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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晚熟的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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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没体力去洗澡,余下的力气只够躺在一块就着彼此的呼吸闭目养神。

景淮怕热,但为了防止谈烟着凉,拿毯子裹住了她。

谈烟的头枕在他臂弯里,蜷缩着,这个姿势让她有安全感。

她还有点力气,最后这点力气是留着交心的,于是没有废话,直入主题:“阿淮,你从什么开始对高的地方有恐惧。不许唬我,我知道你不是简单的恐高,我看到你的反应了。”

景淮偏过头,在她眉心吻了下,据实已告:“应该是十四五岁的时候,以前我确实不恐高。”

“哦,那时候发生了什么?”谈烟勉强支起身子,拖着下巴等他的回答。

她早就猜到景淮有秘密,并且可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很早的时候,她的第六感就发出过预警,景淮本该是个底色温柔,对人对事都温柔认真的人。

他其实很适合继续搞科研,才不是什么所谓的为了利益,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才选择放弃。

“你不想说也没事的,以后想说了再告诉我。”

景淮枕着另一只胳膊,躺在那儿,谈烟看到他眼底的光是涣散的,她心疼了,知道揭开心里伤疤的痛,所以不强求。

景淮轻轻地笑了,指尖攀上她的发,一下下抚弄着:“没有不想说,只是在想该怎么说。”

其实当年发生的事,在现在看来,似乎还远不及谈烟忽然抽身离去来得撕心裂肺,只不过对于当时年幼,心理尚且不成熟的他来说已然是天崩地裂。

他觉得是时候做个了结,很多时候心结用两个字就能解释,受了受了,只有先受才能了。

“那时候我每年寒暑假都会参加中科院高能所的青训营,在训练营也遇到了很多良师益友。青训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培养应用和理论物理的新鲜血液,将来有机会冲击诺奖。我父亲是研究正负离子中超子辐射衰变的领头人,他希望未来我都走他的路,而我也不差,从小在物理上就有天分,也得过几次全国大奖,所以自然训练营的名额里会有我。”

看似娓娓道来的背景介绍,本该是一种骄傲,但从景淮的嘴里说出来,谈烟听不到一个天才少年被选中后的兴奋和快乐,倒像是无奈和噩梦的开始。

他的体表皮肤渐渐冷下来,她感受到了,继续窝回他怀里,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尽可能温暖他。

“有一年暑假前,一直带着我的老师出了车祸,需要休养,就找了另一位老师代课,那时候距离国际青年物理竞赛只剩下两个月时间,准备时间很紧,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要去参加集训甄试,筛选最终参赛人员名单。”

“最后一次甄试结果出来,我落选了,拿到试卷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试卷被人恶意修改,于是上报了训练营主任,后来查清后证实对我的卷子做手脚的就是那位代课的老师。他和我父亲原本是同期进的项目组,但因为能力不足被下放到这里,找不到合适的课题,也无缘高能物理所,整天意志消沉,过得浑浑噩噩,逐渐变得有些偏执和极端。”

“主任秉公处理,予以开除处分,我想这里应该也有忌惮我爷爷和我父亲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景淮笑得凄厉,“那位老师受不了,自杀了。”

“什么?”谈烟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

“处分出来后的有一天,他约我去天台,说要向我道歉,然后当着我的面跳了下去。跳下去之前,他对我说,像我这样的天才全国没有几百也有几千,我没什么特殊,就和当年的他一样,无非是有个好的出身,背靠大树好乘凉罢了。”

“他说,明明都是天才,还要看出身,看家庭,看背景,他看够了,受够了,也活够了,然后就跳下去了。”

直到现在,提及那一幕,景淮还能清晰地想起那天的每一帧画面。

和煦的微风,橙红色的夕阳,拆紫嫣红的火烧云,是再美不过的一天。

可偏偏,有个男人,当着他的面,跳了楼。

坠下去的那一刻,脸上还是笑着的,但他还是有意隐藏那位老师说的一些话,怕吓着谈烟。

那男人诅咒他:“以后你只要一接触物理,就会想到今天,我的血铺满我的尸体,多美的画面,就让这画面永远陪着你,毁了你,哈哈哈,什么狗屁天才,就是个二世祖,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弄不死你我也要折磨死你.......”

伴随着凄惨的笑声,景淮听到男人下坠后砸在地上的重击,碎裂,还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呼喊.......

等他下楼,底下已经围起了警戒线,也站满了围观的人群。

他走得很决绝,以为不听不看,这一切就会过去。

但他错了,那之后他开始夜夜噩梦。

再之后,只要是到高处就会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如溺水般一阵阵的窒息涌进胸腔。

他的脑子里好像住了个恶魔,对,就像拉普拉斯的恶魔。

在法国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的假想里,这个\"恶魔\"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也知道过去以及未来。

整个宇宙都是过去的果和未来的因。

这个原先他最喜欢的理论现在就像一条锁链般缠上了他的脖颈,企图一点点勒死他。

因为他总能毫无预兆地看到未来自己自杀的画面,像慢镜头般一幕幕放映。

他好像已经预知了自己要是继续研究物理,在某一个时刻,他就会死。

他还没成年,想做的事还很多,他不想这样死去。

事实是,他怕死,可谁又不怕死呢?

于是他想定了,他要活着,而且是越活越好......

所以放弃了物理,转头去找别的梦想,顺便带上面具,把最后那点残存的温柔埋葬。

他必须强大,必须足够冷漠,才能不被这个“恶魔”拿捏。

虽然那时的他还年轻,但他知道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找到解药,打败“恶魔”。

谈烟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知道有些话他怕说出来吓着自己,但她明白,因为她的心里也曾住着恶魔。

善良且敏感的人,只会用心里的恶魔折磨自己,不会去报复任何人。

但软弱又狭隘的人会,他们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妄加于人。

她也曾经历过至暗时刻,明白景淮的痛,明白他为什么脾性大改,若不是这样,他们又怎么活?

