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前厅，谢扶渊正在和沈翎说着什么，两人面色严肃，身体却不自觉地越靠越近。
沈翎去参加春宴，罕见地打扮了一番，一身淡青襦裙，更显气质清冷，而谢扶渊着一身墨绿色锦袍，同色系的搭配，像是情侣装似的。
沈翎最先注意到动静，她偏过头，有些惊讶，“……阿屿？”
洛观屿一如既往的乖巧温和，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师姐这么晚没回来，我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沈翎脸色柔和下来，解释道：“遇到点事儿，就回来晚了，你来得正好，我们有事和你说。”
李月楚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下，目光看向谢扶渊，“表哥，你怎么这么晚过来？”
谢扶渊面若冠玉，神情平静，“路上恰好遇见沈姑娘，想顺便商量一下女鬼的事情。”
李月楚很会嗑糖，这句话的潜台词：送我老婆回家。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俩。” 沈翎道：“这两日，我试着对女鬼问灵，问出了些东西。”
“她叫顾婉清，青州乌城人，三年前因逃避家中婚事来到了金都，半年后自缢于城东千巷坊的一处民宅。”
李月楚追问了句：“既然都逃出来了，那她为什么还……”
沈翎摇摇头：“以她如今的情况，问不出其他的东西了，我们只能从千巷坊入手，看看能不能查出其他有用的线索。”
她叹了口气：“鬼由人而生，横死之鬼游荡于幽冥界，直到阳寿耗尽或是找到替身，方能入阴司。顾婉清阳寿未尽，执念太重，若是不了结她的怨恨，等到她手上沾了人命，恐怕再难入轮回。”
谢扶渊适时插了一句：“锦明已经着手去调查此事了，等他晚点回来或许就有结果了。”
他口中的锦明，便是叶府二公子，原主的二堂哥——叶锦明。
不过，等会儿……
李月楚很快抓住重点，也就是说，沈翎对女鬼问灵后，将消息第一个告诉了谢扶渊，而不是更亲密的师弟？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洛观屿的反应，却见洛观屿眉眼弯出个弧度，笑容却没什么温度。
他突然出声：“师姐，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搜她的魂不就好了。”
“太危险了，顾婉清已经全然失去了神智。”沈翎不同意道：“何况你眼下还受了伤。”
“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沈翎语气坚定：“阿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师姐不想让你去冒险。”
明明是关切的话语，却并没有让洛观屿开心起来。
不想让他冒险，却愿意麻烦别人么？
洛观屿阴沉地想。
沈翎并未注意到师弟的异常，她的脸上露出点笑容，感激道：“麻烦四殿下了，沈翎在此谢过。”
谢扶渊顿了顿，开口道：“这位顾姑娘死因不明，本就是衙门的失职，是我应该感谢沈姑娘才对。”
“殿下忧国忧民，实乃大周之幸。”
……
李月楚听着两人互夸，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沉默不语的洛观屿。
少年坐在沈翎旁边，垂眸看着茶杯中的沉浮，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察觉到投来的视线，他抬起水润黝黑的眸子，正对上少女明亮的眼睛。
李月楚愣了一下，旋即对着他一笑。
洛观屿盯了她一眼，移开了目光，心中愈发的烦躁，她在高兴什么，不是对谢扶渊痴心一片吗？为何此刻不去缠着他？
前厅里只听得到谢扶渊和沈翎时不时的交谈声，直到一道响亮的男声传来。
“咦，都在呢，是准备吃宵夜吗？”
来人一身红色官服，俊美清朗，带着点吊儿郎当的气质。
他直接走到李月楚身旁坐下，先是猛灌了一口茶，然后伸手从她面前小碟子里取了一块小巧的甜点，抛进口中，动作有些急，像是饿久了。
青年回头，看见旁边人正不眨眼地盯着他，咀嚼的动作一顿，“不是吧？我就吃你一块糕点，三妹妹都不高兴了？”
李月楚：“……” 她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是有些好奇罢了。
这人就是叶锦明，叶家长房的二儿子，平日里不着调，如今被他父亲安排到了自己手下干活，在大理寺做了个寺丞。
叶锦明嘟囔道：“因为你惹出来的事儿，你哥哥我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你别太没良心了。”
没良心的李月楚提议道：“那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吃的来？”
“不用了。”叶锦明挑眉一笑：“来的时候遇见周管家了，让他去吩咐厨房给我做好吃的了。”
谢扶渊声音沉沉：“锦明，可是查到了什么？”
叶锦明收回嬉笑，正色道：“殿下，我按照你递来的消息，让人去了千巷坊的那处民宅。”
“宅子的主人是对卖豆腐的老夫妻，据他们说，这宅子三年前租给了一对年轻男女。”
“但不到半年，夫妻俩突然听人说，那年轻男子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已经快不行了，他们害怕人死在自家老宅，晦气得很，便想赶紧将两人赶出去。”
“两人当日卖完豆腐，连夜赶到了老宅，到了以后敲门久久无人应答，他们一气之下，强行撞开了门，进去以后，就发现那男子浑身是血的死在了屋里，而那姑娘一身红嫁衣，吊死在旁边。”
