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场内的天幕灯洒得虚虚实实，影绰间，T台似是笼了层纸醉金迷的薄纱。
星细砂般的碎光起伏交错，晃眼，燥热，炙烤着台下一张张油头粉面的脸孔，像极了绕着蜡芯融开的那层蜡油，面上波澜不惊，内里热潮汹涌。
坐在头排最佳位置的谈烟困意沉沉，画册的边沿抵着下巴，眼皮子却直往下耷拉，晃晃脑袋，强打起精神，又继续佯装兴致勃勃，只为等最后结束的时刻。
身着DZ最新一季高定的纤瘦模特迈着猫步，一个接着一个从她眼前晃过，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催眠仪式。
她很煎熬，但懂苦中作乐，索性转了视线，暗自观察台下人的反应，以此分散困意。
那一张张端着，装着的精致面庞虽然神情各异，却无一不是充斥着精打细算的铜钿味。
一个对视，一阵耳语都是戏份，简直比T台上的走秀还精彩。
扫了一圈后，她忽然注意到隔着T台的另一端，与她座位正对着的男人似乎总在有意无意打量自己。
男人气质上乘，西装革履，在一排奇装异服里显得很突兀，想不注意都难。
谈烟有些近视，今天出门急又忘了戴隐形，只能模模糊糊看着个人影，但依着穿着打扮也认出了是谁。
事实证明景淮的眼线无处不在，她必须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戴好面具，躲进设定好的龟壳才不会露馅。
她的闺蜜尹念却是个暴脾气，实在憋得不行开始吐槽：“我看DZ现在是真不行了，还花大价钱换了设计师，就这？十年前的款都比这经典。”
谈烟刚想回她，场内所有灯骤然亮起，汇集在T台中央的logo牌上，白晃晃的一片，烘不出气氛，却也是固定的收场谢幕标志。
场下鼎沸的人声断了线，重回寂静，谈烟也耐下性子闭了嘴。
DZ的新晋设计师Joe携所有模特上场谢幕，掌声稀稀拉拉，台下议论纷纷，一面倒的不看好。
消瘦的女设计师满脸严肃，眼底眉梢寻不出半点喜色，浓浓的烟熏妆都遮不掉满脸疲惫，被迫营业一般亮了个相，潦草地鞠躬致谢后火速闪人。
“走吧走吧，困死我了。”尹念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意兴阑珊。
“陪我去下后台。”谈烟却慢条斯理地起身，理了理裙摆，又捯饬了发型，精气神都回来了。
一双天生的妩媚笑眼，自带柔光，声音也是温温软软的，叫人无法抗拒。
尹念有点懵，但还是应下了：“好。”
谈烟带着她七拐八绕，对地理位置十分熟稔，穿过一众忙碌的人潮，两人来到后台一处僻静的角落。
Joe正蜷缩着蹲在那儿发呆，烟缸里插满了烟头，烟灰还散了一地。
听到有脚步声，她不耐道：“都滚开，别烦我。”
谈烟正欲上前，被尹笑一把拽住，拿眼神示警她别上去。
谈烟依旧我行我素，俯下身子热情搭话：“抱歉，冒昧过来打扰。我想邀请您为我三个月后的婚礼设计礼服，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Joe抬头，被黑色眼影糊开的眸子里惊诧不已，转而嗤笑出声：“......我没听错吧，你刚说什么？”
“我说，想邀请您为我设计婚礼的礼服，没有设计要求，您可以随意发挥。”谈烟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Joe坠进那汪温润的眼波，像是被凝固了，好久才抽离出来，声音发着颤反问：“刚才这场秀，你没看到么？”
“看了，”谈烟神色淡然。
“那你是没注意到台下那些人的反应么？”
“注意到了，反响平平。”
“呵，不用安慰我，刚才底下那些人眼里写满了Joe是垃圾。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这场结束我大概就身败名裂了，外头好的设计师一抓一大把，你找我实在是没必要，”Joe一脸麻木地说完，重新垂下头去戳着烟缸里东倒西歪的烟头。
她虽然不认识谈烟，但能受邀来参加这场秀的都是非富即贵，她惹不起，但躲得起。
谈烟似是对她的反应早有预判，只是淡淡一笑：“艺术创作本就是各花入各眼，这一次时运不济，不代表下次没机会。”
