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乘上黑莲，一阵风似的赶往西山。
杨瑾捏着鼻梁，把不断更新刷屏的红字消息发送给黑莲内的众人。
“育新小学校车神秘失踪？”柳如意才说一句，就捂住嘴，一阵干咳，“这是什么黄鼠狼单咬病鸭子，全都赶在一个时辰了？”
“是凑巧还是蓄意得两说。”杨瑾揉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努力压制住胸口烦闷得快爆炸的情绪。
“据育新小学校长说，昨天是他们学校一到三年级去西山植物园上自然科学课的日子。”杨臻一目十行地将冗长的信息汇总合成，精炼出几个重要信息。
“学校一共租了三辆大巴，由教导主任带队，六个班主任随行，早八点半从学校出发，下午三点离开，原定五点返校，但在四点钟的时候，三年二班的班主任突然发出一条求救信息，说他们被困在一处诡异的山坳，车开不出去。那之后他们就失联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车上有定位吗？”李樱桃问，“租车公司那边怎么说？”
“定位是有，不过搜救队过去的时候连根毛都没看见。”杨臻说着低了下头，继续看着不断刷新的群信息，“七组的外勤昨天夜里就过去了，也没发现任何异常能量，感觉不像障眼法。”
说到这儿，他稍微停顿一下，看向李樱桃：“今天上午开的视频会议就是在说这事。”
当然，谁也没能料到那一百多个孩子还没找着，自家老巢就先被一锅端了。
大米“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三个年级，得有一百来个吧。”
杨臻抬起头，严肃地说：“不多不少，整好一百零八个。”
杨瑾浑身一震，悚然道：“不会吧！”
李樱桃冷笑一声：“永远不要低估齐佳图呼的下限。”
杨瑾与大米对视一眼。
大米轻声说：“今晚就是朔月之夜。”
杨瑾跟着道：“是冲着你来的。”
李樱桃淡淡一笑，盯着校车失踪的地点，手指掐算了一番，舒了口气：“是生魂，还有救。”
一直当透明人的朱霆烨忍不住皱起眉头，开启尊口道：“明知是局，不去就是了，何苦自投罗网。你一个邪祟，抢人家菩萨的活儿干嘛？”
李樱桃苦笑一声，从乾坤袋摸出一沓符箓：“谁叫娘生我的时候多配了二两重的良心……不闻不问，我怕晚上睡不着觉。”
她将符箓递到朱霆烨面前，软绵绵地说：“帮个忙吧，哥。”
朱霆烨没接符箓，低声道：“你先说帮什么忙，成不成再说。”
李樱桃见他没一口回绝就知道有戏，立马打蛇上棍，将符箓塞进他手里。
“还不是清理单位地皮的破事儿。”李樱桃满脸无奈，唉声叹气道，“这边一百多号人命，实在不顾上那头，想来想去，只有你才能帮我这个忙。”
朱霆烨抿了抿嘴，余光扫过大米和柳如意，又在杨臻身上停留片刻，继而转到杨瑾身上：“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一点儿没往心里去。”
“怎么会。”李樱桃淡笑着挡住他扫向杨瑾的目光，“我心里有数。”
“我知道你厉害，可别忘了，善泳者溺于水。” 朱霆烨盯住李樱桃的眼睛，冷冰冰地说，“你太过于感情用事，迟早会栽在这上面。”
杨瑾心头突突乱跳，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由看向李樱桃。
“那就等到那天来临再说。”李樱桃语调轻快地甩出一张大饼，“放心吧，你是我哥，我不会亏待你的。”
朱霆烨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多言，干脆地收下符箓，不客气地问：“只这点符箓，没其他的宝贝？”
李樱桃慢条斯理地说：“哪能呀。”
说话间，她捏起兰花指，变出一朵黢黑的莲花，掷到柳如意怀中。
柳如意猝不及防，被黑莲打了个激灵，倏然起身：“樱桃姐？”
“受累跟我哥跑一趟。”李樱桃递给她一个隐晦的眼神，“等干完活儿，把酬金奉上。”
柳如意哆嗦了一下，就见朱霆烨来到她身边，两只眼睛灯泡似的地盯着黑莲，仿佛要冒出火星子来……柳如意顿感如临大敌，抱着黑莲后撤一步。
朱霆烨见状，嘲讽地笑了一声，淡淡地说：“别怕，我又不会上手抢。”
柳如意正要敷衍两句，就听李樱桃在她识海中说：“你就当自己是监军，任务完成后再把黑莲给他，其他的都不用管。紫莲不要露白，那是你救命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
柳如意讷讷地回了声“好”，冲朱霆烨讪讪一笑，表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李樱桃嘱咐好柳如意，又对朱霆烨说：“一切小心。”
