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濛站在远处一个摊位的转角，看着唐冰靠在一个陌生女孩的怀里，笑容自然，和这几天的营业微笑截然不同。

休息不够的头脑昏昏沉沉的，还一阵阵泛着胀痛，林濛烦躁地揉了揉额角，试图缓解，但无果。

休息室难免有人进出，林濛躺在沙发上睡了几个小时，还是被不知情的忽然闯入的人惊醒了。

三十多个小时没睡，只补了三四个小时，对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来说远远不够，林濛醒来后依然很困，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林濛就想着，趁唐冰还没下班，再去看看。

于是，林濛就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画了一晚上加一个通宵的精灵少女，如同从仙境落入凡间，染上人间烟火气，正开心又自在地与人拥抱，神态里满是林濛平时很少在唐冰身上见到的依赖和亲昵。

林濛看着她们几次变换动作，拍了好一会，又搂在一起亲昵地聊着，也不知那女生说了什么，唐冰听了，半掩着嘴，笑弯了眼睛。

又聊了一会，女生终于从唐冰身侧离开，转而挽上一直站在一旁的男生，冲唐冰挥手道别。

离开的女生正好往林濛的方向走来，林濛隐约听到，那女生在回身冲唐冰摆手时，约定了什么时候再见面。

而唐冰也给与肯定地答复，笑着目送她离去。

女生从身边经过时，林濛低下头，装作一个不起眼的路人。

再次抬起头时，林濛对上唐冰的视线。

唐冰刚才同表姐道别时的笑容还没有散去，顺势也冲林濛笑笑，招手示意她过来。

林濛又低下头，停顿了几秒，才迈开腿。

唐冰刚才听韩琳讲了些表哥的糗事，笑了好一阵，这会脸上的笑还没散去，见林濛这副沉闷的样子，下意识就带着笑容，伸手去拨林濛略有些挡眼睛的刘海，软声问道：“怎么啦？才睡醒？”

可伸出去的手没能碰到熟悉的发丝，指根到手掌的位置被一只手捏住，拦在半空。

正好就是受力最重的位置，唐冰食指的戒指下，有一道还没愈合的小伤口。

刺痛从手上传来，唐冰皱了眉头。

她看到，对面的人刘海下，那双有些冷淡的眼睛，正带着复杂而压抑的情绪，直直地看着她。

其实林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脾气，她和唐冰只是高中同学，唐冰高中以外的人生，除了她偶然提起的部分，还有更多的都是林濛不了解的。

那么多的时光里，唐冰有几个林濛不知道的朋友，真的太正常了。

但林濛就是不高兴。

唐冰对她的依赖那么稀有，稀有到稍微显露一些便立马加倍收回去，可在那个女生面前，唐冰的依赖展露得那么肆意。

一个童莜凝就够她闹心的了，现在竟然还有一个人，让唐冰比对童莜凝时更加依赖。

或许也有没睡好的负面状态加成，在相对无言的沉默中，在种种翻涌的不甘中，林濛无法自控地升起一些扭曲的情绪。

她被这股情绪操控着，带着几分恶意，迎上唐冰在疑惑中渐渐沉下来的目光。

她听到自己说出前所未有的尖锐而酸楚的话语。

“这么看我干嘛？你跟她在一起不是更开心么？我只会让你觉得糟心啊，还管我干什么？”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林濛有些混沌的大脑像是被泼了盆凉水，瞬间清醒过来。

她都说了些什么？

被自己吓到，林濛下意识退了一步，略一抬眼便看到唐冰难以置信的眼神。

顺从本能，林濛松开手，转身落荒而逃。

唐冰立在原地，她也感觉像被泼了盆冷水，刚才和表姐聊天的好心情彻底消散不见，只剩震惊和茫然。

随之泛起的，是难言的气愤。

她喜欢林濛喜欢了七八年，高中幼稚冲动时，她再嫉妒林濛和别人玩不理她，都没说过这种话。

而现在，一个曾经果断拒绝过她的人，有什么立场对她说这样的话？

从头到尾，给出希望又收回的人，始终是林濛，而不是她唐冰。

过度气愤让唐冰几乎有些恍惚，甚至觉得身体都有些不稳，还停留在半空中的左手下意识抓住身边的支架，手指上的伤口再次被戴在上面的戒指硌到，疼痛感愈加清晰地传入大脑。

借着这股疼痛，唐冰深呼吸，努力舒缓情绪，试着找回工作的状态。

但她找不回来，林濛的话足够气人，唐冰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好在最后一天临近结束的漫展，人已经很少了，唐冰又站了一会，直到有人来通知她可以下班，都没再有游客来这个展位。

尽量自然地和人道别后，唐冰离开展位，垂着眼慢慢往化妆间走。

右手仍旧捏着左手食指伤口的位置，唐冰一直在用这丝刺痛让自己保持得更冷静一些。

一身精灵装扮的还是足够醒目，在唐冰慢悠悠往化妆间走去时，过来一起搞宣传的林濛前老大许杰正好想找唐冰商量些事情，看到便出声唤她。

“唐冰，唐冰？”

有些走神的唐冰很容易忽略外界的声音，许杰连着喊了她两遍，见她都没什么反应，便往这边走来，同时放大了音量：“唐冰！”

