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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天街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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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万花真君后,吴岚迹依她的话在翠微岭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清晨,疲倦的韦焰色和柳无敌都养足了精神。韦寒色还没有苏醒,一行人一同下山。

夜里,吴岚迹还接到了安喜的消息,在信中她表示一切正常,但她当年炼制的毒确实是找不到了,这件事她会彻查,让吴岚迹万事小心,顺便附赠了一大笔银两供吴岚迹花销。

韦焰色没有进如酥镇,在山脚就用符咒给师尊传讯让他前来帮助,带着韦寒色与众人告别了。

翁鉴秋还在受金乌烈火毒的侵蚀,柳四娘的时间也所剩无几,柳无敌自请先一步回万木堂,让吴岚迹送柳四娘前往轮回之地。

其实柳无敌还是有点遗憾的。

凝碧伞怎么降雨,吴先生又怎么开启地府大门,他真的好想待在这里看啊。

柳无敌哀叹一声,但明显是师父那边更要紧些,拿到了轻琼雪藤,吴岚迹在不在场就不重要了,他现在只要把仙草安全地送到万木堂就好。

吴岚迹带着一脸“孩子大了,懂事了”的表情,拍了拍柳无敌的肩,不着痕迹地在他的衣服上布置了几个防御性法阵,叮嘱他路上小心。

经过翠微岭一行,柳无敌对吴先生的崇拜更上一层楼,无论吴岚迹说什么,他都会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目送着柳无敌转身走上了回万木堂的路,吴岚迹收回目光,将其放在了身边的柳四娘身上。

“我们也走吧。”

柳无敌快跑到万木堂门口的时候,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

他又跑了两步,就见雨点密密麻麻地砸下来,在他的脚边碎成一地的晶莹。

不多时,天地间已然蒙上了一层细密的雨帘。

“下雨啦——回家收衣服啦——”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喊着。

路边屋檐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坐着的老人们眯起眼,看着春日迷蒙的细雨,咧开缺了牙的嘴笑得欢畅。

“哈哈,下雨了,下雨好啊,春雨贵如油啊!”

“今年的收成不用担心了喽。”

‘哎,老李头,你刚刚说,陈家的那孩子……”

柳无敌也笑了起来,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望了望灰蓝色的天空,然后埋头冲进了万木堂。

“我回来了!我带着仙草回来了!”

在万木堂众人急哄哄地用轻琼雪藤熬药时,离万木堂几条街远的博文庙中来了一位打着二十四骨纸伞的香客。

那名年轻香客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袖口、领口和下摆都绣着些深色的藤蔓状的纹路,如酥镇的百姓一看就知道那是万木堂的制服。

正是吴岚迹。

布雨后,柳四娘已随鬼差离开,现在的他孤身一人。

参卷真君破碎的旧塑像已经撤下了,但新的还没有换上。

他没有进入正殿,而是脚步一转,径直往偏殿走去。

西北角的偏殿里供奉着画仙吕言若,如酥镇的百姓平常就很少祭拜画仙,今天突然下雨,更没有人来这里了。

吴岚迹站在门口收起了二十四骨伞,抖了抖伞面的水珠,才慢条斯理地进入了这座小小的画仙殿。

画仙殿上没有神像,而是挂了一副巨大的画像,画上的青年手执着一只狼毫大笔,眉目清俊,笑容洒脱。

“吕言若,你在吗?”吴岚迹扫视了一圈,出声问道。

似有轻柔的微风拂面而过,殿上,画像轻轻晃动了一下。

吴岚迹微微蹙眉,又道:“吕言若?”

“在呢在呢,别喊了,叫得跟喊魂儿似的。”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吴岚迹的身侧响起,吴岚迹毫不意外地半回过身,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长相和画像上的青年有七八分相似。

但他眼眶周围一片青黑,下巴上胡子拉碴,衣服也松松垮垮地挂在胳膊上,气质更加放荡不羁。

见他这幅尊容,即使知道这个不是真身,吴岚迹还是沉默了一下,说:“你还没起床吗?”

