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月升。

织霞仙子一杯美酒入喉，另一杯浇入大地。

“人皇姬识冕管不到我，而天地道主无暇管我，只有长居人界的飘岁，使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重创飘岁的机会。”

“七百年前，飘岁在人界游历时认识了一个叫叶甘草的人，两人相交莫逆，叶甘草死后，飘岁竟想入地府寻人。”

“真是天助我也。”

“飘岁太守规矩了，他明明可以直接去找叶甘草，却还要先行向地道主报备，这一来一去，就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藏起了叶甘草的魂魄，又在排队过奈何桥的魂魄中略施幻术，捏造了几副酷似叶甘草的面孔，引诱他一步步接近了奈何桥。”

“又在他意乱神迷之时，对飘岁使用‘戏傀儡’之法，控制他闯入了混沌禁地，飘岁不会料到，他创造的二十八奇术竟被我利用，反过来害了他！”

“我只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一瞬即退，地府因飘岁强闯之举陷入混乱，等一切平息，我早已离开，连同留下的痕迹也完全抹去了。”

“可惜啊，扶摇主人和人皇姬识冕都护着他，业火神狱关押一百年，改成了壶山禁闭三百年。”

“哎，好歹也是三百年，足够我做很多事情了。”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雪片落入酒杯里，转瞬无影无踪。

“飘岁朋友不少，但他的朋友相互之间却未必是朋友，稍加挑拨就能让那些人对飘岁敬而远之——谁知道飘岁觉得哪个朋友更重要呢，若是自己的敌人说服飘岁来对付自己怎么办？”

“哎，飘岁啊飘岁，你风评是好，但和你做朋友可是有一定的风险的啊。”

“涵清江水神涵清君擅离职守，我就顺势把他押送飘岁时，放飘岁去祭拜叶甘草的事也捅了出来，涵清君被罚转世重修，这又给了我动手的机会。”

“我没有自己的势力，九重天和地府都难以渗透，我就开始关注人界。中原有姬识冕坐镇统率，我不能妄动，便转向妖魔两族。”

“妖族群龙无首，根本就是一盘散沙，但金乌安喜却跳了出来，放言要庇护与教化天下众妖，我在暗中助了她一臂之力——妖族力量凝聚，我将来想要调动也就不那么费事了。”

“只是北海妖族不服大陆的金乌，那金乌却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想到要将海中妖族一同收归麾下，这可不行。”

“幸好在这之前，我已说动了一只黑鱼妖，为他取号为‘玄海仙师’，派他进入钱达家中——我知道他是涵清君转世的父亲。”

“但是那次，我晚了一步，涵清君竟然被钱达抛弃了！于是我令玄海仙师按兵不动，化明为暗。”

“很快我再次找到了涵清君的转世，命玄海仙师传授钱达‘血引鬼奴’之术，让钱达动了寻回儿子的心思，涵清君的转世宛浮生回到钱家后，我又让玄海仙师下令杀了飘岁的弟子傅朝青。”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傅朝青是傅诚的后代，人皇仙祖蔑视仙神法规至此，天地道主却依然轻轻放过，何其不公！”

“傅朝青早该死去，我不过是将他的命运拨回了正轨而已。”

“傅朝青被宛浮生所杀，一边是亲传弟子，一边是两世好友，我倒要看看飘岁如何抉择！”

“呵呵，飘岁杀了玄海仙师与钱达，意识到了海中妖族的那股力量；安喜将其收复，壮大妖族势力；傅朝青身死，涵清君剥夺水神之首的位格，受十世轮回。”

“飘岁一朝之间失去朋友和弟子，心灰意懒，直接回了壶山。”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所有的一切，最终竟然为我做了嫁衣裳！我，才是最后的受益者！”

“虽然那把八苦剑被丢在了镜河之底，不过没关系，左右我当时还找不到使用它的办法，就委屈神剑在暗无天日的水底待了一阵子。”

“不久前，我借着燕妖简墨和人族明月妨，重新取回了八苦剑，现在我的幻术已然至臻至妙，瞒天过海不过一念之间，这把神剑终将为我所用。”

“妖族事毕，还有魔族。”

“魔尊舒轶很好操控，只要选个合适的时机把烈朝太子姬成璟的存在告诉他，就算完成一半了，难搞定的是魔族的左右将军。”

“右将军于重是舒轶一手提拔起来的，向来对其唯命是从，但他敏锐缜密，想要绕过他利用舒轶，恐怕要废些功夫。”

