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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暗室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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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佑昶十六年的立春日,风从艮来,条达万物。

曲廊下淑气迎人,青槐弱柳渐次抽了新芽,连同瑶塘几尾金鲫都多了些活泼的生气,春水粼粼下游弋生姿。露执怀里捧着个珐琅海棠手炉,步履端稳,转绕过几道屏门堪堪来到邱府会客的厅堂外,甫一站定,便闻堂中喧闹声愈烈。

“你拿什么担保?你又有什么凭依!”

燕文珠原本就尖刻的嗓音蓦地拔高几度,“是靠你同为罪官的父兄,还是你庸州老家那几亩薄产,抑或是你考了四次又奔走打点才挣来的举人出身?

你若是知趣,何以还敢腆颜登我邱家的门?”

荣微堂下立着的年轻男子动了动唇想要申辩,最终却没有做声,只有眸光浓墨似的沉下来。

他瞧来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清俊,身姿挺拔若山。头戴软翅纱巾,通身素青襕衫,足踏云头履,观之气度高华,不似寻常的富贵子弟。

默了半晌,他才幽幽开口道:“嫡娘子与晚生婚约早定,我二人更兼情投意合,伯母此时退亲……是当真要做那打散鸳鸯的木棒不成?”

燕文珠捏紧了手中翠亮的薄釉兔毫盏,冷笑着望向他。

“怕只怕你也算不得什么鸳鸯,顶多是落了毛的凤凰。”

燕文珠去岁受封诰命,主君邱穆是深得圣眷的尚书郎,娘家更是钟鸣鼎食的大族,她当然有底气指斥眼前这个失了势的世家子。

说她是打鸳鸯的大棒也好,是斩情丝的铁剑也罢,燕文珠通通不在乎。

今日就算是陆拂说破大天,她也绝不准允自己视若眼珠的嫡亲女儿远嫁到庸州那穷山恶水之地。

眼见着陆拂神色愈发窘迫,燕文珠身旁侍立的姜嬷嬷坐不住了。

四下再无旁人,姜嬷嬷琢磨着自己再不出面替主母找补两句,顺一顺陆二公子的毛儿,保不齐邱陆两家便会就此反目。

照常理来讲,即便退婚,好歹两家一场缘分,不宜闹得太僵。可她清楚自家主母是个炮仗脾气,与陆家二公子就此撕破脸皮,邱陆两家交了恶,日后更是授人话柄。

届时纷传邱家偌大一门诗礼簪缨,为女儿择婿只看重家室地位,眼见着陆家失势,便忙不迭地退亲悔婚。这样传开,既损了邱府信誉,还累及主君在朝堂的官声。嫡娘子往后如何自处,未及笄的三娘子是庶出,更讨不了好去。

她先熟练地赔上个笑脸,温声道:“陆公子且听老妇一言。”

姜嬷嬷碎步向前挪了挪,向陆拂躬身言道:“我家主母并非刻意苛责,个中缘由想必公子心里也明白。”

“陆大人一时行差踏错遭了贬斥,被陛下黜出京城,纵观这都城百官对您一家皆是唯恐避之不及,我家主母甘冒流言蜚语见您一面,听您分说一番,已是仁至义尽。主君也说过,好男儿志在四海八方,公子前程无量,何必苦求一家女。”

陆拂仍旧不死心的问道:“那嫡娘子呢?伯母可曾在乎过她的心意?”

未及答言,明堂外窸窣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燕文珠抬眼看去,猛然间变了脸色。

邱家嫡娘子邱露执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朱门外,身影纤细,豆绿的裙袂随风曳动。

且看她乌发蝉髻,莹面朱唇,仍是一贯淡花瘦玉的好颜色,即便是久在病中也未能折损分毫。

“你不在洵园好好待着,来此处作甚?”燕文珠气的嗓音发抖。

露执手挼裙带,由一众女使簇拥着徐徐行至堂前,“阿娘,孩儿心中已有成算。”露执从容出声,语调里是毋庸置喙的坚定。

陆拂唇角兀地噙上一抹森冷的笑意。

露执对他一向用情至深,倘若燕文珠做主决意退亲,她便现身,以死相逼。这原是两人一早商量好的。

等露执嫁到雍州,届时乾坤已定,他自然可以拿她的性命安危当做筹码,挟制位高权重的岳丈助自己一家重回都城,复职还官。

燕文珠别过头,自觉回天乏术,她似乎已预见了露执的决定。一时力倦神疲,心中更是酸涩异常。

未几,露执看向端坐在上首的燕文珠,扬声道:“孩儿想通了,婚姻大事——听凭阿娘做主。”

陆拂疑心是自己听错,愣了愣,笑容登即僵在了脸上。

荣微堂内一时沉寂下来,片刻陆拂按捺不住,上前走近了几步,柔声宽慰道:“蕴蕴,我在这里,若是受了旁人逼迫也不必怕,你只管照实说心中所想。”

这种当面扇阴风的行径令燕文珠一阵恶寒,恨不得抄起瓷盏就要砸向陆拂的脑门。

下一秒却听见露执的答言疏离而有礼:“陆公子与我婚约既断,蕴蕴此名,还是少叫为宜。”

她抬头对上陆拂的目光,一字一顿无比清晰,“且我方才所说,具是心中所想,无人逼迫。”

陆拂还待张口,可燕文珠哪里还容得下他,破口骂道:“听见了吗?若是心盲眼瞎耳朵还不清明,叫姜嬷嬷打手语给陆公子瞧个明白!”

