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凭记忆手写的文稿洋洋洒洒三千多字,足足用了十二张宣纸,毛毛虫般的字体加上令人窒息的文字看得李樱桃头晕脑胀,胃里翻起滔天酸浪。
她揉了揉眼睛,控制不住地叹息一声:“你说这文会不会是洛雪莹写的?”
“真没准。”大米不屑地撇撇嘴,“洛雪莹年轻那会儿掼会酸文假醋,偶尔写个文章,也是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内容矫情我就不多说了,分明就是言之无物,各种华丽辞藻堆砌出来的垃圾,但架不住她老子有钱有势,在各种小报上狂吹自家姑娘的文章,最后愣是捧上神坛,得了个沪上才女的名号。”
“哦。”李樱桃淡淡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那卫长风也是这众多拥趸中的一员咯?”
大米痛苦地放下筷子,无奈又委屈地说:“卫长风就是个半文盲睁眼瞎,懂个屁的文学,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跟风什么……现在想想,曾以为的满纸锦绣,不过是一堆不可回收垃圾,可惜了睿华堂上好的纸笔。”
李樱桃轻笑一声,虚点他的额头:“你这张嘴,越发刻薄了。”
“我这是实话实说。”大米臭着脸,随手拿过一张文稿开口念道,“梅映雪恨透了宁初的冷漠与无情,决定用最残忍的方式逃离他的掌控,让他也尝一尝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滋味。宁初,你的余生将在无尽的自责与愧疚中痛苦度过!然后您猜怎么着,这货从城楼上跳下去摔残了。这写的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你倒把他一波带走呀!”
李樱桃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别说了,再说呛肺管子里了。”
“慢点!还说我没仪态,你瞧你,喝口水都能呛着。”大米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点也太低了。你往后看,这俩纠纠缠缠的,可恶心死人了……哎你说齐佳图呼看过吗?”
李樱桃一怔,打了个哆嗦:“别提那晦气玩意儿,吃个藕盒压压惊。”
大米摇头:“吃不下。反正我能回忆起来的就这么多,剩下的细枝末节打死我也想不起来。你说洛雪莹怎么想的,居然能把这种恶心吧啦的东西和魂祭连在一起,也太不讲究了。”
“我估计她也没想到会把我的魂魄带进来。”李樱桃低头挑着糖醋鲈鱼的刺儿,慢悠悠地说,“我的魂魄被天雷淬炼过几次,灵魂比较有韧性,才能隐约察觉出这个小世界的伪天道是……”
她话刚说一半,一股说不出的阴霾便直直刺入她的骨髓,锥心之痛令她不得不闭上嘴巴。几乎同时,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内滚起数道惊雷,雪白的闪电劈在水色琉璃窗上,映得李樱桃脸色蜡白,与死人无异。
“别说了!”
大米一把将她搂在怀中,陡然发现她的身体冷得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
“我没事。”
李樱桃扒拉开大米胳膊,反手推开窗户,探出脑袋,对着天空怒吼,“你有本事就劈了我,鬼鬼祟祟,什么玩意儿!”