“而现任的左将军石盘刀，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让他对人族出手比登天还难。”

“但是这两位将军的不同秉性，只要手段得当，也未必不能将他们化为我手中的利刃！”

说到此处，织霞仙子冷然一笑，转了转手中精巧的酒杯。

细碎纷飞的雪在无边思绪中起舞，像柳絮、像芦花、像蝴蝶，在皎洁的月光映衬下，熠熠粼光闪烁，融化在朦胧的视线里，若隐若现，那翩跹的姿态不知承载了多少痴痴的凝望。

“我悄悄地接近了楼风，也就是那位烈朝最后的太子姬成璟，在姬识冕的眼皮子底下，这事确实不好办，好在姬识冕并不看重他，而楼风也早有脱离姬识冕的想法，只要我稍加教唆，他就会主动为我打掩护。”

“我状似无意地将楼风的身份透露给舒轶，为他们两人搭上了线，兹事体大，舒轶不会让左将军于重知晓，正如楼风不会告诉姬识冕。”

“我给楼风出主意，让他主动请缨，做了罗袖城的城隍，一来，远离胜寒之巅和他那麻烦的祖宗，二来，接应潜入中原的魔族死士。”

“舒轶的胆子还是不够大，他仰慕飘岁，就算因烈朝灭亡致使师徒不睦，他也不愿对飘岁下手。”

“哈哈，于是我告诉他，他明明是人族出身，是大烈最忠实的子民，是飘岁害了他，害他远离故土，不能为国尽忠。”

“是飘岁害他扭曲异变，害他成为魔族，偏居穷距原一隅，经年累月地承受着魔气焚心之苦！”

“舒轶啊舒轶，你的心思太过浅显，又被保护得太好，也因此易受外界左右，不过千年的师徒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消弭的，我便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舒轶和楼风都以为我的目标是沧朝，而实际上飘岁才是我最主要的目标，我告诉他们，想覆灭沧朝，战争不可避免，而一旦人界战火再起，飘岁定然会入世。”

“舒轶是飘岁的大弟子，飘岁有管教他的资格，届时魔族若想出兵，一定会遭到飘岁的反对甚至是阻止。”

“想要解决，其实很简单。”

“只要舒轶不再是飘岁的弟子就可以了。”

“我说，如果舒轶无故与飘岁断绝师徒关系，只会打草惊蛇，不如把事情做绝，直接封印飘岁的记忆，让他忘记自己是魔尊的师尊。”

“这件事，当然是交给最得飘岁信任的舒轶去办。”

“舒轶将飘岁带离了壶山，丢在了南疆的翠微岭上，随后被万木堂的人带走。舒轶从他的师妹处骗来了金乌烈火毒，给翁鉴秋下了微量的此毒，引诱飘岁寻找翠微岭深处藏匿的轻琼雪藤。”

“飘岁记忆被封，法力被锁，只要我们谨慎一些，就能在不引人注意地带走轻琼雪藤——这种仙草是金乌神火的克星，有了它，就不愁对付不了妖王。”

“我还顶替了琴仙李如鱼的身份，只不过陈淼之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发现了我的身份。”

“这样更好，李如鱼在我手中，他不会冒着风险违抗我下达的命令，就算我给他的指令会伤害他的挚友。”

“虽然因为扶摇主人的到来，这个计划被迫中断，但于我而言也没有损失，无需挂心。”

“雪凰是我随手布下的棋，本以为已经无用了，没想到在辞山门的运作下，还能重创飘岁，真是意外之喜！”

“但对于飘岁，这些甚至连试探都算不上，就算控制了妖王，也顶多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

无声的雪，落在枝桠上、屋檐上，永暮渊内，各式玉宇琼楼，勾勒出了不同风景的美丽弧线。

雪花，不仅使人们看到白玉无瑕的新景，更能窥见春天的曙光。

织霞仙子自斟自饮，每喝下一杯酒，就会将另一杯泼向大地。

“计划里的终局即将降临，我近期反复思忖当年之事，竟然真的让我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漏洞。”

“——三才佩。”

“我便以此为由，夜会飘岁，向他打听关于三才佩的一切，他果然知道什么。”

“三才佩中，储存着一段非常重要的信息。”

“我暂时还打不开它，不过不用急，等我拥有了清浊合一的混沌之体，解开玉佩上的禁忌定然手到擒来。”

“我本准备施计离间姬识冕与飘岁，他们相互扶持了一千多年，我尽已所能也顶多让他们闹点别扭，时日一长就会失效。”

