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听说了吗?”
“啥呀,大早上跑我家来……”
“哎,等等,这次是真的有一件大事啊!”
“大事?”
“天大的事!”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不一样……别关门啊,先听我说完!”
“到底发生了啥事?是天塌下来了,还是地龙翻身了?”
“都不是!不过也差不多……听说隔壁休镇啊,有神灵下凡了!”
“神灵下凡?嘁,又是不是哪儿听来的虚假传闻吧。”
“真的!这次真的是真的啊!”
“去去去,你平常鬼精鬼精的,连这种话都会信。”
“诶,我问了好多人,都说真的看到了呢!”
“那神灵啥样,你倒是给我说说呗。”
“这……这还真没人看清楚,只看到白光一闪一闪的,想来那神灵大人的尊容也不是咱们凡人随便能见着的。”
“呵呵。”
“我跟你说啊,上个月休镇不是刚征了徭役吗?据说人不够,把许多老人孩子都一起带走了。”
“啊!又征徭役了啊?”
“是啊,这日子啥时候才到头啊……”
“少来,你家有钱,给官老爷塞几个钱就混过去了,你担心什么?”
“咳咳咳,这不是休镇袁家饭庄的老板都被抓去了吗?袁老板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啊,他家的饭菜也油水很足,好吃,实惠!”
“袁老板被抓去了?那、那他家的丫头怎么办?”
“这我还真没打听过,应该有人照顾吧。”
“哎呀,应该什么呀应该,快跟我走,上休镇看看去,袁老板多好的人,粟娘多好的孩子,还有饭庄里那个算账的身体也不好,别被那些地痞流氓欺负了去。”
“是该去看看……喂,你跑慢一点!”
………………………………
“老马!过来过来!”
“怎么了这是,我还要上集市去呢。”
“哎呀,过来嘛!我跟你说啊,你知不知道前两天休镇发生的事?”
“隔壁休镇?发生了啥啊?”
“嗐,这就是你消息落后了吧?”
“快说啊,到底是啥事?”
“我听说前两日啊,去年休镇县令不是换了一个吗?今天征徭役的时候啊,人实在不够,把好多老人孩子都一并抓走了!”
“这算什么大事?我家堂叔当年都不能走路了,不是一样被官老爷拖走了吗?”
“你别急啊,官老爷抓人给当今皇帝造宫殿,一大批人被带去了月涌都,走到一半的时候,下了好大一场雨,把路给堵上了。”
“那可糟糕了,迟到是要吃板子的!”
“没办法,天灾啊……”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们在清理道路的时候,突然从地下钻出一条蛇来,据说白得像盐一样,有水缸那么粗!”
“天公啊,这么大一条蛇!”
“是呀,那蛇还真有些灵性呢,一口就把打人的官差给吞了。”
“这么大的人,一口就吞下去了?”
“你看看那蛇的嘴巴,一口怕是能吞两个人呐!”
“哇。”
“嘿嘿,然后你猜怎么着,那白蛇吃了官差还不够,还要再吃别的,就在这个时候——”
“怎么啦?”
“就在这个时候,咻的一声,就见天上掉下一把银晃晃的宝剑!”
“宝剑?天上掉下来?”
“半分不假!那把剑倒插在地上,一看就是宝贝,可白蛇还在旁边吐信子,谁也不敢上去拿……”
“这谁敢拿呀?”
“嘿,你不敢,有人敢哪!一个高大的青年从人群里走出来,一把拔起了宝剑!”
“真是好胆,白蛇还在那里呢,这蛇吃人!”
“最精彩的部分来了,那青年拿着宝剑,一剑就把白蛇的脑袋给砍下来了!”
“我的亲娘嘞,这年轻人!”
………………………………
“听说了吗?前段时间被抓去做苦力的那帮人造反啦!”
“我,我也听说了,领头的叫什么……姬十年?还是姬识冕?”
“什么叫造反啊,东街上那个教书的先生说,这叫起义,起义!”
“管他起义还是造反呢,反正最后都是会被杀头的……”
“咦?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那个领头的年轻人有神灵赐福呢!”
“啊?他不就杀了一条白蛇吗?”
