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是什么样的?
晏青骑马立在城门处,面前是早早清理出来的一大块平地,五百人不在少数,其中许多人只认得几个字,几天前还是在土里心情劳作的农民。
不是“铁马冰河入梦来”的磅礴,这五百人,四百人都没有马,怎么赶路呢?只靠脚上那双草鞋。
身上破旧的衣衫,他们站得笔直,周围是家里的长辈亲人,却无一人退缩。
承平日久,本该消磨志气,可随着越来越多的学子涌入云安县,谁不知道外面乱得很。
就像晏家女郎所说,倾覆之下,安有完卵?
为了家里的亲人,他们必须主动出击!
人少,就去外面救济难民;马少,就去抢夺匈奴人的坐骑;兵器少,那就用命去拼。
没有人后退,他们目光坚定看着晏青。□□的马儿感受到主人的心绪,慢悠悠踏了两步。
晏青回过神:“诸位!”
“今日之战,不为其他,只为云安平安!”
“平安!平安!平安!”
吼叫声响彻云霄,甚至惊醒了坐卧家中的纨绔,心下来了兴趣也策马而去瞧热闹,等他们到了只能看到末尾的几个兵士,也转眼就消失。
打听了几句,以为是高展英出马,谁能想到是晏家女郎晏青。
纨绔不解:“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真是不知羞耻!”
周围寂静无声,纨绔自以为拿捏了众人:“才高又如何,女子就该在家中相夫教子,太后娘娘......”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同乡连忙捂住他的嘴,冲周围人行礼:“喝多了喝多了,诸位见谅。”
周围人视若不闻,纷纷离去。
纨绔恼怒:“你做什么!”
同乡被甩了一下,脸色发黑:“我倒要问问你做什么!人在屋檐下,你在县令治下,你还敢大放厥词!”
“我又没说晏县令!”纨绔更怒:“我只是觉得晏青不该如此!他家中无男儿,可有女婿!如何轮得上她一个女子出面带兵!更何况城中有才者众多,怎么就让她抢了去!”
“当真是不知轻重,头发长,见识短!”
同乡一开始还有怒色,后来越发平静,还理了理衣襟:“晏家女郎从十岁就在云安县外各处缴匪,当初你从洛阳而来之时被裹挟到山上,正是晏青带兵将你救了回来。”
“活命之恩,你却待恩人如此!”
“道不同,不相与谋。从此,与尔再无交情可言。”
纨绔睁大眼睛:“都两年前的事情了,你就这么......”他话没说完,同乡便已离去。
纨绔想要别人谈论,却见他人呼朋唤友离他而去,独留他一人。
人在屋檐下,尤其是这些学子,手无寸铁之力。
而云安县本应该一县之地,可在晏家父女两个经营之下,如今县内为县,县外竟然还有附郭城,是原来的县城被土族所占,民众都跑来了云安,看似一县,实则两县,再加上隔壁县令前年被山匪谋杀,还是晏青报的仇,如今洛阳还没派县令过来,晏敬诚实则握住了三县之地,而整个广平府才五个县!
再加上晏敬诚兴建通学楼,天下皆赞;而晏青则是声名在外,剿匪无数,就连洛阳城中太后虽然不喜晏青外向,但也不曾叱责。
晏青带走了五百人,可这云安还有将近五千人,这五千人,除非是有正规军,但云安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纨绔吹了两下冷风,这才在奴仆搀扶上准备上车,谁知道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谁,是谁!”纨绔明显感觉到小腿一痛,定是有人故意的!
可周围除了家仆,便只有墙角的乞丐,见他望过去还缩了缩身体。
纨绔找不人,一脚踢在仆人后背:“晦气!没看见我摔了吗?”
仆人扑倒在地:“郎君饶命。”
纨绔这才顺气:“走,去欢乐坊找秦娘子。”
另一个仆从有些犹豫:“郎君,县令前些日子的下令,破除娼妓,违者于南坊菜市鞭笞三十。那里改成绣房了......”
纨绔脸色难看:“那是庶民!我是庶民吗!”
“穿上衣服就不是女表子了?赶紧去把人找出来。”
仆人呐呐无言,只得跟着去。
城门处安静下来,乞丐也从角落站起来。
如今的云安哪里还有乞丐,小的都被收进了育婴房,成年的都被拉去干活,什么盖房子、修路......活多得很呢。
小卫伸伸懒腰,他在这里呆了许久,也看见晏青天还没亮就纵马来到城门处,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他实在是不懂。
如果是他率兵出去,他一定激动地上天,哪能向晏家女郎这样,明明是当将军,看起来怎么跟个文人一样。
打仗、将军......小卫想想就美得冒泡,他虽然也报名了,但年纪不够,这次跟着晏青出去的人大都是家中有兄弟或者有孩子的壮年,里面最年轻的也比晏青大五六岁。
小卫一个孤儿,怎么都不回让他去。他只能守在城门前看看风光。
看见那个废物也敢侮辱晏家女郎,让他摔一跟头便宜他了。
不过......小卫眼睛一转,私设娼妓,鞭笞三十.......他刚刚可是听清了,记得举报还有钱拿来着。
他身无分文,要赶上晏青的步伐肯定得有钱!