说到这里，叶锦明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之后的事情，就有些离奇古怪了。”
“豆腐夫妻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去报官，但等官差赶来后，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居然不翼而飞，全都不见了。不久后，宅子便闹起了鬼，据说每到深夜，整条巷子的人都能听见女子撕心裂肺的啼哭，这事儿闹得人心惶惶的，当时住在附近的人，都接二连三的搬走了。”
谢扶渊皱起眉头，“这案子当时是如何处置的？”
叶锦明耸肩道：“不清楚。我爹是去年才任的大理寺卿，很多陈旧的卷宗都尚未归档完成，若是要查此等小案，恐怕还得费些功夫。”
“不过，你们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叶锦明提醒道。
“千巷坊是个什么地方？什么三教九流都有，每天都有酒鬼地痞死在各处角落里，打架斗殴，偷盗行窃的事情更是层出不穷，官府衙门管都管不过来，那二人当时连尸体都找不到了，又无人坚持上诉，指不定大理寺当时连案子都没立。”
沈翎面色沉重，问道：“叶二公子，千巷坊可还能找认识顾婉清的人？”
“那地方租金便宜，租户大多是外来的穷苦人，闹鬼以后，原来那批人大多数都搬走了。”
叶锦明挑眉一笑：“不过，还真有这么一户人家，而且我还很熟悉。”
李月楚的好奇心被勾起，问：“谁呀？”
“薛琅，鹿山书院的书法夫子，曾经教过我的先生。”
鹿山书院是周国的第一书院，里面的学生都是世家大族、名门官宦的子嗣，夫子们更是执教领域的佼佼者，各种待遇自然是不会差的……
谢扶渊质疑道：“书院夫子的月例几乎和朝堂四品大员差不多，他为什么会住在千巷坊那种地方？”
“这事儿说来话长。” 叶锦明叹了口气道：“薛夫子有个妹妹身体不好，靠着昂贵的药物吊着命，书院的月钱远远不够那些药钱，所以他都是能省则省。”
“明日正好书院休沐，等我下了值，便去拜访拜访他，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谢扶渊和沈翎对视一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沈翎思索片刻，道：“四殿下，叶二公子，不如将此事交给我。”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沈翎语音顿了顿，“我和师弟顺便去净化一下残存的怨气。”
*
“沈姑娘！沈姑娘！”
朱红长廊下，晚风拂动轻纱，李月楚提着裙子绕到沈翎前面，诚恳央求道：“你们明日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洛观屿盯着她，笑中带点讥诮之意：“三小姐出门，丫鬟侍卫加起来，就可以占满一整条街，我们不想如此引人注目。”
李月楚：……
她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我出门也可以不带人的，而且我以前去书院找二哥的时候，见过那位薛夫子，有认识的人在，想必他的戒心会低一点，事情会更加顺利的。”
“这……” 沈翎不解道：“三小姐为什么想和我们去那种地方？”
官家小姐出入的尽是繁华之地，对那种穷苦脏乱的地方，她们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李月楚心道，当然是因为她要加入主线，不能让攻略对象一直和女主单独相处。
她脸上适当地流露出几分同情和悲悯，道：“我虽然险些因她丧命，但是听二哥说了她的事情，又觉得她很可怜，就想知道是到底发什么了，让她怨气这么大。”
沈翎有些诧异，没想到印象中那个颐指气使的三小姐，也会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但她还是很犹豫，毕竟叶楚楚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若是和以往一样耍起性子来，恐怕会生出事端来。
“但……”
拒绝的话语落下前，李月楚连忙竖起三根手指头发誓：“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你们说东我绝不往西。”
月光下，少女面色苍白，一双杏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含着殷切的期许。
沈翎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被她那么盯着，实在有些不忍拒绝，权衡了半响，她终于松了口，“那好吧。”
“谢谢沈姑娘！” 李月楚欢快道。
洛观屿就不是很高兴了，他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好意”提醒，“三小姐，鬼宅是女鬼的死亡之地，怨气深重，你去了，不害怕晚上继续做噩梦吗？”
少女晃了晃雪白的手腕，红绳鲜艳刺眼，那枚铜钱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
她笑成了一朵花儿，语气得意：“不是还有洛公子送给我的辟邪宝贝嘛，有它在，我怕什么？”
少年的乌瞳中倒映着月色，他斜睨了眼方孔铜钱周围几丝若有似无的黑气，突然勾起嘴角，“既如此，那三小姐，我们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