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林濛赶在六点出头抄完了作业，犹豫着是把唐冰的作业放回去还是装进自己包里过会一起带到教室去。
刚才唐冰说话她都听到了。
她是戴着耳机，但耳机里没声音，纯粹是装个样子可以名正言顺地避开一些交流。
上午时，唐冰退却着往后缩的动作，和匆忙走开的样子，她都看到了。
那一瞬间，之前所有想象的和谐相处的未来，全都不复存在。
唐冰还是放不下过去，放不下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心结，以至于看到她就立马逃开。
可她有什么办法？她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只能默默看着唐冰拉着童莜凝离开。
而最后和童莜凝那短暂的对视，让林濛无端升起一股难堪的感觉。
就好像是在自己得意的领域输给自己的死对头，看着她拿着本应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傲然离去，自己还被她看到了最狼狈的样子。
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联想。
冷静下来后的林濛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幻想感到离谱，但那种憋闷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但她没胆子冲上去拉住唐冰，只能看着两人的脚步先后消失在视野，而自己则灰溜溜的离开，回到宿舍后还得继续抄唐冰的作业。
大概就是所谓的生活所迫？林濛很有自嘲精神地想到。
但也因为如此，坐下后的林濛翻出耳机带上，装作埋头赶作业的样子，这样等唐冰回来要是不想面对她，也可以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好在唐冰中途回来没说几句，整理了床铺后就又出去了，林濛没敢动，直到彻底抄完才抬头，扯下耳机抻了个懒腰。
“抄完啦？”邻铺的赵安悦看到林濛的动作，笑着打趣。
“啊哈哈……”林濛干笑几声，不大好意思地挠挠脸，“我，咳，暑假有别的事，就没写完嘛……”
“不是没写完，是压根没写吧？”赵安悦捂着嘴直笑。
她到的时候林濛已经在抄了，直到现在快六点才抄完，想想都知道肯定是几乎没动笔。
“咳咳……”被戳穿的林濛干咳两声，转移了话题，“冰冰呢？还没回来？”
“你抄作业太入迷了，人都回来一次又出去了。”赵安悦对着唐冰的床铺努努嘴，“发现有什么变化没有？”
“啊？”林濛装作茫然的样子对着林濛的床看了半天，然后才“恍然”道：“她买床垫了啊？”
“嗯，可不是，刚才折腾了好一阵呢，你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额，我那不赶着补作业嘛。”林濛心虚地揪着手下的作业本一角。
刚才又是开门关门又是从上面扔东西下来的，她使劲往桌子上趴，头都快挨到桌面了，生怕一不小心“察觉到”唐冰的动作。
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赵安悦聊着，时间很快消磨到六点四十多。
赵安悦有些奇怪林濛今天这么话痨，能拉着她聊了快一节课的时间，不过她性格温柔，并没有表露什么，林濛说的话题只要能跟上，她都跟着聊。
林濛其实是紧张。
作业写完了，耳机也摘下来了，唐冰要是突然回来，她没有任何理由再回避了。
背对着门和赵安悦聊着还能缓冲一下，这样唐冰要是进来，第一个打照面的是赵安悦。
心里为小小的利用了赵安悦而有些歉疚，林濛绞尽脑汁挑有意思的话题和赵安悦聊。
“呀！”宿舍最靠里的女生突然惊叫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林濛也抬头看去，发现是那个女生不小心把饮料洒了一桌，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
“你赶紧擦擦。”女生对床的人提醒她。
“哦哦哦。”反应过来的女生左右环顾，慌乱中看见了唐冰椅子上那块白色的毛巾。
她下意识就要过去拿。
就在女生的手将要碰到毛巾时，一只手先一步扯过了那块白毛巾。
“你干嘛？”林濛抓着毛巾，拧眉看着女生。
时间有点久，她叫不上来这个人的名字了。
“我擦桌子啊我干嘛！”被阻止了的女生一脸莫名其妙，语气也不太好，“有病吧你，赶紧给我！”
可林濛反倒把拿着毛巾的手背到了身后，冷着脸毫不退让：“这是唐冰的毛巾，她不在，你不能不知会她一声就动她的东西。”
女生的脸色一下子黑了。
意识到自己可能太上纲上线了，林濛缓和语气，退了几步从自己桌子上拿过自己的抹布：“你要擦桌子可以用我的，别动唐冰的东西。”
其实林濛根本不知道这块毛巾是被唐冰当成抹布用的，她到的时候唐冰已经收拾完了，唐冰又是先用湿巾擦干净后才用这毛巾擦了下残留的水渍，以是这块纯白的毛巾看起来还是崭新洁白的模样。
而后来唐冰说它是抹布的时候，林濛一直低着头，只能听到唐冰说“扔那就行”，完全没把这句话和搭在椅背上还和新的一样的白毛巾联系起来。
可那女生是看着唐冰说这块白毛巾是抹布的，于是在她眼里，现在的场面就是林濛在故意找茬。
