罢了，这倒是在首席的职责之内了。
过去从未有过会长和首席都出自世家的情况，这让协会内部察觉到了危机感，但制度如此也无可奈何，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会长虽然是入赘的世家但仍旧承认自己平民魔术师的出生，而首席早已变卖了全部的家产，像是与祖辈切割得干干净净。
“明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我们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如果真的出格了，我们也会采取行动。”
老人的职责正与此相关。
伊莱像是没听出他对自己的怀疑，面不改色道：“大概是已经为自己的肆意妄为付出过代价了。”
他虽年轻，但仿佛有着超乎年纪的阅历和理性。
“你们世家的魔术师都这样吗？无论是你还是会长。”老人幽幽感叹，“都年纪轻轻就像是一副要入土的模样。”
伊莱把话题转离了自己，“我还没见过格雷会长，听说他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是有点吧，你不是刚刚从他家里被赶出来吗？如果不是怕你们交恶，我一把老骨头也不至于这么赶过来。”老人没有隐瞒自己灵通的消息，“格雷当了多久的会长了？十五年还是十六年，总之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抱着没多大的夏洛特，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夏洛特就有点儿不太好相处了，不过也还算守规矩。把人赶出来这种事确实过分了一些，等会长回来了你可以找他告状。”
“我还没那么心胸狭隘。” 伊莱为他的杯子添了一些茶，状似无心：“那夏洛特小姐身边的那位呢？”
“你说潘提格拉小姐吗？你已经见过她了吗？”
老人记得自己在会长那儿见过她，一个阴暗难解的美人，美得像是一种畸形的病征，使她有别于人类固有的不完美，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或者只带着自己异族的仆从，很少出门、社交寡淡，漂亮的脸上总是挂着冷漠厌世与不近人情，只有在她无意松懈的时候，才会散发出诸如腐烂的玫瑰般的丰郁。
好在大部分时候她极有自知地用了秘法来掩盖其表，使其看上去只是外貌出众、性格孤僻而已，若非老人精于此道也会被她蒙骗过去，如此的暧昧模棱也让老人下意识地不喜欢她，但格雷会长以少有的坚定不顾反对地把她带了过来，并公开宣称其身份为撒迦利亚·撒凡洛的后裔。
说实话，老人是不太相信的。
“昨晚的一面之缘。”伊莱说。
念珠荡开一阵魔力波动，老人用凌厉的目光审视了他一会儿，而后者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谎话被戳穿的尴尬，从容地搅动了茶勺。
“好吧，我们先前认识，但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这次是真话了。
老人慢慢悠悠地提起：“昨晚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听说你丢下那些魔术师追上去了，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她才来的协会。”
那位叫做摩根·潘提格拉的小姐大概是一周前被会长带进了协会，和这位横空出世的首席似乎只是前后脚的时间，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是有一部分原因。”伊莱的言辞间依然冠冕堂皇，“毕竟我们都顶着撒凡洛家族后裔的名号，就算只是作为家人也该相互照顾吧。”
“是吗？听起来有故事啊。”
老人和那些靠着追风捕影来的消息就能脑补一出情深大戏的人不一样，对此还是呈怀疑的态度。
“那您会帮我保密吗？”伊莱反问道，“这应该不会影响我的危险等级吧。”
加入协会的每一个成员都会有自己的档案，这些档案大部分保存在档案室里，但也有少部分被锁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这种特殊只属于一群会被标注为高危分子的人物，就伊莱所知道的，他的档案在首席选拔的结果出来的时候就消失在了档案室。
“谁知道呢，这就不是我负责的东西了。经打扰够久了，今天就聊到这儿吧。”老人掸了掸衣袍，他看上去对今天的谈话还算满意，他的余光瞥了窗外的一个身影，“你在等的客人来了，你们应该有话要讲，我也该回去了。”
伊莱出门送别老人，后者顺便和摩根打了个照面，各自无话。
“他是谁？”
“协会的上上上任首席梅里安先生，我的事务对接人。”
摩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茶水还在冒着热气，白色粉末不知道是方糖还是别的什么。
循着她的目光，伊莱明白了她的疑惑，有些无奈：“没下毒。”
“进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