能活着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谈烟换个角度告诉他:“这个世界本就遵循不公平的运行机制,根据八二法则,百分之二十的财富,总是掌握在百分之八十的人手上。但那又怎么样,没成为那百分之二十的人就不配活着了么?说到底,无非是拿自己的软弱心态作为借口罢了。”

“去年搞笑诺贝尔学奖的经济学奖由三名意大利的经济学家获得,他们制作出一个有趣的数学模型,论证了随机性在成功和失败中的作用,人的成功和能力才华没有关系,完全取决于运气。为此他们制定了一个环境无差,能力无差,完全公平的建模体系,但实验结果发现成功的往往不是最牛逼的人。”

“他们的研究显示,能力和财富不成比例,就好像我们现在各行各业的大佬,也未必是各自领域内最牛的。他们做了个体为本的模型,设定了一千个小人,给每个小人赋予能力值0-1之间,绿色点为幸运事件点,红色点为不幸事件点,各250个,系统开始运行,所有小人财富值相同,红绿点随机动,你猜运行40年后怎么样?”

景淮笑了:“资产最高的只有一个人,绝大部分人资产都清零了,完美符合八二法则。”

谈烟从他怀里钻出来,喜上眉梢,她太喜欢和聪明人聊天了:“对,你也知道这个模型。”

“嗯,了解过。”景淮才是最意外的那个,谈烟总是能用一套最合理的理论说服周遭的人,就像她能轻松拿下自己父亲那样。

她的聪明,总是柔和而慈悲。

“那就简单了,随机世界都是这种走向,那么以我们现实世界的复杂程度,人的一生本就纠结而漫长,不坎坷的能有几人?人人均富,人人均有出头之日,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生存环境的机制,就连大部分诺奖得主也有运气成分。我们能努力做到的只有减少不幸和增加幸运,推动良□□流来增加我们的绿点,减少红点产生的概率。幸运的人其实本质上只不过是洞察力更强,视野更开阔,而不幸的人很容易钻牛角尖,被自己圈住,无非就是生活态度的积极和消极带来的不同影响。”

谈烟勾起他的下巴,循循善诱:“所以,不要被那些自以为不幸的井底之蛙带跑偏。我承认,我们都有受家庭的庇护,享受了更好的教育和环境的这份幸运,但聪明如我们,抓住了才能变得更幸运。”

景淮抓住她的指尖,吻了上去:“对,遇到你就是我最大的幸运,是该考虑怎么让我们以后更幸运。可惜了,怎么没让我那个时候就遇见你,早点把我点醒。”

“想得美,”谈烟眼睛都笑弯了,“哦我知道了,其实你想做芯片就是想研究怎么平衡大脑中杏仁核以及海马体对于抑郁,双向,PTSD的反应,从而加以干扰治疗对吧?所以,说说吧,景总,你把芯片放在哪儿了?”

景淮支起一条腿,正好顶着她的腰,将她推向自己,故作深沉:“你猜猜。”

谈烟掐他的腰,正好也是他最深的那道伤口,景淮瞬间疼到五官变形,横不起来了。

“哼,知道疼了,你以后还敢不商量就乱来么?”谈烟恶狠狠地问。

“不敢了,”景淮淡淡笑着,今天是个坦白局,他心底的秘密说开了,也想听听谈烟的,柔下声喊她:“烟烟,你呢,为什么当时想到研究芯片?”

他都拿秘密交换了,谈烟自然也肯坦白:“跟你差不多,就是那段时间被我妈逼急了,抑郁,暴食,当然后来好了,就想着试试看能不能做出一款未来造福女孩的东西,那时候还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特别牛逼,毕竟女孩们活在这个世上本就更加不容易,还要被条条框框限制,如果能有个这样的媒介,岂不是女□□音?”

景淮又心疼了,将她搂得更紧:“以后你有我,只管做自己,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知道,”谈烟松了口气,“等再过段时间,我会回国见我爸妈的。”

她明显感觉到景淮的手臂紧了紧,于是安慰他:“你别紧张,我已经做好课题分离了,我想见他们,只是因为我想他们了,但原不原谅是他们的事,不见我也无所谓。虽然自私,但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本来就该付出代价。”

景淮虽然只是很轻地嗯了声,但他其实也在很早就做出了亲情间的课题分离。

大概是在他很小,父母不和,日日争吵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受到心理创伤都不愿和他们提及的时候,他就已经懂得万事万物,唯有自救。

“阿淮,”谈烟撞了撞他,“说说呗,现在你夺回智创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大动作?”

小狐狸,景淮知道她指的是生意上的事。

他仰起头,眸底有缱绻的深情,也有杀伐的凛冽:“有没有兴趣和我换着经营?”

谈烟挑了挑眉:“怎么换?”

“你来智创,我去你公司。”

谈烟拱了拱鼻尖,大脑飞速转着:“行啊,那就比比看,到时候看谁包养谁。”

景淮无所谓:“嗯,我喜欢被包养。”

“我也喜欢。”

“那姐姐今晚还要么?”

“要你个头啊,明天不去开股东大会了?绑架的仇不报了?睡觉.......”

......

谈烟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他们后来又聊了很多,自己很困,但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半梦半醒之间,她突然想起莫言在《晚熟的人》里提到的男女关系:

既谈钱,又谈性,女的不太矜持,男的不太抠。

金钱不能衡量感情,但可以过滤。

她想,这大概就完美总结了她和景淮的关系。

他们会这么走下去,或许有一天会复婚,或许不会。

但就像量子纠缠,无论距离多远,总会产生牵绊,默契到始终都在成就着最好的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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