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枢睁开眼睛,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身下触感发软,她转头一看,腹肌男正垫在她身下,昏迷不醒。
她一时有点愣。菌巢飞船就要爆炸了,她正要卷起腹肌男跑路,可她怎么到了这里?难道又是菌的幻觉?
这个很容易验证,反正现在她还是光着的。
……
不是幻觉。
环顾四周,沙发上吃到一半敞着瓶盖的果干,墙上挂着的拨弦乐器,桌上摆着的腹肌男搞怪写真照,房间里男性的气味,都在揭示着:这里是腹肌男的家。
晨灯的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脚边,窗沿上甚至还有两只蓝鸟在打闹。一切和平安稳得不像话。
她试着理解发生了什么,很快放弃了。反正就结果来看,她和腹肌男都避免了被飞船的自爆炸成碎块,而且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嗯,那什么吧,瞬间移动之类的。
她低头观察这房间的主人:感染应该是成功了,他的呼吸平稳。外表上也有些变化。
嗯……奇妙的变化,他醒过来会感到惊喜的,大概。
沈御枢站起来,把沙发上的果干吃掉,从主人衣篓里翻了套宽松的长衣长裤,又写了张字条放在他脸边,然后出了门。
腹肌男住的是个高高瘦瘦的老旧单元楼,三十多层,他住在最高层,电梯年久失修,早就坏了。
不过这难不倒沈御枢,她打开足翅,呼啦,从楼道窗口直接滑翔出去,半路上和还和某层楼里早起尿尿的阿公打了个招呼,对方当即尿了自己一手,假牙也掉了。
沈御枢平稳落地,足翅软化收小,又贴回了她身上。
她抬起头,晨雾散开,一缕阳光正落在她眼睛里。
高楼鳞次栉比,热气球缓慢掠过高空。发动机的声音由远而近。
人类的城市。
人类……城市!
终于到了这里!有个地方她一定要去!
学校!
刚才在空中她已经观察过了,这一带全是居民楼。不过她最不缺就是时间,边逛边吃边找。
什么,你问飞船上那些人怎么办?尊九敏他们呢?
那她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个不到五岁的螳螂宝宝呀。
而且身无分文。
身无分文但是能吃。
果干早就消化掉了。逛了很久没见到免费试吃的摊点,倒是见到许多流浪狗,在街头或趴或走,一只只悠哉得很。
于是很快她就发现了这个城市的妙处,可以随便撸狗,甚至狗子还会给她分享食物!
大螳螂从标着“流浪犬爱心饼干”的狗狗形状小屋里掏出奶香味十足的手工曲奇饼,吃得津津有味。她周围蹲了一圈狗,狗脸诧异。
狗1:这人怎么吃我们的食物。
大螳螂啃饼干:咔嚓咔嚓。
狗2:大概也是狗。
狗3:长得像人。又没尾巴。
狗2:新型人狗。
狗3:……
大螳螂友好地挥挥手:“汪汪~”
狗众:“……汪?”摇尾巴。
似乎达成了什么友好共识。
大螳螂吃完了,挨个摸摸狗头。狗子们都很健康。
唉,她想黄一了。她得努力搞点营养品,把小行星养好了,才能把它唤醒啊。
所以去学校,赶紧去学校!满是新鲜学生的学校!
在市区兜转几圈,问了一遍,终于找到了据说是本市人数最多的中学。
到了门口,门禁森严,她对门卫表达了来意——
“我是来当老师的。”
对方打量她美丽指数有余学识含量匮乏的脸,哈哈大笑:“小姑娘,等你考完高考,读完大学,读完研究生,读完博士,再来笔试、面试、体检……”
沈御枢耐心听完,问:“然后才能当老师?”
门卫摸下巴:“也不是,如果你有个在学校当校长的妈,今天就能当。”
沈御枢点点头,转身。
她当虫之后,做人时的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也是这会儿才记起,现今人类社会,要进学校当老师,那可不是你有本事就行的。
读书考试,这路子她不想试。她心里另有一种打算。
不过在那之前,她先回去看看她那长着腹肌的小金库醒了没有,可别跑了。
这么想着她往回走,冷不丁有人递过一张传单过来,“《无限学园》内测免费试玩!”
……
十分钟后,沈御枢进入了游戏虚拟的学校。
她看看自己,她选择了教师职业,系统生成了参考她外在形象的人物,披肩长发,灰色西装裙,脸和她有六分相似。她给人物命名“雪饼”。
游戏还有三分钟开始,页面闪烁着她当下的任务。
“‘请选择你的教鞭’?”她浏览光屏,上面有鸡毛掸子、流星锤、九尺钉耙、光剑和冲锋枪……除了第一个,其他都太奇怪了吧。
选择冲锋枪。
“‘请选择你的主线任务’……”拯救学生、感化学生、鞭笞学生、放生学生……
她是来了解中学生心理活动的,当然是感化学生了。……是不是不该选冲锋枪?
