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一睁眼，就看到一个鬼气森森的木偶，本能地发出一声尖叫，后脑勺撞在玻璃窗上，发出一记闷响。
大米被他吓了一跳，随后也看到那丑陋的木偶，呵呵一笑：“我还以为穿越到了死寂片场，这也太像玛丽肖了。”
杨瑾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仿佛梦呓般问道：“咱们这是出来啦？”
“出来了。”李樱桃脸色发青，瞳孔下的血光还没完全消褪，“都是这丑八怪搞的鬼。”
大米嫌弃地捏起鼻子，扒拉下李樱桃：“你拿远点，臭死啦！”
李樱桃指挥着黑雾将木偶倒悬在车门外，疲倦地说：“就你事儿多。”
杨瑾终于回过神来，打出一道符箓，而那木偶却一动不动，装得和死物没有区别。
“没用的，心魔才不怕这个。”李樱桃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木偶里顿时响起凄厉的惨叫。
杨瑾敏锐地察觉到李樱桃身上那股令人胆战的暴虐气息，还没开口，心头就是一阵绞痛，忍不住干呕起来。
李樱桃眉头一皱，掌心内多了道煞气，被大米一把攥住。
“给我拿个虾仁。”大米眼巴巴地瞧着她，可怜兮兮地说，“我饿了。”
李樱桃血红的瞳孔闪烁两下，仿佛大梦初醒般“啊”了一声，从袖里乾坤取出一个保鲜袋递给他。大米接过来放到身边，朝脸色煞白的杨瑾努了努嘴。
李樱桃在看到杨瑾的惨状后，急忙收敛起浑身煞气，带着三分歉意说：“你没事儿吧？”
杨瑾摇摇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发青的脸庞：“我没事。你还好吗？”
李樱桃搓了搓冰冷的脸颊，叹了口气：“不太好，憋得慌，还是被影响了。”
大米从她背后抱住她，轻柔地说：“没关系，慢慢来。一回生二回熟，多用几次就好了。”
李樱桃沉思半晌，苦笑着道：“果然捷径靠不住，还得想法子提升自己，才是正道。”
大米眼神微闪，没吭声。
杨瑾又问：“你还能支撑多久？”
李樱桃摸了摸心口，淡淡地说：“我没大碍，就是心里不太舒服，特别烦躁……你当我是更年期综合症就好了。回去提醒我买点大枣红糖泡水喝。”
杨瑾听她这么说，耳根子有些发红，继续问道：“这人皮木偶是带回去审，还是在这儿审？”
“这东西可不能往回拿。”李樱桃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角，慢悠悠地说，“我歇会儿就审。”
大米从袖里乾坤拿出一瓶红枣口味的气泡水，拧开瓶盖递给她：“你歇着，我来。”
李樱桃灌了两口，指着木偶，有气无力地道：“它是心魔，亦是赵胜。”
杨瑾纳闷地问：“赵胜不是献祭了么，怎么会还在？”
“赵胜跟心魔是一体的，只要心魔在，他就不会消失。”李樱桃说着，忽然感觉后心窝愈发绞痛，她的思绪也跟着疼痛一起混乱，心不在焉地说，“我感觉魔界出了问题，心魔进不去通道，只能躲在黑渊里苟且……说到底还是灭世黑莲的力量过于强大，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碾压级别的存在……”
杨瑾眼前一亮，兴奋地问：“我是相柳血脉，有没有可能动用黑莲之力？”
李樱桃昏昏沉沉地说：“别异想天开了，你当魔主那么好当吗？”
“就是。魔主是什么？那是三界活靶子。”大米随手变出一根竹竿，朝木偶脑袋捅去，“听着厉害，可没地方领工钱，还要管那帮不省心的小杂鱼，成本高利润小，傻子才干呢。”
说着，他轻蔑地扫了杨瑾一眼，不阴不阳地说：“相柳血脉也没什么了不起，说到底就是一条笨蛇，脑袋大，脑仁小，智商还不高。”
李樱桃难受得睁不开眼睛，还在一旁附和：“对，世间万物，只有猫咪最灵，又聪明又能干，长得还好看。”
杨瑾被李樱桃酸得牙疼，忍不住冷笑：“两位，看看那魔物吧，别再给捅死了。”
“死不了。”大米手腕一转，竹竿便将木偶划拉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皮实着呢。”
李樱桃侧目看了看天边微曦的晨光，抬手往木偶身上打去一束乌光：“要抓紧时间，赶紧问，完活儿回家睡觉。”
“不是让你歇着么，怎么又动手。”大米随手将竹竿塞进杨瑾手里，叉着腰道，“我可警告你，你要是病得起不来，别指望我端茶倒水伺候你。”
“话真多。”李樱桃轻咳一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杨瑾走到木偶跟前，开门见山地说：“赵诚是你杀的。”