此言既出,一道卷着天雷之力的霹雳从浓云中射出,直奔她的头顶。
李樱桃伸手一抓,掌心瞬间冒出一股裹挟着恶臭的黑烟。
烤焦的气味开始朝四周蔓延。
李樱桃面色不变,唯有瞳孔被血红占据,一股可怕且强大的力量呼之欲出。
大米在旁看得心惊肉跳,正想说话,却被那股神秘力量压制,连吭声都做不到。
隐藏在云雾中的“天道”眼见事情并没朝祂想象的发展,顿时蔫了下去,宛如一只欺软怕硬的猫,张牙舞爪了半天,只是虚晃一招,溜之大吉。
眨眼间,云开雾散,天空又恢复回澄明的状态。
李樱桃甩甩手,手心被灼烧的痕迹逐渐消失,胳膊上那道黑线也浅了不少。
“果然是这样。”她心情甚好地笑了笑,轻蔑地呸了一声,“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顿了顿,她又回过头,对自家猫说:“假的就是假的,装得再像,也不及真的万分之一。”
“也就你胆子大,换成别人……谁敢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大米皱紧眉头,翻来覆去地看向她被天火灼伤的掌心,“自愈慢,黑线也没全消下去。”
“这就不错了。”李樱桃眉头一挑,乐观地说,“能感受到那股禁锢我的力量减弱了一些,现在主动权又回到咱们手里啦!等会儿我陪你一起去见宁初,不管他是不是齐佳图呼,弄死了事。”
“直接做掉男主,这个世界可能会坍塌。”大米担忧地说,“把咱们困住就麻烦了。”
李樱桃闻言,不禁沉思片刻,重新拿起不久前才放下的稿纸。
“问你个问题。”她抬起头,眼神中充满疑惑,“梅映雪明明救了奄奄一息的宁初,为什么宁初会那么憎恨她?你这上面写宁初在养好伤后,离开梅映雪时赠了她一对玉佩,而后面宁初又派人追杀她,甚至屠了整个村子泄愤,完全不符合逻辑。”
“狗血文哪儿来的逻辑!逻辑都让狗吃了!”大米“喵嗷”一声,整只猫都暴躁起来,哐哐地砸起桌子,动静大得连守在院外的侍从都能听见。
“好了,别生气。”李樱桃一把擒住他的手腕,轻轻揉了揉,“猫爪都红了。”
大米耷拉下眼帘,满脸愁云惨淡,可怜兮兮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火气腾地冒出来,根本控制不住,就好像那个小瘪三慕容清……坏了,我不是要被他同化吧?”
大米惊慌地看向李樱桃,央求道:“赶紧找只猫,把我换出去!”
“你先别着急。”李樱桃揽过大米,一边顺毛一边说,“不至于这么快。”
大米整只猫都要抑郁了,闷闷不乐地“喵”了一声,瘫在她怀里哼哼唧唧。
李樱桃好笑地揉了他一把,将文稿卷成小卷,塞进衣袖里,起身道:“走,咱们先去看男主。”
大米一听要去见疑似齐佳图呼的小贱人,马上来了精神,一个猫猫伸腰,倏地立了起来。
然而他才踏出书房,就听到有人喊凤鸣楼走水了。
府兵们一窝蜂跑去救火,谁也不管关押宁初的黑狱水牢……
“不愧是狗血虐恋。”李樱桃惨不忍睹地说,“降智降到这份上也没谁了。”
“来人!”大米高喝一声,“调羽卫,见到宁初及其同党,格杀勿论。”
……
水牢外,宁家死士以死相拼,终于从守备森严的黑狱救出奄奄一息的大公子,朝城外飞奔而去。
马车上,宁初逐渐转醒,眼神中多了一丝茫然,旋即转为厌恶。
“大公子。”一黑衣劲装女子轻唤一声,从背后取出一只牛皮水囊递给他。
“出去。”宁初声音冷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女人一怔,躬身告退。
宁初挣扎着起身,将右手按在左手脉门上,沉默半晌,低低笑了起来。
而他的眼底,尽是疯狂的杀意。
“洛雪莹!”他咬牙切齿地叫出这个名字,怒极反笑,“你胆子好肥啊,居然敢算计本座!”
“你能算计她,她自然也能算计你。”白夜来的声音非常突兀地出现在他耳畔。
“带我出去。”宁初,不,是齐佳图呼,冷冰冰地说,“我知道你能。”
“我真不能。”白夜来语气中透着股幸灾乐祸,拉拉杂杂地说,“虽然我控制着阴阳镜,可洛雪莹的精神也是这个世界的支柱。她对你的执念太深,最后的愿望就是得到你的垂怜。如今你身缠情丝,若不好好陪她演完这出戏,只怕要困在这里,不得超脱……冷静点!我不是不帮你,既来之则安之,你遂了她的心愿,自然就能解脱。”
齐佳图呼被他的话气得心头一窒,吐出一团黏糊糊的血块。
“说了让你别激动。”白夜来难得看到齐佳图呼吃瘪,努力压抑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这副身体伤痕累累,很容易吐血晕厥。先缓缓,我再跟你说具体情况。”
“别卖关子,赶紧说。”齐佳图呼捂着心口,气息急促地威胁道,“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也别想跑。”
白夜来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酝酿情绪。
就在齐佳图呼的耐心宣布耗尽的一瞬,白夜来终于开启他纯正的播音腔,诵读起那部狗血淋漓的裹脚布巨著。
齐佳图呼只听了两章就蹙起眉头,有望继续吐血三升。
“简介,给我简介!”