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喊自己名字，正出神的唐冰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扭头看去，脚下却忘了停住，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摔倒前，唐冰一直贴着右侧的一排摊位行走，因此，她本能地循着半秒前的记忆，伸出右手试图抓住什么来稳定自己的身体。

指尖没有触及任何物体，唐冰彻底失去平衡，下一秒，右手臂传来极其尖锐的疼痛。

这股疼痛太过剧烈，甚至连膝盖磕在地上都没了感觉，疼到唐冰大脑一片空白，叫都没能叫出来。

“唐冰！？”隔着一个过道看到唐冰摔倒，许杰吓了一跳，又喊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忙从中间的摊位穿过，快步来到唐冰身边。

入目的是纯白裙摆上一片刺目的红。

唐冰实在疼狠了，缓了好久，五感才逐渐归位，还没睁眼便察觉到手臂上除了疼，还湿漉漉的。

撑在地上睁开眼，唐冰看到眼前的地面上一片红色，鲜血还在明显地顺着伤口不断往出涌。

还是很疼，但比起刚受伤时的剧痛已经缓解很多了，唐冰调整呼吸，默默忍耐着，等这股疼痛更淡去一些。

她虽然娇气，但有些时候，其实也挺能忍的，这会顶着疼痛感看着一地的血，也没什么惊慌的感觉。

不过今天还真是水逆啊，连着伤了两次。

这个时候，唐冰竟然还有心情调侃自己。

没受伤的手臂被一只体温更高的手握住，唐冰顺着抬眼看过去。

是游戏公司的黑T恤，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给自己递水的那个人。

脸盲如是想到。

许杰这会非常慌，他没想到自己喊了一声竟然把人吓到摔倒，还伤成这样，他手足无措地扶着唐冰完好的手臂，整个人懵在原地好久，才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

即使是已经毕业几年的成年人，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血也难免惊慌，但唐冰自己反倒出乎意料地冷静，甚至比刚才被林濛气上头时冷静多了。

她静静看着这位不知道是谁的游戏公司人员颤着声打电话，在他卡壳的时候，唐冰还淡定地补上急救中心询问的信息，等问及伤势，唐冰看这人说得磕磕绊绊，干脆直接接过电话自己沟通。

“是的，我是伤者，现在还挺清醒的。”

“伤口大概十来厘米，从小臂内侧中段到手腕，纵向延伸。”

“血流的有点多，没有喷涌的感觉，但也在不停地往下淌。”

“好的，我会先试着做一下压迫止血。”

简单沟通过后，唐冰把电话还给目瞪口呆的许杰。

见许杰似乎还有些没缓过来，唐冰也不打扰他，自己低头在身上寻找可以捆扎胳膊的绳状物。

这身衣服装饰不少，唐冰一眼就看到腰上的装饰系带长长地垂着。

单手把这条装饰系带拆下来，唐冰把系带一头咬在嘴里，左手拿着另一头在伤口上方靠近臂弯的地方绕一圈打个活结，使劲收紧。

看着女孩单手操作给自己止血，许杰终于反应过来，忙伸手接过绳子的两头，帮她系紧。

感觉手臂被绑得有些发疼了，唐冰示意许杰不用再紧，指挥着他又打了个单边活结。

然后，两人继续相顾无言。

但这一地的血着实有点吓人，引来不少人围观，唐冰有些头疼地思索着怎么开口让眼前的人带自己换个位置等救护车，还没等想好，前面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冰冰？！”

看到被围观的人是自己的表妹，身前还有一滩血，韩琳吓得连忙往过跑。

唐冰抬头看到表姐小跑着来到自己身边，刚想出声安抚一句，便看到跟在韩琳身后的人。

林濛。

唐冰对上那双惊慌的视线，已经平复下来的火气又开始蹭蹭往外冒，于是，她带着几分报复的意味，稍放大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

“表姐——我没事，不用担心。”

随着前两个字落下，唐冰满意地看着不远处的人脸色开始泛白。

不是吃醋吗？那就来看看你到底吃了谁的醋，又造成了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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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来得很快，许杰自觉身为雇佣者又是直接导致唐冰摔倒受伤的人，主动跟着上了救护车。

韩琳本想跟上去，但许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说要承担医药费，韩琳便没再坚持，只问了医院的地址，准备自己过去。

目送救护车离开，韩琳看向跟在身后的两个女孩，主动询问：“你们是冰冰的朋友？”

“是，我们都是一个宿舍的。”后赶来的阎墨书看林濛还有点愣神的样子，率先开口道。

“你们要不先回家吧？我是冰冰的表姐，我跟过去看看她就行，你们还小，回去晚了家里该担心你们了。”韩琳看着两个女孩都挺担心的样子，出言劝慰。

提及家人，阎墨书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林濛这时反而像突然醒神了一样，猛地抓住韩琳的衣袖。

“表姐，不是，那个，姐姐，你让我跟去医院吧，我……”林濛现在脑子还有些混乱，像罩了层雾一样阵阵发懵。

但她很清楚，自己现在只想去见唐冰，见到她平安无事。

咬牙忍着可能会被斥责的难堪，林濛抬头对上韩琳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解释：“是我刚才和唐冰吵架，害她走神才受伤的，您让我跟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