“不是我。”非男非女的二重音从木偶腹中传出，“是他那些年造下的孽，反噬了自身。”
杨瑾眉头一紧，冷声道：“说清楚。”
木偶咯咯笑了一会儿，用极其诡异的腔调说：“这一切，要从三十五年前说起……”
……
三十五年前，赵诚二十四岁，参加工作刚满半年。
和每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那时的赵诚还是个很有冲劲儿，对未来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卷王。他努力工作，表现突出，很快就从普通外勤晋升为行动组副组长，就在即将转正的当口，局长萧濯找到了他，并交予他一项非常特殊的任务——去M大解救一个叫顾兰芷的女生，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赵诚秒懂。
那时的萧濯并不知道，赵诚其实认识那个叫顾兰芷女孩。
她是他顶头上司的独生女儿，人长得很美，就是脑子不大灵光，被个心机凤凰男耍得团团转。
这次的事故，就是女孩想让那欲擒故纵的心机男永远留在她身边闹出来的。
赵诚原以为顾兰芷误打误召出来的是个厉鬼，却没想到，那玩意儿竟是从冥界逃出来的邪灵，它不但吸取了全校师生的魂魄，还要用顾兰芷的血肉成魔。
赵诚准备不足，差点被它吸干，为了活命，情急之下的他献祭出自己的魂灵，召唤出更厉害的魔物，以毒攻毒。
心魔就这样来到人间，与赵诚签订契约，附在已经死去的顾兰芷身上……
“也就是说，赵诚从一开始就在撒谎。”杨瑾回头看向李樱桃，“是他自愿让心魔附身的。”
木偶笑嘻嘻地说，“他那张嘴，不知骗了多少人。”
在与心魔签订契约后，赵诚干脆放飞自我，再不被道德约束，用很恶毒的手段去争取本不属于他的机缘——什么窃取他人气运，为位高权重者增福添寿的，不过是他青云路上的小把戏，真正压箱底的绝活，是活人献祭，汲取天地法则的力量。
时年十五岁的孟陶是他第一个猎物，在引诱小姑娘偷食禁果后，他开始不断PUA女孩的灵魂，让她经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最后再诱导她从高处一跃而下……
“那丫头和她肚里的孩子本该是我最完美的祭品，可有人偷走了她们！”人皮木偶突然张嘴，舌头一分为三，竟是三条手指粗细的黑色长虫，“可恨赵诚那个废物，非但打不过那半魔，还中了咒，连累我也受了伤，只能纡尊降贵，让他用臭烘烘的阳气来维持顾兰芷不断腐化的身躯。”
活人与活尸结合，生下来的孩子就是个腐朽的躯壳，心魔无法汲取力量，献祭者也会遭到严重反噬。
“人类有句话说得好，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家送来个小姑娘，刚好十五岁。”木偶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尖笑，“那孩子阴月阴日出生，虽比不上孟陶的绝阴体，也是难得的上等补品，这一次，赵诚终于没再让我失望，成功将祭品奉献于我。”
吃掉那小姑娘的魂魄，心魔恢复了三成法力，正准备转移到赵胜体内，忽然被赵诚暗算。
“暗算？”大米夸张地叫道，“堂堂心魔居然会被人类暗算？太丢魔现眼了！”
李樱桃轻笑一声，抬眸道：“都说心魔嘴里没实话，我原还不信，今天可算见识到，什么叫巧舌如簧，七分真三分假。”
她停顿片刻，阴下脸，淡淡地道：“你当真以为我弄死不你吗？”
杨瑾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瞄向李樱桃。
大米心念一动，平静的眼神里隐约多了七分愠怒：“赵诚。”
杨瑾嘴角一颤，默默退回车里。
那人皮木偶翻着两只死气沉沉的眼珠，哈哈大笑：“你确实很聪明，不亏是那位大人的继承人。不如这样，我与你做笔交易，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你配么？”李樱桃沉声打断它的蛊惑，随手一捏，木偶立刻被吊到半空，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这么说赵诚走的是心魔道？”大米怔怔地看着大头朝下的木偶，眉头紧锁，“可他不过是个凡人，从哪儿学的这些歪门邪道？”
李樱桃没吭声，身体微微摇晃，一头栽到他身上，气息变得极其危险。
大米面色一变，将她环在臂弯中，低头问：“你说什么？”
