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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其无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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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柳四娘还在愣神时,吴岚迹已经走在了去三省崖的路上。

这是他第三次来三省崖。

在他第一次来的时候,那里还不叫三省崖,而叫“山鹰崖”,因山顶的一块酷似鹰头的巨石得名。

彼时,至圣先师在山鹰崖讲学,吴岚迹恰巧路过,便留下来听这位儒家创始人传道授业解惑。

那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他才刚刚转修魔道,并移居壶山,而夫子已然垂垂老矣。

吴岚迹曾见过儒家至圣几面,但这样安静地坐下来听他讲课还是第一次。

那位夫子的外在相貌和俊美完全搭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但是当吴岚迹看向老人时,他直直地跌入了一双温和沉静的眸子之中。

仅仅一个对视,吴岚迹便震撼于老人一举一动中所蕴含的大道,以及让神灵自愧不如的伟岸灵魂。

如果说吴岚迹是天地间一缕飘渺虚无的风,没有什么可以把他留住;那么夫子就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原,让他能肆意地驰骋奔腾,却一时无法逃离。

等到夫子语毕,弟子们各自散去,吴岚迹才越众而出,站在了他面前。

“我名吴岚迹,是一乡野闲人。此世礼崩乐坏,子杀父,臣弑君,诸侯背信弃义,彼此攻伐,不复烈初盛况,还请夫子赐教,我……嗯,吴某当如何处之?”

儒家至圣看着眼前举止恭谨的布衣青年,若有所思:“我在十一年……不,应该是十二年前,我在十二年前见过你。”

“当时的你,就是这副模样了。”

“现在的你,依然如此。”

吴岚迹面带笑意地装傻:“夫子竟然还记得吴某?吴某深感荣幸。”

“吴某早闻夫子有教无类,门下有弟子三千,除却侠客商贾之流,更有名门贵族在列。”

“既然如此,多教导吴某一个,也不算多吧。”

夫子含笑点了点头,示意众弟子让开一些,让吴岚迹继续讲述。

吴岚迹先梳理了一下思路,才缓缓开口道:“吴某知晓夫子推崇六艺。”

“所谓君子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吴岚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到夫子露出肯定的神情,才接着往下说。

“而如今天下,唯独贵族世家才有资格学习六艺,百姓只知农桑即可,皇帝推崇的治国之法也是以愚民为主。”

“呵,更有人言曰:民之难治,以其智多……”

“百姓苦,但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苦,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苦。”

如今的世道啊,不论是贵族还是贫民都自顾自地生活,却不知大厦将倾,崩塌也只在朝夕之间。

吴岚迹的眼神有些沉痛,他亲眼看着烈朝在废墟上建立,难道也要看着它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走向灭亡吗?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夫子先重复了吴岚迹提到的话:“这句话是老聃先生说的,你不喜欢他?”

“当然不。”吴岚迹被老人宽厚的语气感染,不自觉地放松了不少,“这个世道如同一个深渊,无数的百姓掉了进去,而我……咳,吴某想把他们拉出来。”

“但是,老聃……先生。”吴岚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勉勉强强用了“先生”来称呼老聃。

“还有那位楚狂人之流,却选择了冷眼旁观,虽说他们选择隐居避世,不与这个世道同流合污,但也不许别人警醒,甚至……甚至还作诗放歌,嘲笑夫子。”

夫子听到吴岚迹这似乎在为他抱不平的话,先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吴岚迹疑惑地歪了歪头,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老者:“夫子?”

夫子意识到自己笑得过于放肆了,连忙揩了揩眼角:“不,没什么。你误会老聃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位后世的至圣先师像平日里教导弟子那样耐心地解释道。

“其实这段话的意思是:古时善于用自然之道治国的人,不是教导人民知晓智巧伪诈,而是教导人民淳厚朴实。”

“民众间的矛盾难以调和,是因为他们使用太多的智巧心机。”

“所以用谎言欺骗等智巧心机治理国家,那是窃国之贼才会做的事。不用智巧心机治理国家,才是国家的福运。”

“……原来是这样吗?”吴岚迹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悄悄把大拇指放进了掌心中握住,若无其事地应答道。

这种会错意的情况,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那时由于在竹简或石板上刻字实在太麻烦,所以读书人都推崇言简意赅,也就是所谓的微言大义。

也因此出现了“圣人一言有三千解”的说法,大多数时候需要根据注解才能正确领会著书者的本意。

旁边一个身形魁梧壮硕的弟子突然凑了过来:“我记得早些年,夫子曾言:‘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朝中的大夫们都还以为夫子在诅咒那些最开始用陶俑来代替殉葬的人绝后呢!”

“他们竟然还表示了赞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另一个年轻一些的白面弟子紧接着补充道,表情愤懑又无奈。

吴岚迹不禁失笑,夫子的这句话他也略有耳闻,但他心里明白,夫子的本意其实是:当年最先做出以陶俑代替真人用来殉葬的行为的这种人,已经没有后来者出现了吗?