正迟疑着,游戏提示:“‘正在匹配你本场的队友’。……匹配完成。”
“你的隐藏任务是:‘……’。”
游戏开始了。四周景象变成了一间血迹斑斑的教室,讲台碎裂成几块,窗台上站着乌鸦。
“……”这个开头太坏了吧。她可爱的学生们呢?
螳螂老师端着冲锋枪,迈出了教室,特意看了看门牌:3年A 班,她的教室。
沿着走廊,没走几步,发现一个穿制服的男生跪在墙角。
她走过去,“学生?”
对方抬起头,半边脸上全是血,嘴裂到了耳根。
这是正在丧尸化的学生——游戏主线里设定的怪物。然而螳螂老师对此一无所知,她心头一喜:这么快就触发任务了,这满头血,浑浊的眼神,绝对是刚和人打完架,这种学生大概率有个童年悲惨爹妈不疼的设定,嘴炮感化就好了。
她伸出手,对方似乎也早就等着她了,一把子扑上来,她稳稳接住,然后一手抵住了对方的脸拦住咬过来的利齿,安慰:“你们这个年纪,有情绪很正常,但是也不能见谁都咬……听话!”
一枪托把人砸跪下了。
跪着还要狂,嘶声,张牙舞爪,尖手指快要戳到她脸上,手指上淡蓝色的尸斑也像是在冲她尖叫。
螳螂老师的处理方式是找根绳子捆了他,放到教师椅子里,然后出门去找其他任务对象。
这么大个学校,总该有个能正常沟通的学生吧?
——还真没有。
游戏开场三十分钟,三年A班的教室里多出了十二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异化学生。
沈御枢就算没读过游戏手册,也知道这些张牙舞爪头破脑流的学生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她站在讲台上,摸着冲锋枪,看着下面越来越没人样根本无法沟通的学生,陷入思考。
这局势,难道是要她用冲锋枪砰砰砰物理感化?
不不,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吧……难道她打错路线进了死局?
等等,她不是有个队友吗?游戏发的。
精神一振,沈御枢离开学校,把搜索范围扩大,终于在离学校五公里外的超市里找到了一个正在被丧尸围攻的活人。
她观察了几秒,喊:“蹲下!”
端起冲锋枪:哒哒哒哒哒!
硝烟过后,她冲还唯一活着的招了招手,对方走过来。
“我是雪饼。”她吹了吹枪口,“我救了你。”
对方似乎有点无措,手指蜷缩几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包鱿鱼干,双手奉给她:“谢谢。我叫小幸运。”
小幸运。
沈御枢啃着鱿鱼干,端详这个身高接近两米的白肤青年,觉得他这个体格,幸运得是普通人的双倍才够用。
与他瞩目的体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嗓音很小鹿,对,就是那种站在湖水边回头看你,眼睛很亮很干净的小鹿。如果她现在背过身,她会以为正和她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纤细美少年。
其实她这感想离真相差得也不远了。
两人一番交谈,大致确定了彼此身份,组队前去搜救副本里的其他人。
“雪饼,你是第一次进这个游戏?”
“对啊。我想研究学生的心理。你呢?”
“……游戏的冠军能拿到一样特殊物品,据说可以让人一周内都很幸运。——不是游戏里,是现实中,会幸运。”
“你现实中很衰?”
“嗯……”
“那你还差多少能到冠军?”
“今天这局赢了就行,我从两个月前每天登录这个游戏。拿到奖励我明天就请年假去旅游。”
“你黑眼圈好重,好像八百年没睡,真人也是这样?”
“嗯,我已经连续半年996了……攒了很多假。”
沈御枢牢牢记住了小幸运就职的公司,“亚人屋”,要是腹肌男敢骗她,她就把他卖到这家公司让他天天007,还要夜夜捡肥皂。
“雪饼,你真人也是老师吗?”
“当老师是我的理想!”
“……想研究学生心理,这个游戏可能不太合适……你读的什么专业?”
“我没上过学。家里条件不太好。”
“……抱歉。啊,我有万宝大学的门禁卡,如果你想去蹭课的话,我可以借你。”
“哦,不用,我不爱读书。——咦,那里有条狗。”
他们快步走了过去。沈御枢蹲下身,轻轻拉开小狗蜷缩的身体,发现它的肚子被划开了,血流如注,奄奄一息。
它哀哀的,对着她呜咽了一下。眼里的光随时都要熄灭。
养狗的人根本看不得这个。
沈御枢整个人低气压,她一路走来很清楚,这里没有半家药铺,没医没药,这就只能等死。
忽然一道光照射过来,光芒中,小狗的伤口居然愈合了。
她转头,看到正收回手的小幸运。
显然刚才是他的游戏技能。
“这技能真好用。”她由衷感叹,“给我就好了,我把那些学生全救回来。……咦,能救吗?”