向来脾气火爆说一不二的她只觉得被下了面子，一下子就爆发了，甩手就打掉林濛递过来的抹布：“谁他妈要用你的破抹布！你给我把那白的放下，我今天还非用不可了！”
说着，她伸手就去抢。
林濛也觉得这人不讲道理故意找茬，放着别的抹布不用，非要糟蹋唐冰的新毛巾，当下挡开她的手往后躲。
刚好在这个时候，唐冰推门进来了。
看着两个人堵在门口对峙的架势，脑子有点晕乎的唐冰茫然地看着她俩。
搞什么呢？
可能是在食堂睡着的那段时间吹了些风，加重了发烧，唐冰醒来后就晕得厉害，看着眼前的乱象，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不想掺和进乱七八糟的事。
眼正挡在她桌子前人是她完全不认识的女生，唐冰猜这位可能是曾经的舍友，认真回忆了一下还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应该不是跟她关系多好的人，不然也不会记不清了，这么想着，唐冰垂着眼，礼貌地开口：“借过一下。”
唐冰的进来让女生和林濛都有些猝不及防，双双愣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唐冰从女生身边穿过，晃晃悠悠地拎起了自己的书包，又折返向门口。
“唐冰……”眼看人就要出去了，林濛下意识开口叫住了她。
已经拉开门的唐冰当场僵在原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就这么面对面说上话了耶……
脑子混沌的唐冰面无表情地扭头看过去，眼睛半睁不闭的，瞟了眼林濛，最终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桌子上两份作业。
“给我吧。”
唐冰说的是作业，但刚为了“毛巾还是抹布”和女生吵起来的林濛一时没反应过来，顺手把白毛巾递了过去。
莫名其妙被塞了条毛巾的唐冰也懵了，她垂眼看着手里，发出一个疑问的鼻音。
“嗯？”
这时才反应过来唐冰压根不知道她们吵架内容的林濛，有些尴尬地解释：“额，那什么，她要用你的毛巾擦饮料，我就……”
这话听着有点像告状。
已经有些眩晕的唐冰花了好几秒才想明白。
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女生要用她的毛巾擦饮料，而这块毛巾现在又在林濛手里，那应该是林濛阻止了她并抢过这块毛巾不让她用。
如果唐冰这会脑子清醒，她大概会对女生表示可以拿湿巾给她用，干毛巾擦了也还会发黏的，然后再跟林濛解释清楚这是她拿来当抹布用的，不是毛巾，这样尽量平衡两边的情绪。
但这会她晕乎乎的只想睡觉，于是选择了最省事的一种。
准确来说，是现在神志不清的唐冰自认为最省事的一种。
在全宿舍的目光注视下，唐冰转身把毛巾塞进自己抽屉里，扣上锁。
“行了，走吧。”昏昏沉沉身上没力气只想早点到教室坐下的人又半挎着书包，摇摇晃晃走到门口，连自己的作业本都忘了。
林濛被唐冰的骚操作惊呆了，一时竟不知该立马收拾好作业跟上唐冰，还是继续和女生争辩清楚。
而自从唐冰进门就被无视的女生先是被打断了怒气，然后又眼睁睁看着唐冰把她势在必得的毛巾塞进抽屉还锁了起来。
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毛巾不毛巾的事了，对女生来说，这就是林濛和唐冰联手在打她的脸。
“你他妈给我站住！！！”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宿舍二楼，唐冰被震得耳朵疼，下意识抬手想揉一下，结果下一秒就被一只手拽出后衣领向后倒去。
女生的动作来得太突然，林濛都没来得及阻止。
已经烧得没力气的唐冰一点抵抗的力量都没有，连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直接被女生拎着后衣领摔在地上。
眼看着自己关注了两个月，一心想拯救的人，就这么在眼前被拽倒，脸色苍白地撞在门框上，林濛火气也上来了。
她在唐冰这憋了两个月了，跟她说句话都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她，这小屁孩可倒好，莫名其妙找茬，现在还动上手了？
要是高中时的林濛可能还比较怂，不敢惹事，但二十五岁的林濛什么世面没见过？那点子怂早都被洗刷干净了，暴露出来的是骨子里的狠劲儿。
脾气火爆的女生把唐冰拽倒还不解气，抬脚还想去踹唐冰，结果腿才抬到一半，眼前就是一花，紧跟着头上传来一阵剧痛。
“啊！！！”
被按着头狠狠砸在对床铁梯子上的女生抱着头滑坐在地上，眼泪都出来了，而前面的唐冰摔了一下眼前发黑还没缓过来，就又听到一声摧残耳朵的尖叫。
她再也忍不住了，侧过身撑着地面吐了出来。
刚下到二楼的童莜凝和听到声音从值班室出来的蓝老师刚赶到宿舍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两个女生倒在地上，一个抱头痛哭，一个吐了一地，唯一站着的那个冷着脸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蓝老师都惊呆了。
