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安又宁习惯了被人忽视。
还从来没有人就为了他一句话,便如此煞费苦心,只为了讨他开心。
其实细想起来,这些日子宫主夫妇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他的红木轮椅,他若觉得哪里不舒服,宁宫主次日便会做个改良后的出来,让他更换,纵使他惶恐的摆手拒绝,宁宫主亦坚持。除了第一次外,后面连续的五六次,都是宁宫主细心如发的通过他细微反应看出来,主动改良更换的,如此几次三番,宁宫主却从未有过一次不耐烦。
宫主夫人亦是,他的贴身衣物都是宫主夫人亲手裁剪,他惶恐之下只劝了她一句“莫要太耗费眼睛”,宫主夫人就喜极而泣。而他但凡在饭桌上多吃一口的菜式,纵使别的菜式再变,那道菜式都会保留,他曾私下问了春信一句,这才知亦是宫主夫人留心他喜好而花费的心思。
安又宁从未想过,重活一回,他竟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双亲的双倍疼爱。
爹爹也很好。
可安又宁却头一次知晓了被人如此在意的感觉。
他不再是那个没人要的人。
他被如此真切又和煦的爱着。
他是宫主夫妇心中的第一顺位。
安又宁第一次如此强烈觉得自己真实的归属于这里。
真切而又澎湃的感情激荡着他的心口,安又宁实在忍不住哭的抽噎起来。
宫主夫人却吓了一跳,忙将他搂在怀中,摸着他的后脑勺心疼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为娘便着人撤下去,我儿莫哭,哭多了伤眼睛……”
安又宁听闻,压抑的澎湃感情皆化成酸涩不堪的哽咽,他终于喊出那个重生前,他从不敢也从没机会出口的称呼:“……娘亲。”
宫主夫人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怀中的儿子,眼泪竟也扑簌簌落下来。
宫主夫人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你叫为娘什么?你再叫为娘一句,”见安又宁埋在她怀里闷闷的哭,却没再唤,她也不逼迫,只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一遍遍喃喃,“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宫主夫人忍不住与安又宁抱头痛哭起来。
等宁宫主被慌张的小丫鬟叫过来的时候,就见到面前的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互相抱着哭成了泪人。
宁宫主也不由得慌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却在听闻前因后果后,顿时哭笑不得。
宁宫主却没再劝二人莫哭,反没甚颜面的去哄宫主夫人怀里的安又宁:“好儿子,你也叫为父一声‘爹爹’,你叫一声……”
安又宁却叫不出口。
“爹爹”二字总会勾起他生前与安清淮相处的快乐记忆,他对宁宫主叫不出口。
仿佛一出声就是对爹爹安清淮的背叛。
安又宁眼珠红红的,看着宁宫主,嘴唇紧抿,始终没有出声。
却没想到他这个举动倒是把宫主夫人“噗嗤”逗乐了,宫主夫人也不哭了,在宁宫主跟前疯狂炫耀:“怎么样,儿子先开口叫的我罢,儿子叫我‘娘亲’了诶!”
宁宫主也不恼,只是听后一脸苦哈哈的,脸都要皱成苦瓜了,颇为垂头丧气的。
安又宁听见宫主夫人的话,也不知为何,脸慢慢就红了,继而再看向宁宫主,心头就有些不忍,他蜷着脚趾垂着头,思虑再三,终是心头发软,用低的快教人听不见的声音呐呐了一句:“……父亲。”
宁宫主却没有应声。
安又宁心想,可能是他声音太小了,对方没有听见,可教他再喊一遍,他一时也再喊不出来……
他有些为难的蹙起眉头,忍不住抬眼偷觑。
却不曾想,他方抬目,宁宫主竟欢喜的展开双臂过来,托着他的屁股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这是抱幼童的抱法,可他已经不是那么小的小孩子了!
安又宁猝不及防的双手扶住宁宫主,脸色陡然炸红,慌张的一连去拍这具身体生父的肩,难为情的情急道:“父亲,父亲快放我下来!”
哈哈笑着的宁宫主这才似觉出不妥,将安又宁重新放回地面,瞧着安又宁惊魂未定的神情,忍不住讪讪的摸了摸鼻尖:“我儿莫怕,为父、为父只是太高兴了些。”
宫主夫人立刻在一旁笑话他:“哎呦,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不稳重,初儿,咱可不学他!”
倒似把自己方才因喜极而泣,与自家儿子抱头痛哭的失态,扭头便忘了去。
众人一时便都笑起来。
面对自家妻子的拆台,宁宫主却也不恼,反跟着大家一起乐呵呵起来。
看着眼前的场景,安又宁如坠美梦,浑身微暖,多日悲郁的心绪仿佛也一并散开了些许。
鹤行允听说了白日里的事,于晚间敲响了霁云苑的隔扇门。
安又宁方打开隔扇门,抱臂的鹤行允便微一伸手,笑的冲他打了个招呼:“哟!听说你近日和伯父伯母处的不错啊。”
安又宁将他迎进来,垂下眼睫跟在后面走:“他们待我很好。”
前面鹤行允停了下来,安又宁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鹤行允却回过身来,看着面前一脸迷惑的安又宁,挑了挑眉:“难道我待你不好吗?”