画仙吕言若打了个哈欠,不在意地回答:“起了啊,我早就起床了,你以为我是那个睡不醒的棋仙吗?”

“……那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

吕言若随意拢拢敞开的衣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明明穿着衣服!”

理直气壮。

吴岚迹懒得再和他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直接把凝碧伞拿到吕言若面前,示意他低头看。

吕言若终于睁大了惺忪的睡眼,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这是……凝碧伞?你不是说送人了吗?”

“这不是又还回来了吗?”吴岚迹淡定地反呛了好友一句。

吕言若欸了一声:“怎么又给还回来了呢,这可是本仙亲自制作的伞耶!快说你送给谁了?我倒要看看哪个家伙这么不识货!”

“一个香火神,已经去轮回了。”

吴岚迹垂着眼睛,清润的嗓音毫无波澜,但似乎又带着隐忍之意。

吕言若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也是香火神出生,但现在已经凭着日复一日的苦修真正渡劫成仙,不再需要香火之力了。

一个香火神前往轮回,原因只能是供奉减少,得到的香火不够了。

可以说,每一个香火神的死亡,都是因为被人遗忘。

吕言若一直觉得,他和仙祖纵然不是高山流水的知己,也勉强能算是相识多年的至交,但他却从未见过仙祖露出这样柔软而哀伤的神情。

完了完了完了……

吕言若脑海中只循环着这两字,他善于插科打诨,此时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好友。

半晌,吕言若都没有出声,吴岚迹定定地凝望着二十四骨伞,声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孩子呢……”

“我只教了她三天。”

“她却等了我三百年。”

“一个小姑娘啊,在深山里孤零零地等着我。”

“等了整整三百年。”

吕言若默然,过了许久才说:“真是个执着的姑娘啊。我猜,正是她的这份执着打动了你,才让你愿意把凝碧伞赠予她,不是吗?”

说完这番话,吕言若忐忑地盯着吴岚迹,希望自己能安慰到他。

“是啊,她是个执着的孩子。”

吴岚迹闭着眼睛,微微抬起了头,再睁眼时,他的眼神又如明镜般澄澈。

“不会忘记的。”

他低语道,像陈述,像承诺。

看到吴岚迹调整好了心态,吕言若才松了一口气。

吴岚迹缓缓把描山画水的伞面撑开,对吕言若说道:“其实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说呗,咱俩客气啥。”

吴岚迹指了指伞面上的某一处空隙:“我想请你在这里添上一棵柳树,嗯,画得稍微纤细些。”

听完他的请求,吕言若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搔了骚后脑勺,把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揉得更加凌乱了:“就这?这有什么难的?”

画仙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只毛都炸开来了的笔,不在意地直接把笔头塞进嘴里,用唾沫润湿笔尖。

与此同时,他的身边有一圈又一圈酷似墨痕的法力荡漾开去,半空中弥漫起一股松墨的清香味。

吕言若把笔从嘴里拿出来后,在自己墨水状的法力中搅动了几下,就开始在伞面上绘画。

画仙不亏是画仙,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株姿态婀娜的柳树,柳枝垂下,恍若美人倚靠在河边梳着如云的黑发。

“好了。”吕言若吹了吹笔尖,把狼毫笔塞回了袖子里。

吴岚迹欣赏地瞧了瞧新添上的柳树,满意地将凝碧伞收了起来,向画仙吕言若道了声谢。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画仙吕言若匆匆与吴岚迹告别后,急忙散去了法力构成的身体。

吴岚迹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道士在门口探头探脑。

“咦?这里只有居士一个人吗?”他仰起小脸,奶声奶气问道。

吴岚迹淡定地微笑:“自然。”

“可是,可是我刚刚明明听到殿里有其他人的声音啊……”小道士挠了挠圆滚滚的小脑袋,看上去颇为苦恼。

“刚刚?哦,刚刚还有我的一位朋友在。”吴岚迹看着小道士觉得有趣,不禁生出了逗逗小孩的心思。

小道士“啊”了一声:“那、那他现在人呢?”