“不过嘛……上天果然还是眷顾我的，在我动手前，他们两个竟然自己生出了矛盾龃龉，再加上飘岁失忆，一时半会儿不会和解。”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魔族与妖族联合进攻人族领地，只要不危及三界根基，归根结底也是人界的内务，漫天仙神皆不得任意干涉。”

“也就是说，在我出手之前，飘岁也决不能出手。”

“自古兵贵神速，只要我们行军的速度够快，沧朝大军来不及支援崇阿关，崇阿关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飘岁的弟子刘白了。”

“刘白的实力不及舒轶，届时我会劝舒轶直接大军压阵，以穷距原上的阵法为辅助，一举攻克崇阿关隘。”

“但攻下崇阿关并非我的主要目的，借此战突破境界、清浊合一，才是我所追求的战果！”

“我承认，我在赌，过去的一千两百年，我都在赌！”

“可我每一次都赌赢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我赌，在长期的暗示下，左将军石盘刀会向飘岁传信，承诺只要飘岁能解决穷距原上魔族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魔族就会退兵。”

“飘岁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好的神仙——这是他的不幸。”

“他会同意的。”

“穷距原生息凋零，最主要的原因是那过于浓郁的浊气，就算是天地道主亲自出手，也很难在短时间里见效。”

“但是别忘了一点，飘岁是魔修，还是一个会‘鲸吞海’之术的魔修。”

“他能够强行将大量的浊气纳为己用，我赌，他一定会这么做，在此之后，飘岁有三种选择。”

“第一，将这些浊气转移至人族的领土中。此举轻则会破坏人族修行者占据的洞天福地，重则连年天灾、疫病横行。人族不会同意，就算勉强同意了，也会对众仙之祖心生怨怼。”

“第二，将穷距原的浊气转移至九重天与地府中。这两界的清浊由天地道主亲自监管梳理，贸然注入大量浊气，只会打破那种微妙的平衡，神灵仙人必会阻止。”

“第三，由他自己，强行容纳这些浊气。但他又是决计无法承受这种程度的浊气的，如果让人族修行者知道他们的众仙之祖其实是魔修，还是个灵识溃散、濒临狂乱的魔修，一定会很有趣吧。”

“陈淼之以为我教他的法术只能封印记忆，却不知那个设在灵台的禁忌与气海的法力封印同根同源，相互呼应，无可逆转地削减着飘岁的神识。”

“我在穷距原上布下了增强魔族战力的大型法阵，法阵的原理，是提高浊气的活跃度，使它的运转更加暴虐恣意，这也以为着修行魔气的人更容易陷入失去理智的疯狂状态中。”

“我很期待，在这种情景下，飘岁是否能抵挡魔气对心智的侵蚀呢？”

“届时，我就不是残害仙祖的凶手，而是拯救世人的英雄。”

“呵，石盘刀向来是个主和派，飘岁坚决反对不正义的战争，每一步都是他们自己深思熟虑后所做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舒轶和楼风眼里，我浅薄、暴躁、耽于享乐。”

“在飘岁眼里，我幼稚、弱小、狂妄自大。”

“然而他们看到的，都只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

“飘岁杀了玉尘，但他却还是那样干净，不染半点鲜血与尘埃。”

“我也会像他那样，干干净净地杀人，干干净净地立于三界顶峰。”

“玉尘啊，这一千两百年的谋划，也终于迎来最后一局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结（蠢作者自己也有点晕）：

织霞隐藏叶甘草魂魄，诱导吴先生闯入禁地被关禁闭三百年（第11章）；挑拨神仙们与吴先生的关系，导致他风评很好挚友很少（第70章）；透露涵清君渎职之事，涵清君被罚（第32章）；命玄海仙师潜伏在钱达身边，传授钱达血引鬼奴术陷害宛浮生（第51章）；让宛浮生去杀傅朝青（第49章）；将楼风身份透露给舒轶（第55章）；教唆舒轶偷袭吴先生并封印法力和记忆（第1章）；让舒轶给翁鉴秋下毒，由此引出轻琼雪藤（第24章）；让楼风去做了罗袖城的城隍，接应魔族死士（第60章）；顶替李如鱼的身份，欺骗陈淼之（第83章）；顶替妖王安喜的身份，骗简墨找回八苦剑（第94章）；暗示石盘刀向吴先生传信提条件（第126章）

织霞不知道的：扶摇主人给吴先生治了灵台的伤；姬识冕和吴先生和好了；壶山上有个清浊相生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