“不止哦,那年轻人杀了白蛇之后,就有一个黑衣神灵乘风从天而降……”
“真的假的?”
“那还能骗你不成,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大家伙儿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呀!”
“然后呢?神灵大人说什么了?”
“说……说了好长一段话,也没睡能全部记下来,只说‘天之历数在尔躬’,还有‘有罪莫赦,帝臣莫蔽’之类的……”
“哎呀,神灵大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的,这都是什么意思嘛。”
“东街的教书先生说,神灵的意思就是,按照上天安排的次序,帝位要落到姓姬的年轻人身上了,让他不要赦免有罪的人,皇帝臣仆有了罪过也不能掩盖隐瞒。”
“天公啊,那年轻人要当皇帝了!”
“还有传闻说,当天晚上啊,在那年轻人杀白蛇的地方,出现了一大群狐狸。那群狐狸竟然围成一圈,绕着死去的白蛇唱歌跳舞,据说大晚上,看过去像是山火烧起来了似的。”
“狐狸还会唱歌跳舞呀?”
“怎么不会?你猜那些狐狸唱的是什么?”
“你又在开玩笑了吧,人怎么能听懂狐狸在叫些什么。”
“狐狸叫的是人话,那些红毛畜生在唱——‘不执其中,四海困穷,天命在烈,大广将终’!”
“什么意思?”
“哎,解释了你也听不明白,你只要知道,神灵觉得我们老百姓太苦啦,现在这个皇帝不够好,想让那个斩白蛇的年轻人当皇帝。”
“要不,咱们赶紧去他面前露个面,以后说不准也能沾点好处呢?”
“你小子,想得真美!”
………………………………
“咳……咳咳咳……这下,应该给阿冕造足声势了吧?”
树林里,姬识冕和郭霖偷偷避开旁人,溜到了一块空地上。
而一手造成了一切的黑衣神灵,正在那里等他们。
“还得多亏了飘岁,不然哪有那么容易啊?”姬识冕笑道。
他身上穿着一件软甲,那是他当年从兴师城逃跑之时所穿,那么多年一直被他细心地保存着,现在终于又有了这副软甲的用武之地。
飘岁垂着手站在姬识冕身边,看上去安静又乖巧,像是一只家养的小兔子,被人抓着耳朵拎起来了都不知道挣扎一下。
郭霖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真的是一位神灵吗?
怎么可能不是?当初自己的病就是这位治好的,还能一夜间跑到远离兴师城的翠微岭采药,离开的时候突然就不见了,十年后再见也是分毫未变。
在加上飘岁在徭役队伍前所展现出的能力。
但是……但是……
看着跟着姬识冕走来走去的黑衣神灵,郭霖的心里涌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愧疚,总感觉自己在哄一个懵懂的小孩去帮他们做坏事。
而实际上,从白蛇起陆、天赐宝剑,到姬识冕斩白蛇,神灵降神谕,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飘岁的主意。
当时,姬识冕刚目瞪口呆地听完整个计划,然后便抱着脑袋蹲在墙角,开始怀疑人生。
他就纳闷了,飘岁这一肚子坏水都是跟谁学来的啊?
以前的飘岁明明那么好骗……呸,那么单纯……
黑衣神灵用那双漆黑却澄明的眼眸望着他,还是面无表情,但已褪去了吴山时期的不近人情,看上去愈发温和了。
“飘岁,你这都是跟谁学来的呀,怎么学成了这个样子?”姬识冕忍不住发问。
黑衣的神灵一言未发,只是眨巴了一下眼睛,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飘岁听不懂哦.JPG
郭霖看着他,神志略微恍惚了一下,视线模糊的那一瞬间,眼前的黑衣神灵似乎化作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黑莲花。
回过神,郭霖赶紧甩甩脑袋,把这个古怪的想法丢进记忆的垃圾堆里。
“接下来就是军备的问题,这个不用担心,我们此举定会使天下有志英豪都萌生出放手一搏的想法,而阿冕有飘岁先生背书,在正统上就占据了制高点……”
“再者,永王旧部中,仍有蛰伏起来以待良机的,他们都可成为我等的助力……”
“而广朝宗室里,若不想为今上陪葬,也必然会暗中在我方下注……”
郭霖到底是永王霍鲸的军师,他清了清嗓子,喘匀了气,条理清晰地向他们分析着目前的局势。
“所以眼下我们需要做的,就是隐藏自身,挺过第一轮来自朝廷的清剿。”
“接下来,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郭霖对自己很有信心,对姬识冕也很有信心。
在永王时期,姬识冕已经逐渐展露出了在军事上的天赋,因此才能被永王看重,点为亲兵,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而永王兵败,除了敌众我寡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郭霖当时病重,连清醒都很难做到,何谈为霍鲸出谋划策?