陆拂面色已然铁青,心知再无转圜余地。

就算露执今日不露面,他大可暗地与她书信往来,倚仗二人情分,往后总有用得到邱家的时候。

可是她今日来了,却不知为何翻脸无情,铁了心要与他断个彻底。

于邱家,他已经失了最得力的底牌。

念及此,他只得勉强向燕文珠作了一揖,旋即转过身步出正堂,悻悻拂袖而去。

眼等着陆拂的身影逐渐模糊,姜嬷嬷望了望露执,长吁一口气道:“娘子终于开窍了。”

燕文珠腾地一声站起来,面上连日密布的阴云甫散,喜笑颜开道:“开窍了开窍了,菩萨保佑我家蕴蕴,日后再得一个好郎君,不说了,我得先去拜拜菩萨。”

露执敛眉立在原处没声响,仍是素日名门闺秀的做派,沉稳端肃,丝毫不变。

可是燕文珠却隐隐觉得,自前些日露执被梦魇住哭叫着醒来之后,一切似乎起了细微的变化。

陆拂今日来得唐突,她有意瞒着露执,自己好悄悄把他打发走。前些日她做主退婚,露执闹着要上吊寻死,现下好不容易安生下来,她绝无可能再让两人相见。

而今日……

燕文珠定了定神,收回脚步。

“蕴蕴,阿娘前些日替你裁了身新衫子,等到了下月宣毅侯夫人的开府宴上,你穿出去定然好看。”燕文珠抿着嘴笑意盈盈,向露执靠近几步,却发现自家女儿那样青春年少的一张脸上,已早早浮现出一种怅然而无谓的神色来。

“阿娘费神了。”露执的语调无波无澜。

“对了,姜嬷嬷送到洵园那一摞画像,你可瞧过?有没有中意之人?”

露执打发侍女将那叠画像送来,她看了一次之后就尽数撂在书斋不闻不问,隔了月余再送来时一看,上头第一幅宣毅侯府小谢侯的画像上已积了层薄薄的尘灰。

“孩儿悉听阿娘做主便是。”露执谨声道,半晌,又补充一句,“除开第一幅,孩儿都很喜欢。”

画像上的第一幅是谢屏,上一世待她如珍似宝的夫君。

高门深院中的真心向来是奢侈品,可上一世她不仅没有珍惜,在婚后还跟陆拂藕断丝连,最后被陆拂诓骗离间,与他合谋将谢屏陷害致死。

而自己也不过是陆拂重回都城的一颗棋子。

没有利用价值之后,露执与全家也遭他设计,一桩怀璧案把她全族七十八条性命枉送在北疆,铺成了陆拂在官场扶摇直上的通天路。

如此软弱无依的一生,仅有二十五年,今时今日竟要她重来一次。

露执甚至不敢直视画像上谢屏的眼睛,扪心自问如今对他,只有满腹愧疚。

燕文珠似乎并没有听清露执最后一句说了什么,到底懒得细问,转而拿起画像,踱着步认真翻看起来。

其实她私心里最属意谢屏。

论起门第,宣毅侯府的确是这几个人选里头最高的,小谢侯更是人中龙凤,上年高中榜眼赐了进士及第,陛下授翰林院编修一职,待来日平步青云,入主内阁亦非难事。

翻到顺康伯府那位大公子的画像,燕文珠想起此人似乎叫祝敏恪,生的倒也斯文白净。即便不能袭爵,可他与谢屏皆是同年登科,如今都在翰林院供职,难说此后不会有大作为。

还有次辅宋阁老的幺子宋霜泊。邱穆位列三辅,已是朝堂上风口浪尖的人物,好在与宋阁老素来交情甚笃。蕴蕴的事情上,邱穆也向她暗示过宋家算是一门不错的姻亲。

既然如此,不妨都见一见。左右仲月里春景正盛,贵族世家阖聚宴饮之事最多,她不愁没有合情合理的机会带蕴蕴出府赏游。

燕文珠搁下画像,又抚了抚露执如缎的青丝,柔声说:“阿娘能为你做的主,你且依从着,待日后便知我一番筹谋苦心了。”

母女二人少叙片刻后,燕文珠便放了露执回洵园。

她踏出荣微堂的时候步履缓慢,背对着燕文珠,望了望屋外的日色熹微。

廊前四下春色溶溶,园花正好,新绿已开。仿佛一切发轫之始都藏匿在这片明媚的韶光之中,又伏脉千里,不肯太早交出枯败的结局。

露执终于感觉到了一丝闷窒,想要出府见见外头的天空了。

*

是夜,涵英街灯烛荧煌,人声鼎沸。

东侧丽霄酒阁半卷的竹篾帘下烛火闪动,掩映出一双男女暧昧交缠的侧影。

男子头上软翅纱巾歪斜到了一边,女子衣衫凌乱,娇嗔宛转。

“你说的话可当真?当真对我矢志不渝,一心一意?”

男子将她打横抱起,轻浮道:“我陆家儿郎说一不二,公主试一试不就全然知晓了?”

无人注意厢阁之处的小小骚动,酒到浓时,竹帘降下,再不闻其他。

西侧鹤仙居的帘楼半敞,有一簪冠男子缓带轻裘,临风而立。

他抬手抚过雕绮珠栏,目光牢牢胶着在不远处珠饰摊前的单薄人影上。

那女子专注地挑选着发簪,还举起三四根到侍女跟前比较。不知那侍女说了什么,惹得她掩口一笑,好看的眸子顿时生动起来,如同淌进了湿亮的月光。

那是裹了一身藕色衫儿的露执。

“谢兄在看哪家的娘子啊?”

谢屏被骤然响起的声音扰乱思绪,犹自按下眼底凛冽,微笑着开口:“没什么。”

“故人而已。”

那不是他的故人,是他的结发妻。

他的故人断然不会将他一腔情意弃若敝履,让他沦为满城笑柄,最后把他推向深渊,踩入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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