白夜来顿了顿,继续用播音腔念出三千多字的文案大纲,末了还似笑非笑地说:“追妻火葬场男主宁初,就是你现在这副身体的主人。”
齐佳图呼被恶心得语塞,半晌才恨恨道:“从娘胎出来,我就没受过这等委屈……”
“更委屈的还在后面。”白夜来语气轻快地说,“接下来的剧情走的是穷途末路,日久生情。在反派的追杀下,你的护卫全部战死,只有个女护卫拼死将你背出,藏在一堆柴火垛里,而她自己则引开追兵,壮烈殉职。就在你快要被柴火垛压死的关键时刻,本书女主闪亮登场,将奄奄一息的你救下,从此开启一段她逃你追的虐恋之……”
“够了!”齐佳图呼猛地打断他后面的话,颤声问,“李樱桃在哪儿?”
“你问李樱桃。”白夜来轻笑一声,一语双关地道,“她在你命中注定的对头身边。”
“卫长风。”齐佳图呼眼睛一眯,“他也进来了?”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白夜来好心提醒道,“他可不是一个人。他的灵魂里还有一只猫。”
“猫?”齐佳图呼先是一愣,随即掐算几下,手指莫名其妙地抽搐起来。
“都说了,不要轻举妄动。”白夜来叹了口气,才要说什么,突然一顿,低声道,“慕容清的羽卫快到了,李樱桃……自然也在其中!”
“我就知道。”齐佳图呼不怒反笑,“她从不会坐以待毙。”
正说着,车外忽然杀声大作。
齐佳图呼淡定地掀开车帘,一只白尾羽箭咻地射了进来,擦着他耳朵钉在车厢内部。
“保护少主!”
“摄政王有命,斩首者,赏金五百。”
话音未落,弓箭手们万箭齐发,无数白羽箭如大雨般倾泻而下。
黑衣女护卫冲进车厢,将齐佳图呼驮在背上,一股脑冲了出去。
齐佳图呼被这番操作整傻了,觉得写这本书的人指定有大病——外面箭雨瓢泼,你就这么背着我出去?好歹弄个金丝甲裹住要紧部位,才不至于被射成刺猬,死不瞑目。
“死不了,放心吧。”白夜来在他耳边补了一句,“你是男主,正走剧情呢。”
齐佳图呼咬紧牙关,就见一众黑衣护卫用血肉之躯当做盾牌,掩护二人在漫天箭雨中从容离去。
齐佳图呼还想做最后挣扎,趴在女护卫耳边说:“不去……改道……”
可惜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嘈杂的喊杀声中,女护卫仿佛耳聋了一般,按照书中的走向,将他背到城郊的一处老宅外。
齐佳图呼这副身体受不得颠簸,又晕死过去,在识海中紧急召唤出白夜来。
“怎么回事?我说的话为什么没人听?”
“小世界法则。”白夜来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我刚试了,不管人物偏移到什么程度,最后还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重新过一遍剧情。你忍一忍,跟洛雪莹走完剧情就好了。”
“好个屁。”齐佳图呼怒喝道,“我忍不了!最后问你一次,真没办法把我从这里弄出去吗?”
“真没有。”白夜来斩钉截铁地说,“你就当做件善事,满足洛雪莹最后的愿望不行吗?”
“不行,我恶心。”齐佳图呼说完,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周一片断壁残垣,尽是齐腰的荒草,没人烟,更没声音。
他孤零零地倚在斑驳的墙边,手边放着个小巧精致的□□,上面有三支拇指长的毒箭,闪烁着绿油油的冷光。
“嘿,这东西能用吗?”他开口询问,然而识海中的白夜来像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回应。
“说话呀,你哑巴啦?”齐佳图呼得不到回应,心知不妙,于是尝试拿起□□自救。
和刚开始的李樱桃一样,他的力量被法则禁锢,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他眼前模糊,耳畔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会是谁?