现在,有神灵相助,他们合该一试!
姬识冕背着郭霖逃出兴师城时,郭霖的意识浑浑噩噩,勉强撑起了眼皮,睁开一条缝隙,只见满目的血色。
猩红占领了他全部的视线,鼻腔里涌入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耳边兵戈之声震天,郭霖趴在姬识冕的背上,随着他的狂奔一颠一颠晃荡,令他更加目眩神迷,看不清眼前的路通往何方。
但在嚣张泼洒的血色里,他看清了国都的朝歌夜弦,看清了皇帝的奢靡享乐。
他看清了心里的路。
“我能做些什么?”
飘岁的声音把郭霖的思绪拽回了现实。
“作为人的话,我能做些什么?”
郭霖有些错愕地看着表情格外认真的黑衣神灵:“作为……人?”
飘岁抿着浅色的嘴唇,看上去竟有些羞愧。
“我插手人间之事,违反了神灵戒律,必定会受到天地道主的惩罚。”
“大概……会在业火炼狱里关上几百年吧?”
“但我可以求一求天地道主,换个惩罚,比如……比如褪去神身,成为凡人。”
飘岁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但听者心里掀起的可就不止是惊涛骇浪了。
“不行!”姬识冕吓得面色惨白,急忙扑上去攥住了飘岁的胳膊,慌乱间的劝说也显得语无伦次,“不要变成人,千万别!你绝对不能这么做!”
郭霖也又惊又怒:“先生怎可拿自身的命途开玩笑!”
飘岁岿然不动:“我没有开玩笑。”
他说:“我真的认为,如果我是凡人,或许,能做到更多。”
“先生啊……”郭霖一时语塞。
姬识冕隐隐察觉到了他这种想法的根源,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线保持稳定。
“飘岁,如果你是神灵,就算留在吴山,你也可以救很多很多的人。”
“可如果你是凡人,就算为此奔波操劳了一辈子,到头来也可能转头成空。”
“你生而为神,本该逍遥自在,何苦非要来这人间摸滚带爬呢?”
飘岁道:“你道理多,我说不过你。”略微顿了顿,“只是我意已决,你道理再多,也说服不了我。”
未来虚无缥缈,而他眼前的却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命。
“你的脑袋是实心的吗?!”
姬识冕有些抓狂。
你说的都对,但我不打算听。
还有比这更憋屈的事吗!
飘岁一怔,摸摸自己的头,用一种无辜无害还有些委屈的眼神看着姬识冕。
“就是实心的啊——虽然也可以不是——但你的头也是实心的吧?”
话音刚落,飘岁突然猛地推开姬识冕,走了两步,抬头远眺苍茫高天。
郭霖和姬识冕也下意识地随之望去,但见碧空如洗,只有一两丝单薄的云气缭绕在天幕上,颤颤巍巍,好似一阵微风就能吹散。
总之非常正常。
姬识冕脑中灵光一闪,面色也立即难看起来。
“天公,地王娘娘……”
他嗓音干涩,气息堵在胸口。
“他们来了?”
飘岁望向他:“是。”
姬识冕红了双眼,忽然疯了一般朝黑衣神灵大喊起来:
“飘岁,你还是跟他们走吧,我们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见面了!”
“如果你惦记我,就远远地看我一眼,然后回吴山做你的逍遥神灵!”
“你想变成人,若是来日后悔了,又该如何自处啊?”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一章,小姬的故事没讲完,但是要先走一千年后的剧情,后面还会继续讲
原本想把袁老板和粟娘都刀掉,最后还是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