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过后，顾晏清便直接睡在大营里，等闲不再回府。

将军府里好似也突然解除了对嘉禾的限制，除了书房重地，如今她哪里也去得。

将一盘清蒸鲋鱼干净吃完，嘉禾一边感叹凡人的巧手，能将普普通通的河鱼做得如此鲜美，一边又为自己的任务担忧。

自己好像太过莽撞了，似将仙尊吓到了，那日他匆忙地胡乱从地上捡起一件衣裳给自己裹好后，便逃似的从房间里离开了。

没一会儿刘妈便进来帮她穿戴好，带她回房休息。

然后就是直到今天，她再也没见过仙尊。

不知道人间女子应该如何行事，大体不是她这般吧，所以仙尊不喜欢了。

她对着装满武夷岩茶的竹节杯发呆，橙黄明亮的茶水映着她琼姿花貌的小脸，此时蛾眉微蹙，略带愁容。

顾晏清很爱喝这茶，刘妈说将军爱它甘甜清香，还能品出些岩骨花香。

嘉禾却喝不惯，她不喜饮过茶后口中残留的苦涩感，亦品不出什么花香。她喜爱皂衣仙女酿制出的甘美的玉液琼浆，也怀念蟠桃园里那一个个饱满多汁的大蟠桃。

只是现在，在功成之前她只能受困于人间。

嘉禾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白皙的额头，“真是呆笨，那大石精没有说错，怎么被人一哄便什么都能答应下来，其他人做不来的你就行了？在天界自己多快活呀，哪像现在，做什么都好像不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帮仙尊渡完劫，别生生世世和仙尊困在这人世间才好啊！”

气呼呼地将竹节杯拿起，一饮而尽。

“姑娘慢些喝，别呛着了，可是今日的饭菜咸了？”刘妈刚进来便看到嘉禾正在牛饮，一边收她吃完的饭菜，一边忍不住念叨了几句。

这小姑娘心性纯净，刘妈喜爱得不行，只要她不时不时地声称要睡将军，说那些让她都羞得抬不起头的狂言，她还蛮喜欢和她说话的。

毕竟这将军府里大都是些兵鲁子，自己家里的人也都留在京城侯府了，能和她说得上话的也就嘉禾了。

“没有，没有，今日的饭菜也很好吃，明日我想吃您之前说的那道三脆羹。”

看着嘉禾澄亮的大眼，刘妈满足地笑弯了眼，将军不好口腹之欲，她的手艺之前可是无人欣赏呢。

刘妈在侯府伺候了几十年，动作很是利落，没几下就将圆桌上的几道残羹收拾好了。

见她要走，嘉禾连忙出声将她留下：“刘妈，您等等。。。”

“怎么了？”

嘉禾将她拉到一旁金丝红木软榻上，贴着她坐下。

刘妈观她有些垂头丧气，不复往日毫无忧虑的样子，便询问道：“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嘉禾撅了撅红润饱满的小嘴，她本以为让仙尊爱上她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没想到事实大大相反，仙尊好似都不能和她共处一室，是该有多讨厌她啊。

想到此处，她不免有些受挫，天界的仙子姐姐和仙兽们都可喜欢同她玩耍了。

见她只抓着络子反复揉捏，并不说话，刘妈有些着急：“姑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呀。”

“刘妈，将军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刘妈听了扑哧一笑，拿手点了点嘉禾的小脑袋，略带调侃地说：“将军自然是喜欢最好看的、最馋嘴的那个啦~”

嘉禾小脸一热，她知道刘妈在逗她，娇问道：“那将军怎么不喜欢我呢？”

“呦~原来姑娘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又馋嘴啊。”见嘉禾有些要恼了，便又接着说：“将军忙于军务，几日不回府也是常有的，姑娘不必焦急。我虽不知将军喜欢什么样的，但也能看得出将军他待姑娘很好，是将姑娘放在心上的。”

放在心上好似和爱不同，嘉禾放下手中的络子，又问：“那这人间的男子都会爱上什么样的女子呢？”

刘妈感慨一叹：“不同男子的喜好不同，但基本都要求女子貌美、贤惠又顺从。”

“貌美、贤惠、顺从。。。”这样就是凡间女子的样子吗？她做到这几样，仙尊就会爱上她了？

貌美和顺从很好理解，但这贤惠要怎么做呢？不管是在天界做仙露还是在山间做白狐，都没有人要求她要什么贤惠的。

“刘妈，怎样做才是贤惠呢？”