小卫收拾妥当,亲眼看见纨绔进了绣房,转头就去衙门跑,很快几个衙役跑了过来。
纨绔在菜市受鞭笞,小卫已经收拾妥当跟随晏青而去。
晏敬诚听到消息格外愤怒,学子难管,官宦人家更别提了,云安文风昌盛,来这里的官宦不知凡几,房子价格都贵了好几倍。
晏青破除娼妓所时,他虽然不反对,但也说不上赞同,直到说到远洋莫名的脏病,后来又细细问了随行的人,这才下定决心。
云安几年,很少有人违背他的意思,今天竟然有人撞上来?
正好晏青离去,他也杀鸡儆猴!
菜市,晏敬诚亲自监看,衙役收了银子不好打得太重,但县太爷在这里也不敢太轻,纨绔被打的哇哇叫。
周围人一片叫好,纵使有些男子不服气也不敢当面说。人群中,秦娘子嘴角发青,她就是苦主。
早已从良,但纨绔仗着有钱,又拿着喜欢的名义,周围人竟然还说深情。
这一次,如果不是有人举报,她头上磨了又磨的簪子也得沾上鲜血。
她环顾四周,周围女子竟然占了十之三四,往日里哪能看到这般多女子外出!
秦娘子勾勾嘴角,疼得厉害,却还是想笑。
她活了二十年,十五岁时在苏州挂牌,五年生活如同地狱,如今才算获得新生。
这些都是来到云安后的事情。
晏家,真好哇。
打仗,是会死人的。
战场上,晏青舍弃了长剑,取了一把长枪,猛地刺进前面那人的胸腔,鲜血溅到她身上,她的衣襟满满的都是鲜血。
有敌军、有同伴,也有她自己的。
他们出了云安很快就遇上一波难民,一开始都好好的,后来就被夺了粮食,原来是他们态度太好,流民暴动,起了贪念。觉得他们不过是没牙的老虎,他们难民一行将近两千人,说不得还能占个山头。
那是五百人第一次迎战,打得不是敌人,而是难民。
他们胜得很快,难民根本没吃饱饭,不过一鼓作气,看见领头人死去,很快跪地求饶。
最后难民死了五十几人,而她的队伍死了十二个人。
再次将将流民编入队伍,许多将士不再柔和,遇到耍赖的,直接就是一棍子砰砰作响。
这在之前被明令禁止。这是不仁,这是不把人当人。
可现下看着死去的十二个人,晏青脸上面无表情。
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不听她的话。她明明再三强调她是云安县县令之女,来此接流民,到了地方会有田可以耕种,有茅屋可以安睡。
她吃什么,军士就吃什么,流民就吃什么,从没有高下分级这等事。
可温顺的流民在走了两天后开始变了法地闹腾,一会说累了,要坐马车,一会说身体有病要吃肉,一会说夜间寒冷,要将士脱衣服给他们。
那时,对视之时,是对晏青轻蔑。
那时晏青就知道,这一路总会死人。
她是个冷血的,她不为这些流民可怜,只是可怜那些将士。而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所谓的怜悯。
很快,流民们发现那个女菩萨一般的领头女郎变了。
将士打着他们的时候,女郎再也不会阻拦;有老人耍赖想要坐马车时,女郎下令将人放在原地......再之后一天能三顿敞开肚子吃的粗粮馒头都没了,成年男子一个馒头,成年女子一个馒头,小孩子半个。
从早走到晚,还要为将士收拾柴火之类。将士在一旁打猎吃肉,那个女郎站在高出喝酒。
流民怒斥这些人骗了他们,如果知道是这种苦日子他们才不会来,可当女郎下令将那些人放下后,他们又拼了命的追赶队伍,哭着喊着下跪磕头,求着女郎救救他们。
身后是长鞭又如何,每天一个的粗面馒头就像是挂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他们一群人再也没了反抗的力气。
那天晏青带了人回去,却没有进城,晏敬诚听闻这些事情送了她四个字。
慈不掌兵。
晏青征战三年,身边轻壮无数,广平、广汉、永昌等黔中道十几个府都被被扫荡了一圈,她顺便还帮隔壁的建南道打了一波土族,平了土族祸乱。
战绩传至洛阳,幼帝初掌权,大赞晏青勇武,而晏敬诚也因女之功升至黔中道都督,掌黔中军政双权。
作者有话要说:争天下真难写哇,懂了权谋文为什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