齐佳图呼强忍剧痛,将□□端在胸前,一幅蓄势待发的模样。
正在这时,草丛里钻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小丫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眉眼却极美,若是长开了,必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
“雪莹?”齐佳图呼轻轻唤了一声。
女孩眼睛亮晶晶,怯生生地说:“我叫映雪,不是雪莹。”
齐佳图呼无力地垂下手,颤声道:“快走,这里危险。”
“大哥哥你怎么啦?”梅映雪往前蹭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你流了好多的血,大哥哥你受伤啦!”
齐佳图呼无力地咳了一声,脑袋微微侧偏,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一把。
顿时,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多了一抹脆弱的破碎感。
梅映雪红了脸颊,湿了眼眶。
她快步走到昏迷的男人身畔,将他拥在怀中,轻轻地说:“长生哥哥,我终于又见到你啦。”
魏长生……原来如此。
齐佳图呼此刻才搞明白洛雪莹那所谓的最后心愿是什么——她要将魏长生从他的魂魄里抽出去,与她在这小世界里长相厮守。
想得可真美!
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魏长生,只有他齐佳图呼。
不过,偶尔装一下魏长生也不是不可,没准还能捡到意外收获。
齐佳图呼在脑海中飞快策划了几个恶毒计划,脸上的表情愈发沉静,嘴里不断呢喃:“雪莹妹妹。”
洛雪莹在听到“雪莹妹妹”这个称呼后,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她那被爱情蒙蔽的大脑一阵狂喜。
成功了!
孤注一掷的惊天一赌竟真的成功了!
她的长生哥哥回来了!
洛雪莹喜极而涕,扑到他怀里语无伦次地说:“我就知道,皇天不负痴心人,你会回到我身边的!长生哥哥,你心里有我对不对?你爱的人是我!长生哥哥,你不会再离开雪莹了对不对?”
齐佳图呼听着她大呼小叫,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感动,甚至还有点想吐。
他强行压制住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不适,装作悠悠转醒的样子,惊讶地问:“雪莹妹妹,你怎么瘦了?”
此刻的洛雪莹正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中,丝毫没察觉出齐佳图呼正暗暗催动黑莲印记……
洛雪莹的额角显出一朵黑莲轮廓,但很快,就被一个血色符文遮盖下去。
齐佳图呼眼皮一跳,马上含情脉脉地笑了笑,像极了洛雪莹记忆中的翩翩君子。
“雪莹妹妹,你受苦了。”他吃力地抬起胳膊,抚摸着洛雪莹消瘦的脸颊,一脸痛苦地说,“可恨我没有本事,不能助你逃脱卫长风的魔掌。”
听到心上人提起卫长风,洛雪莹的眼神里泛起一抹不祥的血光,只一瞬,又恢复成楚楚可怜的美人模样。
“长生哥哥,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卫长风那种畜生,自然会有天收。”她依偎在齐佳图呼怀里,嘤嘤撒娇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只要你不再离开我……长生哥哥,你答应雪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是言灵咒。
只要应答,他齐佳图呼就再也不能离开这个小世界了。
齐佳图呼嘴角一翘,拍在洛雪莹肩头的手掌逐渐挪向女孩纤细的脖颈。
“忍住。”白夜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识海,“现在还不是卸磨杀驴的时候。李樱桃和卫长风已经到了,距离你们不足百米。”
齐佳图呼手掌一顿,暗暗叹了口气,似乎很遗憾不能马上清除掉眼前的垃圾。
他状似深情地别过头,哽咽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为何?”洛雪莹吃惊地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不解,“长生哥哥不喜欢雪莹吗?”
齐佳图呼又是一声叹息,别过头,不去看她的眼睛:“是我配不上你。”
洛雪莹不敢置信地摇着头,略带哭腔地问:“长生哥哥,你是嫌弃雪莹了吗?”
“我……”齐佳图呼低声道,“我终究不是卫家的少爷。雪莹,你是洛家嫡出的小姐,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我怎么忍心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罪。”
“我愿意。”洛雪莹咬着唇,吸了吸鼻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齐佳图呼怔怔地看着她,苦涩地笑了一声,摇头道:“雪莹,我不能这样自私。再说,卫长风也不会放过我……只有远离我,你才能平安喜乐。”
“长生哥哥我不怕……”洛雪莹欣喜若狂,正要将真心刨白,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截断。
“齐佳图呼你要点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