“药。”李樱桃几不可闻地嘟囔一句，无力地抓住他的衣角，“绿瓶。”
大米立刻从乾坤袋里翻出绿色瓷瓶，捏着她的下巴一股脑灌了进去。
“太多了吧。”杨瑾出言警告，“过犹不及。”
“吃不死就行。”大米暴躁地说，“都是那该死的黑莲之力闹的！”
过了好一会儿，李樱桃终于缓了劲儿来，借着大米的力道慢慢坐正，轻声说：“生魂不死，心魔不灭。想要治它，须得先把魂火抽出，慢慢燃烧……”
“简单，我的四极阵还缺个心魔出品的煤气罐。”大米扳住李樱桃的肩膀，“你说罐子用什么材质比较好？咱家还有半成品吗？”
李樱桃一怔，瞳中红芒尽去，眉心间隐藏的黑莲纹路也倏地不见，气息又变回之前的中正平和。
“四极阵？”她瞪了大米一眼，胸闷气短地问，“你又在瞎搞什么？东北虎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抓它是要坐牢的……更别提青龙朱雀也不是你能抓到的。我警告你，别为了一口醋，包顿没有馅的饺子，不值当。”
“想什么呢，我像那种大傻子吗？”大米啐了一声，贴着她耳朵说，“低配版，有山猫巨蟒和火鸦，就差弄只鳄鱼代替玄武的位置了。”
李樱桃“哦”了一声，暂时放下扑腾的小心肝，将视线转移到人皮木偶脸上：“就是不知道它那点魔魂能燃多久？”
杨瑾在旁听得云里雾里，满脸惊疑。
李樱桃手掌一握，取出一只六角摄魂铃递给大米：“拿去用，材料上等，做煤气罐极好。”
“等一下。”杨瑾急忙扯了她袖子一把，“案子还没结呢。”
大米咧嘴一笑：“这有什么，报告我写。”
李樱桃推了大米一把，对杨瑾细语道：“你放心，等会儿我就把它的意念剥离出来，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慢慢寻找。”
杨瑾没料到还有这番操作，当下亦不再多言。
人皮木偶眼见大米提着摄魂铃向它走来，心知不妙，开始奋力挣扎……它的四肢左右摇摆，腹内发出“啊啊”喊叫，仔细听，还真有点李樱桃说话的强调。
大米不怒反笑，挑着缚魔锁将它提溜起来：“蠢东西，能以魂火燃尽魔心，也是你这废物此生最大的荣耀。”
杨瑾啧啧两声，趴在李樱桃耳边说：“我看大米比魔头还魔头。”
李樱桃诧异地说：“没有啊，威风凛凛的，不知道多可爱呢。”
杨瑾打了个寒颤，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儿里，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李樱桃打了个响指，解开木偶身上的禁制，心魔不出意料的滑跪了。
它欲认李樱桃为主，从此知无不言，指哪儿打哪儿。
李樱桃哪里能信了它的鬼话，当即不耐烦地说：“你当我是傻子么？”
心魔立刻赌咒发誓，只要李樱桃放他一马，它可以帮她做很多事——比如夺祀、比如卧底……
李樱桃依旧不为所动，催促大米赶紧动手。
大米左手摇动摄魂铃，右手变成猫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向木偶天灵盖，抓出一簇正在跳动的幽火，塞进摄魂铃里。
而就在此时，变故突生，人皮木偶的身体陡然炸裂，形成一个黑黢黢的虫洞，三条手臂大小的黑长虫从缝隙中钻出，朝大米缠去……
大米嘴唇微微翕动，身上迸出一道金芒，将长虫裹挟在内。
虫洞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见大米不好对付，立刻原地消失，无魂支配的人皮木偶洒落一地，瞬间化作一滩腥臭的脓血。
大米将金芒变作鸡蛋大小的琥珀，随手抛给杨瑾。
杨瑾一把接住，海量的记忆碎片冲击而出，令他头疼欲裂。他死死咬住嘴唇，忍受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恐惧，将那些碎片收纳进识海的盒子，暂时封存。半晌过后，他虚弱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李樱桃把手搭在他肩头，轻声问：“可有哪儿不舒服？”
杨瑾眉头皱得更紧，幽幽道：“我没什么，就是内容太多太冗杂，一时半会儿拼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米插嘴道：“那就回去慢慢弄。”
李樱桃微微一笑，忽然涌起一股不确定的飘忽感。
“你帮帮他。”她说，“这地方不能留……我先暂时封印起来。”
“好。”大米把杨瑾拉下车，后者还没从各种负面情绪中超脱出来。