说完递了张名片过去：“你可以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答复，决定权在你。”
这一番柔性劝说虽然奏效，却不足以打动人。
Joe听完，犹犹豫豫接下名片，攥在手心，依旧心烦意乱，又哆哆嗦嗦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了，抽上一口才勉强平静下来。
她指着眼前来往的人潮，衰败的气势都写在眼底：“机会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自己都觉得江郎才尽了，实在没精力折腾。再说为了办这场秀我已经把全幅身家都压在里头了，结果你也看到了，DZ不会再相信我，而我也将会负债累累直到穷困潦倒，你会需要一个名气狼藉的设计师么？”
Joe以为抛出困境对方大概会知难而退，却不知聊到这儿，这场交易才刚起头。
谈烟凑到Joe的耳边，小声说：“有时候江郎才尽也可能只是暂时的时运不济，我知道DZ握了你的把柄，迫使你接手上一任设计师走后留下的烂摊子，在不提供支援的情况下限期让你完成这场秀，你能完成到这个程度，实属不易。我也知道几年前你名声大噪，在米兰挥金如土，最后为了一个男模赔到差点倾家荡产这才让DZ钻了空子。”
Joe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幸亏眼疾手快，不然嘴里的烟下一秒不知会烫到哪儿。
谈烟继续娓娓道来：“相信我，和我合作一定会是你的机会，不仅能再度让你重回巅峰，我还会帮你从阴阳合同里彻底解脱出来。”
Joe的脸上走马灯似的换着颜色，但毕竟混迹圈子已久，见过不少名场面，她很快冷静下来：“合作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要什么？”
谈烟笑而不语，从手包里翻出准备好的纸条递给她：“这是我的电话，想好了来找我，入股不亏。”
“走吧，”说完拖着几乎石化的尹念离开。
出秀场的这一路上尹念都憋着不敢问，只是一个劲盯着谈烟，像是在看一个素昧谋面的陌生人。
刚才那番对话间，谈烟像是换了副面孔，犀利又自信，全然没有往日低眉顺耳的温柔劲。
她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人如其名，恬静得犹如山野间的袅袅青烟。
轻柔低缓，平和低调，似是面对万事万物都能做到不争不抢，连穿衣打扮也是。
一件飘逸的雪纺衬衫配DZ藕粉色长裙，长直发顺到了一边，衬得整个人温婉灵秀。
一看到她，总是能让尹念想到米兰昆德拉在《玩笑》里的那句话：既不引人注目地迷人又迷人的不引人注目。
但今天，她总觉得面前的谈烟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记忆中，被谈母百般要挟着回国的谈烟不会做出刚才的举动。
刚才她的话不像邀请，倒像是温柔版的威逼利诱。
临出大门前，她终于忍不住，拽住谈烟，准备问个清楚：“烟烟，你为什么找Joe设计婚服，外头大把的名设计师都舔着要凑上来，你怎么挑了她？”
谈烟已经无缝衔接地切回柔善可欺的模式，淡淡然回答：“没为什么，只是觉得性价比高。”
尹念觉得不简单，她很了解谈烟，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谈烟的脾性她也算是清楚一二。
剖开那张小白兔的皮囊，底下就是头狼的脾性，骨子里比谁都刚强冷漠。
她们俩曾经一起在国外上学，那时候的谈烟绝对不是个安分的主，虽然从小扮乖装听话，但却有副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该玩该闹该算计的时候一样不落下。
尹念始终不信她当年回国是真心实意服从家里的安排，愿意走那条相亲结婚，日后在家相夫教子的老封建路。
但她又确确实实做到了，从相亲到快速订婚，这几个月都在忙碌备婚，以至于尹念一度以为她是真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