好吧,那就让我来做这个“后来者”吧。

知其不可而为之,当仁不让于师,夫子就是这样的。

见吴岚迹笑了,先出声的那个高大弟子也咧嘴笑了起来:“还有啊,上次有个叫原壤的,他是夫子的朋友……”

“咳咳。”

夫子假装咳嗽了两声,斜睨了把自己老朋友的糗事往外抖的弟子一眼,那弟子当即讪笑着退开了。

其实他不说完吴岚迹也知道这件事,那个原壤用傲慢的姿势对待夫子,夫子直接骂他“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然后抄起拐杖就抽向那糟老头子的腿。

呦呵,瞧我这暴脾气。

你以为“孔武有力”“奔逸绝尘”这类成语是怎么来的?

那可是一个身高近两米,出身于武将世家,能扛起国门之关,单手使用青铜礼器,带着几十个学生就敢周游列国,擅长以理服人的山东大汉。

忽视掉这些小插曲,吴岚迹与夫子的交谈还是相当愉快的。

末了,吴岚迹即将同夫子告辞,问出了最后一个准备好的问题。

“如果让夫子来治理国家,夫子将如何做?或者说夫子的志向是什么呢?”

夫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残酷的时光在他眼中逐渐凋零:“那一定是……大同之世吧。”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

“是谓大同。”

吴岚迹的目光逐渐明亮起来,随后又很快黯淡下去:“可是,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只是你的理想。天下为公啊……这样的时代,我想,根本不存在吧。”

“是啊。”夫子又微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揶揄,“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预示着天下太平的凤鸟没有飞来,河中也不出现象征圣明之世的八卦图,我的一生大概就这样完了吧。

他说得很轻松,但吴岚迹还是轻易地发觉了他掩藏在玩笑之下的哀恸。

“所以嘛……就要拜托你啦。”夫子忽然朝吴岚迹挤了挤眼睛。

“欸?”

夫子很认真地说:“现在不可能,那一千年以后呢?两千年以后呢?”

“拜托你,代替我去见证吧。”

“众仙之祖。”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被老人一语叫破身份,吴岚迹眸光闪烁,讶然:“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毕竟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仙祖应该是“飘岁”,而不是“吴岚迹”。

夫子促狭道:“也不难猜嘛。一看就知道,你不是神灵就是仙人。”

“但是天生神灵是没有那么多愁善感的,更不会为一个王朝而担忧。”

“仙人就那么几个,再加上你很可能与烈朝关系匪浅。”

“传闻仙祖曾居住在吴山,你恰好以吴为姓。飘岁二字,取飘字之风、岁字之山,合起来不就是一个岚字吗?”

“所以我便大胆猜测了一下,没想到你真的应了。”

吴岚迹盯着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两人相视而笑。

“那么,我们就这样约定好了。”

“请代我去看看大同之世。”

“去看看那家国天下的时代。”

至圣先师是太阳,但太阳总有一天会落山的。

好在夫子早已塑造了一批自信而从容的青年,他们各自学习了儒家至圣的某一方面,又奔赴不同的彼岸。

夫子告诉他们,你要孝,要勇,要和而不同,要以直报怨,要择善而从,要不耻下问,要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要重人而轻鬼神……

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他们将会成为国家的命脉、人族的脊梁。

吴岚迹没有刻意去关注夫子的事,但当这位天之纵圣去世时,他仍然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端着茶杯,凝视着氤氲的雾气久久不语,回过神来后,便摆手让前来报信的人自行退下。

仅此而已了。

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

他不过是短暂地与照亮了一个时代的太阳擦肩。

在孔圣人离去之后,他的弟子们散作满天群星,涌向了天地四方。

他们因材施教,将有教无类的理念贯彻到底。上到皇宫贵族,下到农夫乞儿,都可以拜入儒门学习。

“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这里有一块美玉,是把它收藏在柜子里呢?还是找一个识货的商人卖掉呢?

“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卖掉吧,卖掉吧!我正在等待着识货的人呢。

他们打破了文化的垄断,以锋利的光芒撕破了黑暗的牢笼。

一百七十年后,稷下学宫诞生,几乎与此同时,山鹰崖改名三省崖,取自“吾日三省吾身”。

吴岚迹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发现自己已经端坐在了三省崖上。

就是他当年与夫子交谈时,夫子所坐的位置。

就在这里等柳四娘吧。

这里的雨比柳家村小很多。吴岚迹抬起头,漆黑如墨的天幕中,点缀着千万璀璨的繁星。

最近好像总喜欢回忆过去。

他幽幽叹气。

吴岚迹知道,虽然夫子被尊为天之木铎、儒家圣人,后世称其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

但在他眼中,如果忽略夫子那经天纬地之文、克定祸乱之武,只不过是一个有自己的小脾气,喜欢同身边人开玩笑,甚至还有点挑食的老人而已。

凤鸟吝不鸣,若鸣致时雍。

当悯时不平,亦可悲人穷。

孔圣人是凤鸟,可惜在那个时代,没能找到任他栖息的梧桐。

念天地悠悠,可有后来者?

作者有话要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句话出自《孟子》。“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比较多的错误理解是“他们大概会断子绝孙吧”,主流的正确解释为“他们难道没有子孙后代么?”表示的是对这种行为的肯定,并不会遭到祖先的咒怨,也不会祸及子孙。

其实孔子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还是个未知数。

我这里用了最小众的、但我个人认为最有可能正确的解释,毕竟要突出孔子的光辉形象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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