朱霆烨略一点头，有些不耐烦地道：“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叨叨的烦死了。”
李樱桃笑笑，祭出天地乾坤图，将他和柳如意一起送了回去。
待朱霆烨消失，杨瑾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朱霆烨可信吗？你就敢把黑莲给他？”
李樱桃收起天地乾坤图，幽幽叹了口气：“能用就行，管他可不可信呢。”
杨瑾一愣，音调蓦地提高三分：“那么个危险人物，你还让小柳跟过去，万一出点意外你……”
杨臻干咳一声，打断儿子未完的话：“你有别的好办法么？”
杨瑾一时语塞，不吭声了。
大米吃光一袋蟹黄瓜子，酸唧唧地说：“想不到他还挺吃你这一套的。”
李樱桃白了他一眼：“他是个聪明人，最会审时度势。一个能带给他无数好处的亲妹子，何乐而不为。”
杨瑾抬起头，不确定地问：“这么说，你心里其实是提防他的？”
李樱桃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杨瑾，无奈地笑出了声。
大米夸张地大笑，扭头对杨臻说：“老杨，你是怎么把他养成这般天真无邪小可爱的？”
杨臻一脸苦相，恨铁不成钢地说：“让诸位见笑了，这孩子打小就实诚，以为全天下的兄弟姐妹都能跟我们姐弟似的，生死相依，福祸与共。”
“蜜罐里长大就是好。”大米睫毛微颤，说不出是讽刺还是自嘲，“心不脏。”
“行了，显得你们有嘴，不烦吗？”李樱桃掏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分屏幻灯，将大数据中心刚刚传来的西山异常能量分布图悬在水镜中央。
西山实景地形图上，各色光点不停闪烁，颇有些赛博朋克之感。
杨瑾第一眼看到就觉得特别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他又盯着瞧了一会儿，闭上眼，将彩色光点连成一条凹凸不平的长线。
“是魔女晒尸阵！”他猛地睁开眼，惊呼道，“不，是反向魔女晒尸阵！”
大米蹙着眉，在光幕上圈出十二个小圈：“那些失踪的孩子很可能九人一组，分布在这十二个点位上。”
“这十二个点位刚好与镇魔图相反……莫非他们是想利用孩子们的生魂做祭品，打开魔界通道？”杨瑾越琢磨心越慌，忍不住对李樱桃吼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李樱桃沉着脸，没好气儿地说：“你让我说什么？”
杨瑾被噎得一愣，抱着脑袋跟自己较劲。
大米默默看了他一眼，对上李樱桃的眼睛：“我倒觉得这些孩子只是引你上钩的工具。”
“明摆着的事。”李樱桃面无表情地说，“可就算咱们心知肚明又如何，还不是得一头扎进去。毕竟一百多条人命，他们可以不在乎，咱们不行。”
“所以我讨厌当好人，干什么都畏手畏脚。”大米臭着脸，在黑莲中来回踱步，“要不干脆摇人过来群殴，反正还有时间，不如斗个鱼死网破……”
“狗急跳墙怎么办？”李樱桃连连摆手，想也不想就否决他的提议，“一百多个孩子，少一个都没法跟家长交代。”
“我倒是有个办法。”一直默不作声的杨臻突然抬起头，不动声色地说，“就是有点冒险。”
此言一出，六只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李樱桃微微一笑：“怎么个冒险法，说来听听。”
……
黄昏时分，一只红眼乌鸦从黑莲上掠过，飞进一处死寂的村庄。
乌鸦在半空盘旋了一阵，落在齐佳图呼肩头，呱呱叫了两声。
齐佳图呼睁开眼，从老槐树下的摇椅上起身，轻轻抚摸着乌鸦的黑羽，露出一缕阴诡的微笑。
“都准备好了。”白夜来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就是……洛雪莹还想见你最后一面。”
齐佳图呼转过身，阴鸷的眼神变得柔和平缓：“她想见的是魏长生。”
白夜来嫌弃地挥了挥袖子，遮住半张脸庞：“这里又没外人，不用装出那副令人作呕的模样，看得我要把晚饭吐出来了。”
齐佳图呼轻笑一声，不温不火地说：“你觉着恶心，洛雪莹却是爱极了这副德行。”
白夜来眉头一挑，笑问道：“你要去见她吗？就当是临终关怀了。”
齐佳图呼沉吟片刻，摆了摆手：“我不去，忒晦气。”
白夜来眸光一闪，低低笑了起来：“我现在有点可怜她了。”
“是么？你白夜来什么时候长出一颗人心？”齐佳图呼说着，左手打了个响指，一个长身玉立，温柔俊雅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后。
“魏长生……”白夜来看着那精致的偶人，一言难尽地说，“你把他弄出来，是嫌洛雪莹疯得不够厉害？”
“你说的，要给下属临终关怀。”齐佳图呼屈指一弹，一束乌光没入那名为魏长生的傀儡身上。