迎着她恳切的眼光，刘妈悠悠地说：“温柔守礼、通情达理，再多多的关心、照顾夫君，三从四德，这大体就是贤惠了吧。”

这样吗？这样便是贤惠了吗？贤惠不是夸奖的话吗，为什么刘妈的语气怪怪的。

“姑娘不必非要做什么世俗眼中的好女子，将军从来都不苛求女子的。”她生活在自在的山间，以打猎为生，虽缺了教养，但不失活泼天真，又何必学那酸腐的一套，画地为牢呢。“只要多多的关心将军，真心对待将军，便好了。”

嘉禾听了后，若有所思。

她知道怎样对别人好的，刚化形时她完全不知世事，仙女姐姐们教了她好多的道理，其中就有该如何与人交往。

若是想对人好，遇到自己喜欢的也要想着他，多多的关心他，缺什么就送什么。

她喜欢刘妈做的饭菜，仙尊在军营里吃不到，那她送去便是。

她常常见到刘妈亲手给仙尊缝制贴身衣裳，那她也来做就是。

因她从未学过女红，刘妈就先教了她些基础的针法。嘉禾虽然不通世务，但还是很有灵气的，几下就学会了。

刘妈见了便狠狠地夸了她一番，让她重拾不少信心。又拿些裁好的布料来，让她学着给将军做云袜。

对于嘉禾这个初学者来说，如何将针脚缝得整齐细密也是颇有难度的。

从下午忙到晚上，缝了又拆，拆了又缝，总算是看得过眼了。虽然不如刘妈做的精致舒适，但也不会像刚开始做的那样硌脚了。

嘉禾珍惜地将做好的云袜放在枕侧，这是她亲手缝制的第一样衣物，也是她的武器，等着明天和那三脆羹一起送去大营，给仙尊。

哼~看他有什么反应，大不了还是不为所动呗！

虽然仙尊今日照旧还是歇在大营，但她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忐忑难安、极难入眠了。

缝制个云袜都这么费劲，她已经模糊地认识到了这世间女子的艰难不易。

她已经强过了大部分女子，不必按照刘妈口中的那般，真的完全依附男子过活，只要完成任务，她就又是天地间自在逍遥的一滴小仙露。

不过，她之前太想当然了，能让符元仙翁和紫霞仙子都头疼的事情，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能解决了的，若是这一世不成，那就下一世。

反正，他们真的有生生世世，总有一天会成功的。不必太过强逼自己，既然能来凡间历练一遭，哪怕是任务不成，对自己也是有进益的。

至于平时，还是以自己的心意为主，她是来帮助仙尊的，不是来伺候仙尊的！

伸手将衾被抚平，找了个自己舒适的姿势，欣然与周公相会。

昨天用功到太晚，嘉禾难得睡了个懒觉。刘妈知她昨天用心了、也劳累了，便也没叫她，竟让她一觉睡到了晌午时分。

先美美地用完刘妈精心准备的午饭，再让刘妈将三脆羹和几道小菜一同装进小叶紫檀三层提盒之中，又将那云袜也塞进去。

刘妈早就吩咐了门房的人备好马车，送她们去大营。

小厮驾着两匹高身大马，稳稳地驶入大街。

马车车身简朴大方，里面铺着厚厚的绒毯，嘉禾端坐了一会儿就耐不住了，左移了下小屁股，轻掀车帘，观看街景。

边城虽然只是边境小城，但因是战略重地，又有重兵驻扎，主街上也称得上繁华。

街道旁店肆林立，还有许多小摊穿插其间，时不时有些车马经过，吆喝声、叫卖声接连不断。

嘉禾看看左边，又坐过去看看右边，新奇的景像一个接着一个，目不暇接。

刘妈慈爱地看着她，微微一笑。

可惜一会儿就出了城，城外的景像就没什么新奇的了。

到了大营，门口的守卫便拦下了他们，刘妈出示了将军府的令牌，守卫便接过了提盒。

至于他们，则是闲人免进。

嘉禾没想到辛苦一趟连门都进不去，连马车都没下。她还有些想仙尊了呢，毕竟他俩算是一同从天界来的老乡，是老熟人了呢。

她闷着脸，刘妈知晓她因没能见到将军不开心了，便柔声哄道：“姑娘莫伤心，将军见了东西便会明白姑娘的心意的。不如一会儿回城后，我陪姑娘四处逛逛，边城里也还是有些好吃的、好玩的。”