安又宁愣在原地。
鹤行允待他……自然是好的。
自以宁初霁的身份苏醒后,他所有有关之前的事情全部是鹤行允帮他打听的。
除此之外,鹤行允还经常过来看他,关切他,逗他开心,不论鹤行允是碍于廖家的身份或是对宁初霁的初心,不可否认的是,最终获益的却一直都是他安又宁。
鹤行允一直都在各种意义上帮他。
只是……他不知道鹤行允为何此时说起这个。
安又宁略带迷惑的望过去,承认道:“自然是好的。”
鹤行允佯作委屈:“既如此,竟不值小朋友的一声‘行允哥哥’?”
安又宁:“……”
——鹤行允待他自然是好的,就是……总说一些让安又宁面红耳赤的话,令人无法招架。
上辈子除了和身为亲人的爹爹,大师兄亲近,除了和将其当作.爱人的谢昙亲近以外,安又宁再未和别的任何人如此亲近过,就算只是言语之上。
他抑制不住本能的耳尖红了,黏黏糊糊的叫了一声:“行、行允哥哥……”
鹤行允反倒惊讶于他的反应,摸着下巴围着他看:“哟,这么听话?”
安又宁很难不恼羞成怒,猛然抬眼瞪了一眼鹤行允,气呼呼的走到中堂罗汉床处,坐了下来。
鹤行允哈哈笑了,跟了过来,于对面坐下,以手支颐,歪着头笑眯眯的看他:“叫的真好听,小朋友再叫一声?”
安又宁总觉得鹤行允在调笑他拿他取乐,睁大了眼睛望过去,不可置信道:“鹤行允!”
鹤行允却不以为怵:“莫恼。”
又接着道:“我打听到了魔域的一些消息。”
是自己拜托鹤行允的事!
安又宁须臾敛容正色,听鹤行允讲。
等了片刻,鹤行允却闭口未言。
安又宁奇怪道:“是哪些消息?”
鹤行允看了安又宁一眼,再次勾起唇角:“再叫一声‘行允哥哥’听听。”
安又宁如鲠在喉。
安又宁屈服,垂头丧气:“行允哥哥。”
鹤行允立刻笑眯眯的“嗯”了一声,隔了罗汉床方桌伸手揉乱他一脑袋毛,哄小孩子道:“诶,好乖。”
安又宁霎时鼻子都要气歪了。
所幸鹤行允知道见好就收,终于说起正事来:“襄德城城主计雄侯死了。”
鹤行允道:“是谢昙干的。”
安又宁垂着眼睫没吭声。
鹤行允却略有惊讶:“你不意外?”
安又宁自然不意外。
当初他去刺杀计雄侯就是因为质子人选未定,他为了助谢昙一臂之力,才孤身犯险,最后才落了个被利用惨死的下场。
计雄侯是魔主另一个义子——玉同城城主左玉同的势力附庸。杀死计雄侯,相当于大大削弱左玉同的势力,左玉同便沦为最末,成为最有可能被派为出使正道的质子人选。
对谢昙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如今计雄侯死于谢昙之手,自然就不是什么令人意外之事了,反让人觉得很是理所当然。
安又宁下意识攒着手指道:“所以魔域质子的人选定了,是左玉同?”
鹤行允却道:“那倒没有。”
安又宁疑惑的看过去,就听鹤行允道:“魔主还未正式通知正道质子人选。”
安又宁皱起眉头来。
鹤行允笑他:“小小年纪,这般皱着眉头,也不怕变成了小老头。”
安又宁已然习惯了鹤行允三句正事就要取笑他的说话方式,鼓了鼓嘴巴:“你又取笑我!”
鹤行允道:“任何事情都需出师有因,谢昙大张旗鼓的灭了计雄侯的势力,你就不想知道他打的什么幌子,拉的什么大旗?”
安又宁极快的掩下眼底燎原的恨意,只略微抿了抿唇:“与我何干。”
“哦?”鹤行允挑了挑眉,却并不追究安又宁的话,只嗤笑道,“这谢昙倒是个难得的情种,他出师襄德城没什么别的借口,只道让计雄侯还一个人给他。”
“据说那人是他的爱侣,被计雄侯关入了密牢,生死未卜。”
鹤行允道:“谢昙便于襄德城城门前放言计雄侯,将他的爱侣还予他,他便退兵,若不交还,他就取了计雄侯性命,踏平襄德城。”
鹤行允意味深长的看过来:“谢昙说,他的爱侣名叫安又宁。”
作者有话要说:防杠说明一下哈:
修真界虽然也是十八岁成年,但是由于活的久,两百岁以下会统一被长辈看成小朋友,两百岁至五百岁是青少年时期,五百岁至七百岁是中年期,七百岁至千岁是老年期,一般活到八九百岁就是了不得的高龄了(没有飞升的情况下)。
所以十八岁的宁初霁(安又宁)在他父母眼里,还是个年纪很小的小朋友,所以宁父会有下意识把小孩抱起来表达欢喜的动作,是毫无杂质的亲情。
关于称呼(怕大家混淆,说明一下):
爹爹——安清淮(安阁主)
父亲——宁旌岚(jing,lan)(宁宫主),娘亲——廖娇娇(宫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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