魏长生当即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与他如出一辙的微笑。
“洛雪莹不够疯，怎么带走卫长风。”
白夜来吞吞吐吐地问：“你就不怕她把李樱桃一并带走？”
齐佳图呼无声笑了笑：“她没那个本事。”
“万一呢？”白夜来试探地说，“万一李樱桃为救那只猫被带下去呢？你了解她，她干得出这种蠢事。”
“怎么，你心疼？”齐佳图呼收敛起笑意，冷冰冰地盯着他。
“我怕你后悔。”白夜来被他盯得发毛，面上却毫不示弱，“李樱桃是什么人，你比我了解。要是再弄巧成拙，死无葬身之地的将是你我！”
说到这儿，他深吸一口气，和缓下暴躁的情绪，低声说：“对不住，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宁，大约是劫数近了的缘故。”
“明白。”齐佳图呼好脾气地点点头，仿佛没将他这番失态放在心上，“只可惜那具不化骨用不了，只能充作阵眼，困住卫长风的魂魄……话说回来，那具狸花猫的身体可能更好，不如你趁机夺舍，占据那副猫躯。”
白夜来闻言，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连连摆手道：“我才不要，最讨厌猫了。”
齐佳图呼唇角一勾，脸色忽地一变，倏然消失在白夜来眼前。
白夜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跟上，就听到遥远的地底传来阵阵轰鸣。
齐佳图呼单手掐诀，一个三层楼高的大鼎从土层下缓缓升起。
“四方尊鼎！”白夜来惊道，“怎么会在你手里？”
齐佳图呼淡淡瞄了他一眼，并不作答。
白夜来眸光一转，也没再问什么，只是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发沉重。
正在这时，齐佳图呼款步上前，将一盘泛着璀璨光泽的丹药从鼎中取出。
白夜来没提防，闻了一鼻子，立刻被那股诱人的香味吸引，眼神有些迷离。
他忽然一个激灵，摒弃五感，捏着鼻子问：“什么东西？”
“忘忧。”齐佳图呼小心地将丹药装入玉瓶，“只需一枚，便能忘尽前尘，爱恨两消。”
“酸得牙疼。”白夜来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顿觉不妥。
也不知是不是闻了那不该闻的东西，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偏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闭嘴，先行离开，回到大槐树下。
说来也巧，他前脚刚出槐树，后脚就看到李瑛鬼鬼祟祟地朝西南方奔去。
白夜来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背影。
李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去的还是阵眼方向？她要干嘛？
白夜来悄悄跟上几步，又慢慢停了下来。
“与我何关。”
白夜来嘴角微微上翘，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幸灾乐祸的阴翳，“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
时光如水，分秒流逝。
天光逐渐黯淡，深山内树影婆娑。
空荡荡的山间小路，李樱桃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背影。
李樱桃早就发现这些“小尾巴”，她假装没看见，继续往大山深处行进。
这时，她的大红风衣里突然钻出一只毛茸茸地胖猫脸，叽里咕噜地叫了几声，不断用小爪子拍打她的下巴。
“知道，回去就买。”李樱桃笑着说，“你也是，多大的猫了，还喜欢那种丑啦吧唧的玩具。”
她话音刚落，就见前方水气弥漫，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跪在路边，呜呜哭泣。
女人垂着头，看不清脸，身前放置着一个老式火盆，里面全是没烧干净的纸钱。
“好重的水汽。”大米厌恶地皱起眉，嘀咕道，“齐佳图呼是要用水鬼打头阵么？”
“不是水鬼。”李樱桃幽幽叹了一声，就见那女人蜷缩成一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我警告你，收起你的圣母心！”大米及时伸出爪子，挠了面露怜悯的李樱桃一把，“这玩意儿是来对付你的。”
“我知道，猫祖宗。”李樱桃摸了摸大米的猫头，温柔地说，“我又不傻。”