“好呀！”想起刚才看到的热闹街景，她很快就振作了精神。

大营主帐。

门帘卷起，进来一修长精壮的身影，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只是此刻他面带薄怒，修长的冰冷眸子扫过来，令人胆裂魂飞。

虽不知道是谁又惹恼了将军，但好在将军不会迁怒，付怀信上前将嘉禾送东西来的事情告知了他。

他检查过了，是些吃食和一双云袜。鉴于看到那云袜时不自在的感觉，他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将军自己打开看过了的好。

顾晏清听了后脚步一顿，点点头。

付怀信悄声退出了大帐。

自从派出去的人将调查结果呈上来，他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对她时刻保持戒备了。

在案桌前坐下，将那三层提盒打开，前两层没什么，他自小由刘妈照顾，不用吃都能辨得出这是刘妈的手艺。

波澜不惊的面色在打开第三层时有了裂痕，这针脚粗疏、不熟练，一看就不是精于女红的刘妈做的。

是她做的。

她亲手缝制了贴身衣物送来军营，是想委婉地告诉他，她想他了吗？

顾晏清摩挲着洁白的云袜，心中柔软。

罢了，她在山野间长大，不知礼数，只是太过直白地表达了她的感情，只是太过在乎自己了，他和一小女子置什么气。

他在这军营待了也够久了，不如今日回去看看，日后好好教导便是。

嘉禾她们先去春长在买了几包糕点，又去了绣岳阁试衣裳，最后去了茗香斋买几本话本、闲书。

刘妈看茗香斋门前小摊卖的蒲扇还不错，便让嘉禾自己进去买书。

茗香斋里摆了好几架子书，嘉禾挑了几本话本后，便往里面走去，这边摆的书虽多，但大都是重复的。

“嘉禾。”

她正翻看着一话本，肩上一沉，不由得惊了一下，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安下心来，都是那刘邙的错，害得她现在很容易就会被吓到。

“赤狐姐姐。”嘉禾惊喜地转回身来。

“嘘~化成人形的时候叫我红玉。”赤狐妩媚一笑，很是得意这个名字，这可是她的第一个情郎为她取的，极是配她。

嘉禾听话点头：“好，红玉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玉探头看看四周，将嘉禾拉进书斋无人深处，窃窃道：“我见你多日不来找我，便只好去找你啦~结果你洞府也没人，想起你之前的思春之语便知道你是去凡人堆里玩耍了。好在我众多情郎中有一人在焕城兵营，他告诉我一极美貌的女子被送去边城镇北将军府了，我一听这样貌就知是你。听说这顾将军很是厉害，又与大将军不和，很是担心你，便找过来了。”

她嗔怪地捏了捏嘉禾雪团子般的小脸后，接着说：“等了几天才等到你出来，刚跟了你一路，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你一个人的时候。”

嘉禾听了，心中感动，红玉姐姐是真的关心她，便冲她感激一笑。

“怎么，那顾将军便是你选的第一个情郎？嗯，第一次确实重要，若不能留下个美好的印象就糟了。我看顾将军的身形，就知道他差不了。”说完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但是顾将军好像不喜欢我。”嘉禾颓败地轻靠书架。

“嗯~顾将军那样的人物确实很难驾驭，你经验不足，难免棘手些。若是有什么不妙，赶紧逃离。”

嘉禾苦笑，她逃了有什么用呢，她注定了被绑在他身边的。

“他榻上怎么样？”红玉好奇问道，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就没有和他纠缠的必要了。

榻上？嘉禾有些不懂，但还是顺着话意答道：“他睡觉的时候挺安静的，睡品不错。靠着他睡温温热热的也挺舒服的，比趴在石块上睡要舒服。”

红玉看她神色就知道他俩没成事，男女都在榻上了还能老实睡觉？

她眉头一皱，随之大惊，“你俩这都没睡？他不会真的是金玉在外吧？难道~他不行？还是。。。他不会？”

“我们睡了啊，一起睡了好几天呢？”嘉禾眨眨眼睛，难道她真的笨的出奇，怎么好像听不懂红玉姐姐的话了。

红玉手托下巴，来回踱步，一会儿后掏出一本书来，“小嘉禾，给你个好东西，认真学学，男女之间的睡觉可不是简单的睡觉呦~”

怕她不自在，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后便离开了。

隔着层层书架，红玉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嘉禾低头打开红玉姐姐留下的好东西，翻看几页后，她猛然合上。

小脸和刚被焖熟的虾子一般红，烫热得厉害。

仙尊！原来我们一直都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