“嘿，醒醒。”大米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召出一朵黑莲。
杨瑾仰起头，眼神颓丧，满脸泪痕。
“至于吗，我又没用力。”大米将他拽进黑莲，低声嘟囔道，“可不兴碰瓷啊。”
“不是我。”杨瑾掏出一包手帕纸，不停擦拭着掉落的眼泪，哽咽道，“是那些记忆碎片……我还没看，就只有情绪……受不了，太难受了……”
大米嫌弃地瘪瘪嘴，在莲台上翻找一会儿，拿出一个类似头部按摩仪的装置，与笔记本电脑链接：“别哭了，消停会儿，把这个戴上。”
杨瑾吸溜着鼻子问：“这是什么？”
“让你戴就戴，又不会害你，问东问西做什么。”大米亲手将头盔按到杨瑾头上，再三嘱咐，“放松，进入识海的时候会有些许刺痛感，不要抵抗。”
杨瑾“嗯”了一声：“这是什么导入装置吗？”
大米打开电脑，一边按下启动按键，一边念叨：“赛博修仙，法力无边。”
话音未落，杨瑾就感觉识海像被万千钢针扎了一般，疼得他龇牙咧嘴，赶紧凝神净念，进入无我之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识海中传来一声慵懒的猫叫，他用神识扫了一圈，那庞大且悲凉的记忆碎片已然消失不见。
杨瑾暗暗舒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正好看见李樱桃跌跌撞撞地爬进来，一头栽进大米怀里。
“快走！”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
大米惊得猫耳朵都冒出来了，急忙驱动黑莲钻入空间缝隙。
就在黑莲离开的下一秒，裹挟着天地之怒的惊雷轰然落在SUV车顶，燃起熊熊阳火，将这片不大的魔域轰成一片焦土。
而此时，李樱桃眼前一黑，彻底晕死过去。
……
几乎同一时刻，正在开视频会议的萧濯突然口吐黑血，浑身冒起炙热白烟。与会人员全都愣住，还是沈垣率先反应过来，叫上几个就近的外勤，一起去楼下救人。
趁着下楼的空档，沈垣给杨臻发了条消息，请他速来单位支援。
萧濯的办公室在二楼靠电梯的房间，才出电梯，他们就感到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沈垣眉头一蹙，就要冲进去救人，被身后的外勤架住四肢，强硬地拖进楼梯间，与正往楼上跑的朱霆烨撞了个正着。
朱霆烨不能假装没看见，只好跟众人打了声招呼。
沈垣甩开外勤们的钳制，急赤白脸地说：“萧濯出事了。”
朱霆烨不慌不忙道：“听说了，正准备过去看看。一起吗？”
沈垣点头。
几个外勤拗不过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时热浪已经顺着门缝钻了出来，走廊上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儿。
朱霆烨掐了个手诀，一道淡灰色光柱将几人罩在下方。
沈垣脚步一顿，轻声问：“你们听到雷声了吗？”
几个外勤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朱霆烨倒是面色发白，轻声叹息道：“是反噬。”
沈垣一惊，马上问：“他还活着吗？”
朱霆烨摇摇头，大步流星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抬手便是一掌：“看看就知道了。”
随着他话音落地，精钢打造的大门也裂成了碎渣。
沈垣第一个挤进办公室，就看到萧濯倒在地上，肚子胀得比怀胎十月的孕妇还大，里面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朱霆烨难得严肃地拽了沈垣一把，后退几步。
沈垣回头问：“他还有救吗？”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年长外勤突然冲进结界，大喊着扑向萧濯：“老局长！”
沈垣大惊失色，喝道：“别过去！”
可惜为时已晚。
紫色的藤蔓从萧濯腹中破出，带着血肉，勒住那外勤的脖子。不出片刻，外勤就被吸成一具人干，轰然倒在地上，肚子跟吹气似的胀了起来……
“快跑，别回头！”朱霆烨瞳孔紧缩，拽着沈垣一路狂奔至一层大厅。
沈垣气儿还没喘匀，就去前台发布进入紧急状态的命令，同时怒吼道：“通知云梯！所有人，从窗户撤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