小幸运摇摇头。“类型不一样。”
也是,不会那么简单。
“你以为你是剑士。”她指指他腰间的光剑。
他微微一笑。“其实你猜对了,我一般用剑——刚才那个是一次性道具。”他示意他手上的戒指,那戒指出现了裂痕。
用治愈系道具救了狗子,两人继续往前寻找幸存者。
“你叫‘雪饼’,有什么含义吗?”
“哦,我儿子给我起的昵称。”
“你已经结婚了?!”
“没啊。”
“……是男朋友?”
“?”
“叫你‘雪饼’的人。”
“我儿子啊。”
“……”
这一刻,小幸运深深怀疑他忙于应付各种怪物,和人类社会脱节太久,跟不上潮流girl们的社交暗语。
好在前面出现了一家电影院。
“雪饼,那儿有家电影院!我看看……嗯,是个宠物电影,要看吗?”
“我该走了。外面还有事。”
“……能再玩会儿吗?——再玩十分钟?”
沈御枢摇头。很遗憾,她得去盯着她的腹肌小金库。
小幸运望着她。他幽深的眼睛里映着女教师的脸,她苍白得像鬼,脖子里爬出了淡蓝色的斑。
“雪饼,你想赢吗?”
那当然是想的!虫虫必胜!游戏里也一样!
大螳螂忽然想到,他们是队友,如果她退出认输,这队也就输了,小幸运就拿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冠军奖品了。
“再玩一会也行。”沈御枢说,指了指,“那片还没找过。”
“你的学校在哪边?”
“那边。怎么?”
“带我过去吧。”
他们到了学校。
黄昏时分的校园,静得如同荒野。黑鸦落在枯枝上,一声不发。
3年A班在十楼,没有电梯,只能一层层走上去。
两人并肩而行。
小幸运一直没说话,沈御枢有些不习惯,偏头看他,发现他像是陷入了沉思。他垂着眼,鼻翼侧面有一粒红痣,像颗小星星。
她顿了顿脚步,慢慢道:“如果你有一盏神灯……”
对方转过头来。
“……你会用它许什么愿望?”她说。
小幸运并没有听过阿拉丁神灯的故事,但不妨碍他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眼睛闪烁了一下,沉默。
“不想说?”
“不是,一个愿望太少了……”他腼腆地揉揉鼻子,“能多要几个吗?”
沈御枢一噎,瞟到楼梯扶手上的血,收回了想要扶着借力的手,继续拾阶而上。
“瞧不出来,你还挺贪心的。”她脚步变慢了,有点气喘。
“诶,很贪心吗……”他握住她的手肘,很自然地让她借力,“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可厉害了。但不用神灯,我自己也能搞定。当、当老师就是我星辰大海的第一步!”她停下来,鼻尖沁着汗,偏头望过来,笑容晃到他,“赢下这把游戏,就是迈开了零点一步!”
……
终于到了。
3年A班的门牌在夕照中染上血色。
隔着门板,都能感觉教室里静得像暴风雨的前夕。
小幸运停住了,他看向沈御枢,似乎想说什么,但沈御枢径直抢前一步,提着冲锋枪,推开门。
然后她愣住了。
讲台下方,之前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学生们,竟然个个露出了笑容。
“雪饼老师回来了。”
“雪饼老师你怎么才回来。”
他们开口说话。有人在椅子上扭动,不满地说:“老师,你干嘛把我们都绑起来?快放开,我们也要战斗。”
螳螂老师喜悦地走向他们。玻璃窗映出女教师的身影,映出那长着淡蓝色斑点的脸。
“你们好啦?”她惊奇,这学生们一个个还是脸裂嘴歪满头血,可居然都能说话了。
“我们本来就没事啊。”
“老师你刚才去哪里了?”
“老师,你后面……你怎么把‘祂’放进来了了?!”
“老师快过来,危险!”
学生们一个个扭动着想靠近她。
螳螂老师一怔,转头望向身后的同行者。
他依旧站在那里,站在夕阳的余晖里。他握着光剑,望着她,鼻翼上的红痣微微皱着,像是有点怜悯,又像是有点为难。
他斜后方的玻璃映出她的身影,她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微微一愣。
“雪饼老师快过来!”
“老师!”
学生们的呼喊声越来越高。
她回头,望向他们。他们狰狞恐怖,却呼喊着她。仔细听,那并不是人类会发出的声音。
女教师端着枪,伫立在讲台的阴影里。握着光剑的青年沉默不语。
这间教室里,谁才是该被消灭的那一方?