大米嫌弃地哼了一声，扒住她的脖子：“我总觉得有人在骂我，估计是齐佳图呼。”
“敢骂你，看我不撕了他的嘴！”李樱桃说着，就感觉身后湿漉漉的，骤然回首，一张纸糊的大白脸朝她面上糊了过来。
李樱桃啐了一声，一束乌光射出，将那满是血腥的大白脸燃成一团灰烬。
与此同时，前方披麻戴孝的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密集恐惧症看了能吓晕的鬼脸。
李樱桃也有密集恐惧症，但她怀里的猫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从而可以目不斜视地从那鬼怪身边走过。鬼怪黑洞般的眼睛盯住李樱桃的后脑勺，一张血盆大口猛地张开，露出一只死气沉沉的红眼珠子。
大米与这眼珠子对视片刻，猫毛都炸了起来，嚷嚷道：“赶紧弄死，它要魔化了！”
李樱桃回头瞧了一眼，也是浑身一震，连忙按住怀中躁动不安的肥猫，手指结印，高声诵念：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生为人。”
话音落地，金光四起，霎时间化作朵朵莲花，朝四面八方涌去。
眨眼之间，惨叫声刺穿天际。
即将入魔的鬼怪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身上燃起一簇幽冥鬼火。
李樱桃眼底闪过一抹不忍，低下头，抚摸着肥猫油光水滑的皮毛。
大米胡子颤了颤，讨好地在她手心里蹭蹭，小声说：“别看了，走吧。”
李樱桃摇摇头。
等那鬼火烧完，灰烬里出现了一颗黑红色的玻璃珠。
“煞气怎么还没散？”大米抻着猫头，啧啧称奇，“这得多大怨念呀！”
李樱桃抱着他凑过去，只一眼，脑海中便闪现出许多惨绝人寰的片段。
“果然，恶鬼都是人变的，而人又比鬼可怕多了。”大米心有余悸地说，“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就为了将他们丑恶的基因延续下去？一群傻X！”
李樱桃紧攥拳头，喃喃自语道：“我说怎么会怀着身孕溺死水中，还不止一个，原来如此……”
她克制着不断涌上来的杀意，惨笑道：“我从前认为我是个倒霉蛋，可与她们相比，我实在是个幸运儿。”
“人类早晚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大米黏黏糊糊地“喵”了声，将李樱桃从黑乎乎的负面情绪中硬拽出来。
“这个世上坏人虽多，好人也不少，你往好处想想。”大米说着，伸出爪子指向珠子，“那玩意儿你打算怎么处理？埋山里还是扔河里？”
李樱桃瞧了瞧地上那颗集怨念与煞气于一身的邪珠，轻轻叹了一声：“最好找个庙供起来，或许三五十年就能超度……”
“现在哪儿有纯良的庙，不如送给九幽元君。”大米又大又圆的猫眼闪过一缕金光，略带悲悯地说，“她是专业干这个的，想必很快能救赎那群苦命人脱离苦海。”
李樱桃琢磨了一下，点头称是：“你说得在理。只是那珠子我碰不得，还得你来收拾。”
“好说。”大米从她怀中跳下，变回人形，扭着正宗猫步走到珠子旁边，抬手就是一爪子。
还没等将珠子收入囊中，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就从里面冒出来，朝他脖子咬去……
大米轻巧躲过攻击，伸手一捏，那厉鬼就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一样，身上的怨毒之气一点点消散，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人脸。
“洛雪莹！”大米眼角一颤，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人脸朝他啐出一口毒液，一双多情的眼睛迅速裂变，眼角眉梢尽是血红的铭文。
大米面无表情地掐了一把，那长脸就像漏了气的皮球，很快消散在寒冷的夜风中。
“你看到的，我是正当防卫。”大米回过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说，“是它先动的手。”
李樱桃赶紧将他拉到身边，忧心忡忡地道：“洛雪莹脸上的铭文很像契格拉玛秘文……”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被大米捂住了嘴：“你听。”
天地间一片沉寂，唯有脚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唢呐声。
李樱桃寒毛直竖，一股不祥之感充斥在胸臆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