童莜凝倒是先反应过来，上前扶住吐完越发手脚发软的唐冰，掏出纸巾替她擦干嘴角残留的液体。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从惊吓中回过神的蓝老师眉头一皱，怀疑的目光望向唯一站着的林濛。
“她突然找茬要拿唐冰的毛巾擦桌子，我拦住不让她用，她非要抢，还骂人，正好这个时候唐冰回来了，我就跟唐冰说了这事，唐冰就把毛巾收起来了。然后我们俩正准备去教室，她突然就从后面把唐冰拽倒了，还想踹唐冰的头，我去拦她就把她推倒了。”林濛抿抿嘴，勉强挤出一副无措的样子，指着女生满是委屈地向老师控诉。
事情交代得很清楚，也没有添油加醋，只不过隐瞒了她刚才那一下是使了狠劲故意按着女生的脑袋往墙上撞的事实。
高中林濛的形象一直以来都太过无害，而唐冰倒在地上虚弱的样子也印证了她的话，蓝老师顿时信了林濛。
她看向同样坐在地上的女生，这个女生在蓝老师印象中一直都不怎么安分，性格也比较张扬，她会惹事蓝老师倒是不奇怪，该责备的也是她。
可问题是这孩子现在还抱着头在哭，似乎也受了伤……
蓝老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老师，唐冰发烧了。”一旁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声音，蓝老师看过去，发现唐冰正半闭着眼睛靠在那个女孩肩上，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唐冰刚吐了一场，感觉浑身的血都涌到头上，脑子涨得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迷迷糊糊感觉好像有人在摸她的脸。
缓了好半天，唐冰才听清有个人在叫她的名字。
“唐冰？唐冰？！醒醒！”
“……嗯？”唐冰勉强睁开一点眼睛，但还是看不太清人脸。
终于得到唐冰的反应，蓝老师松了一口气，扛起唐冰的一边胳膊试图把她架起来，蹲在唐冰另一侧的童莜凝见状连忙一同发力，同蓝老师一起把唐冰扶起来。
半扶半抱终于把人架起来了，唐冰也清醒点了。
她收回被蓝老师架在脖子上的手，自己靠着墙尽量站稳。
“唐冰？你没事吧？”蓝老师关切地问道。
“嗯……没事了……”唐冰习惯性地说了句没事，喘了几下，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又有气无力地补了一句，“就是……摔了一下，有点晕……”
这话让蓝老师的心又提起来了：“晕？严重吗？我打120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就是发烧吗？怎么扯上检查了？
唐冰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蓝老师看她眼神迷离，以为她还在晕，越发觉得唐冰可能是摔得脑震荡了，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神志不清的唐冰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张了下嘴，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于是扭头看向扶着自己的童莜凝。
接到唐冰的目光，童莜凝冲她摇摇头：“你都烧成这样了，去医院看看吧。”
这会脑子发懵的唐冰也忘了自己为什么执着于去教室了，虽然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犹豫之下干脆闭嘴靠在童莜凝身上。
童莜凝比她高了几厘米，她现在靠着墙没站直的姿势刚好能把头靠在童莜凝肩上。
“先坐会吧。”略有些低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童莜凝唐冰齐齐转头，看到林濛拎了把椅子送过来。
“啊……谢，咳，谢了。”唐冰眼神迷离地扶住椅背坐下。
她本来是习惯性想说谢谢的，但一直惦记着维持人设的脑子及时提醒她，顿了一下改掉个谢字显得不那么生疏。
吐了一场又坐下缓了一会，唐冰终于没那么晕了，脑子清醒了一些，花了点时间后知后觉理清了眼下的情况后。
唐冰自闭了。
这他妈都什么破事啊，林濛怎么会为了块抹布和人吵起来了？吵就算了为什么冲她来啊？
累了，毁灭吧，重生什么的果然没好事。
头抵在童莜凝身上，唐冰决定继续装晕。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个烧到神志不清的可怜病号罢了。
看着唐冰脸色没那么糟糕了，林濛犹豫了几秒，还是凑近轻声询问：“冰冰，你……还好吗？”
“嗯，还行，没那么晕了……”有了更社死的闹剧摆在前面，跟林濛之间那点微妙的情绪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唐冰虽然还不敢正眼去看林濛的脸，但说两句话还是没问题的。
一直梗着过不去的那道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狼狈是挺狼狈的，但脑子里那根被唐冰自己绷紧的弦却松了不少。
或者说，人执着的事情只要被打破一次，就很难再继续撑着了。
说白了就是破罐子破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