“走了。”吴岚迹从容回答。

“骗人!”小道士鼓起了粉嫩的脸颊,“我没有看到有人走出去!”

吴岚迹笑容更胜,意味深长:“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小道士愣愣地看着吴岚迹,嘴巴越长越大,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甩动双腿冲出了画仙殿。

“师父!师兄!主持!”

“有鬼、有鬼啊呜呜呜呜……”

吴岚迹感觉自己那个叫“良心”的东西痛了一下,正要追上去解释,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道士又跑了回来,手里还举着一个小小的红木功德箱。

这个功德箱实在太小了,吴岚迹猜,是博文庙里的其他道士专门给这名短手短脚的小道士制作的。

“呜呜,师、师父说,我们要建一个……一个至圣先师像……”小道士用手背抹抹眼泪,抽抽搭搭地说,说出来的话倒是一本正经,“居、居士来都来了,不如,嗝儿,不如结个善缘再走、再走吧,呜呜呜……”

“好。”吴岚迹哑然失笑,假装把手伸进怀里,实际上是从袖里乾坤中掏出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因为塞不进去,只好放在了功德箱上。

之前弄坏参卷真君的神像时,他就说过要来捐点钱,现在正好补上。

看到这锭银子,小道士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多谢居士,居士你真是个好人,不,好鬼!”

还是个小财迷,吴岚迹笑着想。

他俯下身,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道士的额头,笑眯眯地说:“我是人,方才是在跟小道长开玩笑呢。”

小道士连忙一手捂住了额头,一手紧紧抱着功德箱。

他抬头看着吴岚迹,高兴得笑出了一排细小的乳牙:“我就说嘛,居士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是鬼呢!”

得,这小道士不但看钱,还看脸。

告别了欢天喜地的小道士,吴岚迹撑开了二十四骨纸伞,走入了如酥镇的朦胧烟雨中。

他仿佛漫步在一副缱绻的水墨画里,点缀了十里长街的繁华如梦。

吴岚迹的脚步平平仄仄,走过了空旷无人的青石板老街。

昨日春柳节才过,隔着一条街的花楹园里,最后一场只在春柳节前后三天唱的戏文刚刚开场。

“还记——”

清亮的女声一开嗓就拔出一个高音,似是长刀惊风,穿过斜挂的雨帘,掠过初生的麦垅,横亘于绿野之间。

“烈日焚尽农桑地,雩台枯枝碾作泥。”

“但见素衣纸伞生浩然气——”

“甘霖天降,明珠为之——敛——丽——”

吴岚迹没有停下脚步,对于他而言,离了这么些距离发出的声音和直接在他耳边说话没有什么区别。

那唱戏的声音再次升高,恍若春冰乍裂,清脆悦耳,丝毫不显尖锐。

“柳氏有女兰心巧,仙人抚顶授玄妙。”

“红尘难了壶山遥,惟愿黎元笑——”

唱到高昂处,宛如鲸鱼鼓浪、鲛人弄潮,带上了奇异的吸引力,想来那梨园里的客人们定是听得如痴如醉。

吴岚迹低头淡淡一笑,撑着凝碧伞,继续向万木堂的方向走去。

这一折戏已经接近了尾声,声音也渐渐低沉。

“生前万家炊烟袅,身后香火塑金庙。”

“百年雨顺风调,怎报……”

唱到这里,女声本已轻如呢喃,却忽的一个转折,声音再次高亢起来。

“诗书锦绣弦歌扬,稻麦连天民安康。”

“且醉风月拜人皇,逍遥世上莫——回——望——”

听完了整出戏,吴岚迹终于止住了步伐,抬眉往花楹园的方向望去。

不会忘记的。

无论是他,还是来自柳家村的百姓。

都不会忘记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要写完了,让我歇两天吧……

《流翠记》的曲调是《神女劈观》来着(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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